庭前秋
繁体版

先妣

    半月前,今上知那日在宴上对韩贵妃言重了,为了补偿她,又见她在孕中,便封了韩国公的次子韩圭为虢州观察使。

    却不想,没过几日。台谏便上书弹劾韩圭收受贿赂,草菅人命。

    “想来如今那位行事也该低调些了,可前几日娘娘派内侍送去的东西,她看都没看一眼,便扔了出来。还大喊大叫,说娘娘意图谋害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两个宫女在院中洒扫,见周围无人,便大声议论起来。

    “说来也是真的可笑,她如今已是贵妃了。仗着自己怀有身孕便想越过皇后娘娘去。将来她的孩子还不是得管皇后叫娘娘,她不过一个妾罢了。”

    两人丝毫未注意身后韩贵妃,她气极。唤宫女将她们两人压制住,狠狠的掌掴。

    “来人,将她们两人的舌头拔了。”

    “娘子饶命,贵妃饶命……娘子……饶命啊,奴再也不敢了……”两个宫女的求饶声被拖远了。

    仅一夜之间,那两个宫女的事后宫和前朝皆知。好几位谏官连夜上书弹劾韩贵妃,王相竟在大殿之上责骂今上。

    今上不得已,将韩贵妃降至美人位分。也不再去常平殿,这让多少后宫娘子又重新燃起希望。恨不得住在章德殿外,一连几日都守在崇政殿外。

    韩美人听闻,在殿中大闹。多少金贵的东西都毁于她手,“除了这些华贵的身外之物,他还给我过什么?我想要他的宠爱,群臣弹劾我,他便几日都不来看我,也不召我。我想要的他不能给,那他谈何爱我?”

    “宛儿,官家是爱你的,如今群臣弹劾,他不来看你,是为了保护你。”阮堇将韩美人抱入怀中,尽力安慰着道。

    她嘤嘤泣哭道,“可我不想要他这样的保护。我管他们说什么,我本就不是温婉纯良之人。又何必为了他们口中说些什么,就将自己生生包裹成他们所望的知书达礼温文尔雅,在我看来,那些什么名门千金不过是在装腔作势罢了。”

    阮堇一时哑口,却还是劝慰道:“你是官家心爱之人,是官家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我在这宫中熬了这么多年来,你是头一个我见官家能宠爱到如此地步的,连先皇后和吴宸妃都是比不过的。”

    “真的吗?官家真的将我看的比先皇后和吴宸妃还重要?”她抹了抹眼泪,天真的望向阮堇。

    “自然是真的,你在这宫中呆的时候也不短了。就说从前那位喻娘子,也是盛极一时的宠妃,可这份荣宠过了没多久便烟消云散,而你是官家宠了这些年来最疼爱的一个。”

    她终于止住泪,不再伤心。

    闹了半晌的常平殿终归回归宁静,韩美人也安然入睡。

    章建二十一年九月,成宗皇帝第四女德宁公主熏幼生,母美人韩氏。

    因禁中又添喜事,今上便又将韩美人升为贵妃。却又引得流言四起,韩贵妃的二皇子夭折后,如今又诞下一女,怕也难逃厄运。

    传进了韩贵妃的耳中,她便将闭殿不出,生怕这个孩子一不小心也会离她而去。

    每日细细看护,除了不必要的人外一律不许靠近。连今上来了,都只能远远的看着。

    “韩贵妃如此嚣张跋扈,怕就是她的嚣张克住了孩子。”

    今上行至殿外,偶闻宫女的对话。震怒,将常平殿的内侍和宫女召至一起。

    “以后谁再敢说这些话,吾便杀了你们,让你们去阴曹地府好好想想自己身为下人的所言所行。”

    韩贵妃虽口中说着不在意,可心中也隐隐不安。逐渐不再如从前一般,越发娴静温柔起来。但有时神智恍惚,连有时中武郡王妃韩氏来也认不出。

    今上心疼她,便让中武郡王妃时常来宫中陪着韩贵妃。

    这夜,官家未来常平殿,砸了好些东西。因想起许多幼时心中的伤痛,直哭喊着要官家。“官家,官家,我要官家……我要官家……”

    直至内侍前去禀报,今上匆匆来此,见状着实心痛。“宛儿,我在这。宛儿,我来了,别怕。”

    “官家,你别走。宛儿会乖乖听话的,求你别走。”

    今上安抚她道,“睡罢,我不走。”

    见她熟睡后,今上召来阮堇。问道,“娘子为何近来总是心绪不宁?可有找过太医?”

    她眼神虚晃,以为是今上知道了些什么,却还是强装镇定着道。“奴也替娘子找了几位太医,却没看出来什么,只说娘子因过度伤心而郁结于心。”

    他看着阮堇,总觉这里面有些隐情。却不动声色道:“罢了,多替娘子看着些。”

    阮堇跪在地上俯首道:“是!”

    今上见阮堇满脸恭敬便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从前他就听扶南讲过,这位阮女官是个心术不正之人,从前便与重臣有过来往。但后来不知为何便断了,扶南也懒得去追查。

    他随即便让众内侍女官离开殿内后,在韩贵妃的床前守了一夜。

    翌日,今上在崇政殿议事。

    “范卿所言甚是啊,大宁如今看似繁华,但实则内忧外患。如今国库并不充实,若是再战我军怕是无力招架。”今上坐于桌前,看向前方的任右司谏范奕。

    这范奕乃是章建十八年所中进士,名列第二,授直集贤院侍讲。乃是今上所重视的才子,今上曾讲他可授相,将来可辅佐下一任君王。

    范奕闻言道:“臣认为虽然今日国朝无力再战,但乞答却也是强弩之末。若是有朝一日,收复剩余的八州便不是难事了。”

    今上摇头,直言道:“虽余下的八州虽在我朝手中,但要想收复却也是难事,我肯出兵但又不肯伤及百姓性命着实难办。”

    两人正商议着,忽闻殿外传来声响。

    “官家…官家……我要见官家……你们都给我让开……若是再不让开我便让官家砍了你们……官家,官家……”

    “贵妃……陛下正在与范司谏商议要事,还请贵妃至章德殿等候!”

    “滚开!我叫你们滚开!”

    今上行至殿外,见韩贵妃披头散发,蓬首垢面的模样朝着自己奔来到怀中。

    只见她嘤嘤泣哭道:“官家,妾…妾……”

    范奕见状,忙俯首告退。

    今上又将韩贵妃抱至章德殿中,安抚着她。韩贵妃还是一副可怜的模样惹的今上心疼,平息之后方才说出为何要强闯崇政殿之由。

    “官家,妾恳请官家追封妾的生母为诰命!”韩贵妃跪在地上磕头恳求今上追封她的母亲为诰命夫人。

    今上沉吟片刻后,并未答应她。只是要她安心,此事需得回去细细打算。

    国朝对诰命夫人一向都有规定,需得丈夫或儿子乃任要职,抑或是女儿在宫中得宠。但若是要授以诰命夫人也需得是正室嫡妻才能受封,哪里轮得到一个妾室。

    此事翌日便在禁中传开,吴宸妃与俞淑容在太平殿中聊起此事。心中愤懑不已,亦觉韩贵妃骄横至此实乃是嚣张的很。

    “这韩贵妃也是过分了,便说娘娘的母亲和妹妹也是官家亲自开口提出的才获封的。再说姐姐的母亲的显雍郡夫人也是先帝钦封的,她何来的脸面?若是册封嫡母也就算了,可是她要官家册封她的生母啊!她凭何?”俞淑容气愤道。

    吴宸妃叹道:“你说她凭何?”

    俞淑容不答,可是这宫里的人都知道她凭什么。

    “别说她要官家追封她的生母,若是她要天上的星星官家都会给她。我从前觉得啊,官家爱先皇后,可是自从她出现了,我就只觉得官家好像谁都不爱。”

    俞淑容闻言不停的落泪,从前先皇后在时,今上是很喜欢自己的。也是宠极一时的宠妃,可是宫中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吴宸妃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要安心,她其实哪里不像是韩贵妃一样得今上宠爱。可是皇宫之中的情啊爱啊的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她喜欢了今上这么多年,要说她没有嫉妒心那是假的。

    她自小便在今上身边长大,她也知道今上对她哪里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不过是亲人之间的感情罢了。

    即便是血亲又能如何?她不过是仗着大娘娘的宠爱,仗着今上亲表妹的身份而恃宠而骄,碍着这个身份今上才纳她为娘子的。其实以她的身份若是嫁状元郎、亲王都是没问题的,可是她早已困住自己的心,又如何真的能觅的良人呢?

    此事梁京城内皆闻后,韩国公府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蔡氏娘子也是被那些个贵夫人嘲笑。韩国公韩柏亲自上书给求今上千万不要追封韩贵妃生母为诰命,韩贵妃做了今上的娘子已是莫大的荣幸,韩国公府上下莫不敢再求任何恩赐了。

    而韩贵妃在常平殿内倒是平静的很,似乎知道自己这次却是太过了。先是阻挡今上与朝臣议事,再后来更是求今上追封自己的生母为诰命。

    自请罚过后此事方才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