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日城，清晨。

    阳光洒落在无休河畔，清冽的河水与绿草鲜花构成一副美丽的画卷，一名身着银盔的少年牵着马踽踽而行，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无疑给这画卷又增色几分。

    远处无数妙龄少女默默许下心愿，前方行人纷纷让出一条道路。

    “那就是魔王的义子，九州国最厉害的天才！”

    “十七岁就突破水之力九段，这种成就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我想说，他真的很英俊！”

    在笪笼世界，一切凭武力说话，因此男人的外表如何是最不值一提的，毕竟就算长得再帅，若是实力不济，也只会沦为刀下亡魂，娇妻美妾任他人掳去。可偏偏这个天赋异禀、傲视群雄的天才，生得一张迷倒万千少女的英俊脸庞，男人们纵使嫉妒，也不敢在他面前有丝毫放肆，只能乖乖退后，低下自己骄傲的头颅。

    玄玉完全没注意周围人的反应，他本可以骑马，但不经意间已牵着马走了十余里路。

    “到底是什么样的天才，才会让义父如此处心积虑地要灭掉？”玄玉紧锁刀眉，自言自语道。

    “他所谓的和睦相处、福难同当又是怎样的世界？此前曾见过两个从深山中过来的老术士，亦是这番言语，义父说他们妖言惑众、蛊惑人心，最终处以极刑……”

    “呵。”他仰头沐浴晨曦，“我砍掉你的手，其实是救了你一命，如果是那人面兽心的长空，大概率要把你拿去和猛兽搏斗；若是那阴险的夜阑珊，你免不了被用来炼毒；天灾、地劫、黄沙大哥们就更不用说了，定要把你当人肉靶子，活活折磨致死。”

    “你受了天灾大哥一脚，恐怕是凶多吉少，如果你侥幸存活下来的话——”

    “真希望能好好和你较量一场……”

    玄玉露出一丝微笑。

    人生得意时往往会突然出现很多朋友，他们费尽心力讨好你，弄得你飘飘欲仙自似甚高；人在失落时才发现世态炎凉，什么人都能踩上你一脚，搞得你灰头土脸无心度日。惟有真正的智者，才能做到宠辱不惊，笑看云卷云舒。

    自从被破了金身，辛无住便走上了颠沛流离的逃亡之路，孤身一人还怕被人迫害，就连那飞禽走兽、蚊虫鼠蚁也来欺负自己，好不容易得脱危险，偏偏又和那老疯狗撞个满怀。

    老疯狗吃了一惊，他与老鬼子分开后，假装离去又悄悄绕道回来企图偷摘仙元果。平日里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只因刺探得知毒王不在方敢前来，不期在这里遇到了一人，而这人，正是自己常挂在嘴边的辛无住（最让他忌惮，实际又带着几分敬佩），可不吓了一跳！

    辛无住实是惊讶不次于他，心中暗叫不好！自己神通已破，他再抡过来一棒子非丧命于此不可。

    两人呆立半响，最终是老疯狗先开了口，他神态极为恭敬，颤颤巍巍道：“阁下，好久不见，上次多有得罪，我这给你赔不是了。”说罢竟扑倒在地，咚咚咚磕起头来。

    辛无住一惊，随即幡然领悟，“他只道我神功盖世，还惧怕着我！”

    “你起来罢，你并不曾伤得我，我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辛无住道。

    老疯狗起身，看辛无住脸上并无怪罪之意，一时计上心来，便道：“大师可愿传授我几招神功，我必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心中却说去那水里和火里走一遭倒也没什么。

    辛无住面露为难之色，老疯狗见状忙又扑倒在地拜首不停，絮絮叨叨道：“弟子知错，竟妄想学大师神功，大师神功盖世，自然用不上弟子，弟子只想简单学一两招得以自保，免受他人欺负。”

    “我本没什么可教你的……”辛无住道，但经过上次变故，他终究多留了一个心眼，连忙改口道：“你想学也可以，不过得依我几点要求。”

    老疯狗又连磕了几个头，才问道：“师父请讲，弟子定当遵从。”

    辛无住道：“切莫再做那伤人之事！”

    老疯狗一愣，道：“师父，并不是我要伤人，大家都好打斗，我还没练成你的护体神功，不伤人岂不是先要被别人砍了？”

    辛无住心想他这话不无道理，自己最初就是把这世界想得太天真，才致被人算计。思量一会道：“别人来伤害你，你将他打倒就是，别伤了他人性命。”

    老疯狗忙点头道：“这个没问题。”

    他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站在辛无住身旁，追问道：“师父，何时可传授弟子神功？”

    辛无住暗道：我哪有什么神功教你！若是直言，恐遭杀害，何不趁此机会度一度他？便挺起胸膛，正经道：“我派名弥陀门，所学乃苦集灭道四圣谛法，不知你可有听闻？”

    老疯狗点头又摇头，老实巴交道：“这等神功，我们这种下人肯定是无缘学到的。”

    辛无住摆摆手，道：“此言差矣！我这神功从不挑人，众生皆可修学，只是稍微得吃点苦头。”

    老疯狗面露喜色，笑道：“这学神功嘛，自然得下点功夫，只要不伤性命，二来别断了我那命根子，别的苦头都好说！”他曾听闻有一门铜筋铁骨的功法，要求男子严格禁欲，不少人为了修炼成功，直接割以永治，他那货虽不济，高低也有点用处。

    辛无住见老疯狗毫不怀疑，思索片刻道：“第一门功法，名苦，要诀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在此后三年内，不得伤害生灵、不可偷盗、不可碰妻子以外的其他女子、不得饮酒、也不能食众生肉，你做得到吗？”

    老疯狗心中一凛，要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他绝不犹豫，要他不伤人、不碰女人、不喝酒吃肉可不要了老命？但想想为了此等神功，忍受个三年似乎也值当，心中纠结起来。

    苦集灭道四圣谛法乃是娑婆世界释迦牟尼佛成道以来，至鹿野苑初转法轮所说，苦为生老病死等生活中的不快乐，集为苦的原因——我们执着的心，灭为断除执着渴爱而灭苦，道即为了解脱，达到灭苦这一目标而须采取的正道措施。辛无住以此为喻，老疯狗自然不识其中道理，反而他说得越是玄乎，愈发深信不疑。

    老疯狗纠结了一阵，含糊问道：“师父，可还有别的方法？”

    辛无住横了心，转头怒目而视，嗔道：“你个不识好歹的家伙，真有那么多捷径，岂不遍地都是神功？你学去了又能做什么？只此一门修炼方法，做不到休要再提！”

    老疯狗见他嗔怒，再无怀疑纠结，俯首道：“我就依此做！绝无二心！”

    辛无住点点头，想着既然已到了这个份上，索性图个方便。想叫他的名字，奈何只听过人叫他老疯狗，硬着头皮道：“老……疯狗……”

    老疯狗应了一声，满是横肉的脸挤出一个颇为荒诞的谦和笑容。

    “我有事要去南面一趟，你为我置办上马匹，送我过得苍狼州。”

    老疯狗连声称好，能为这位神功盖世的师父办点什么，自己又多了一些吹嘘的资本。

    一个精瘦的年轻人走在前面，高大肥胖的中年人却乖乖跟在后面，如此一前一后、一大一小走下山来，场面甚是滑稽。

    老疯狗本是为了偷摘仙元果而来，但既得那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神功还用那果子干什么？他因为身上戴着毒王制的驱邪散方敢进此处，见辛无住小小身子走在前面，毒虫毒蛇果然不敢靠近，心中的敬佩又多了几分。他本是个粗心汉子，对辛无住为何半夜出现在这里，为何断了手臂等事从未多想。

    两人出了万蛇州，老疯狗找来一辆马车，送辛无住过苍狼州。坐在马车里，辛无住祈祷这位“弟子”能够止恶扬善、迷途知返。又反复念那《净口业真言》，只因自从修行后，他从未打过诳语，这次却编造了一系列谎言。像他这般言语，原算不上犯戒，这戒律看重的是修行者的发心，如果是害人利己的事，那即使一个小谎也有弥天之过，若是为了他人考虑，即所谓“善意的谎言”，则不能算在戒律之内。

    老疯狗送辛无住至苍狼州边界才回，临别之际辛无住再次叮嘱了一番，老疯狗都一一点头应允。

    老疯狗走后，辛无住又一人踏上了南逃的道路，前方，皆是从未踏足的土地……

    起初辛无住尽量避着大道捡那偏僻小路走，在山间寻得野果野菜以充饥，越往南方走，气温则逐渐降低，草原沼泽也逐步被灌木丛林、崇山峻岭所替代，他衣裤全被划破，捡了几件别人的破烂衣服胡乱裹了几层，又是胡子拉碴、满面风尘，俨然一副小叫花模样。到得这一番田地，他想：还在乎那些个什么？就沿着河边大路直行，见人也不避让。

    他这个邋里邋遢、臭烘烘的模样，人们见了只当是个家毁亲亡的流浪小子，纷纷露出鄙夷的眼神躲得远远地，自然不屑于对他动手。但仍有一些顽皮的孩童朝他扔石子、或是一些人刚被打败，就拿他来撒气，朝他屁股猛踹一脚大骂滚蛋，偶尔有人嬉笑着朝他丢一些吃剩的食物，他想也不想顺手从地上捡过来吃了，边吃边叨叨道：“要惜福，不要浪费、不要浪费……”，那些人拍手笑得更欢了。辛无住不为所动任他人欺辱作贱，只是自顾自呆呆地走向南方……

    如此般飘荡了半年余，眼前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山势崔巍、直插云霄，山中人际罕至，看着白浪滔滔的无休河水，辛无住不假思索、一头扎进了深山里。

    经过半年的“洗礼”，辛无住多少有点浑浑噩噩，“真会有河水变色的地方吗？”

    在山间寻了些松果充饥，辛无住懒洋洋地躺着一块青石上，看着林叶间隙中的斑驳光影发呆……

    就在他迷迷糊糊将要睡着之际，忽然一阵妖风袭来，周围的树木簌簌发抖，落叶在地上打旋，山林间响起一声如雷般的咆哮，一只斑斓猛虎赫然出现在辛无住眼前，他如离弦之箭般蹿跳起来，玩命似的逃跑去。

    这不跑不知道、一跑吓一跳，原来笪笼人不仅身材高大，肢体构造、反应速度等也比娑婆人强不少，在那猛虎出现的一刻，他已条件反射般行动起来，在这山林间奔跑穿梭、翻坡跳涧竟不在话下，一时间老虎还追不上。但毕竟虎有四肢，人仅两足，在翻过一棵倒树之后，辛无住小腿一软，跌在了地上，那老虎高高跃起，张开血盆大口，朝他身上扑过来……

    辛无住默念一声“阿弥陀佛”，缓缓闭上了眼睛。

    “嘭！”

    辛无住闻得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笪笼之行，就这样结束了吗？

    可过得一会，自己并无头晕眼黑等失血的表现，头脑似乎更加清醒，他侧过头看到那虎面目狰狞，锋利的牙齿在自己喉头旁，终究还是差了一毫厘。

    那虎一动也不动了，辛无住用尽全力将虎身挪开，自己抽出身来，呼呼喘着大气。

    是瑞霭！原来在他翻越树干的时候，腰间的匕首挂在了树杈上，匕首随势转了半圈，刚好甩掉剑鞘，剑尖朝上紧卡在枝干间，那虎俯冲而下，竟从喉至肚拉出一条一米多长的口子，血肉脏器流了一地，一代山中霸主就此殒命。

    辛无住拔出匕首大声叫：“瑞霭、瑞霭、瑞霭！”只听得山间回声阵阵，匕首寒光四射，但无任何回音。如果这时候能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该有多么快乐！多想告诉你我经历了些什么啊！

    他再也忍受不住狂奔起来，直跑至一座湖边，坐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曾想着到这世界传正道度迷悟众生，如今废人一个，还能做什么？那老虎也是因我而死，诸罪业中，杀业最重，自己到底又做了些什么？

    他拿着匕首在湖中洗涤，那是他最好的同修道友，他不想让鲜血污染他。

    就在这时，他看到湖水中的倒影，水中少年圆润柔和的面庞如今满是泪痕，弯弯的眉毛，清澈的双眼平时总是带着温暖的笑意，此刻却饱含痛苦，笔直的鼻梁下，凌乱生长的胡须几乎盖住淡红的双唇。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笪笼世界中的自己，一瞬间，他心中有一丝光明闪过——

    这里的我，原来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这里的人，既然听不进老人言，那我就用年轻人的方式让他们服气！

    佛法住世间，不离世间觉，

    你们只服强者，从不会有同情、怜悯之心，

    那就等着吧，我一定会成为你们眼中的最强者，然后再告诉你们，

    你们，通通都错了！

    辛无住昂首矗立，一扫之前的颓势，大声呼道：年少当立凌云志，不破魔障终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