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的天空夜晚，月色亮的惊人，月亮好像都被拉近许多，比凡间大了不少。

    吸食月华修炼的精怪趁着月色纷纷出来吸收吐纳，唯有长发披肩的小五，穿着寝衣睡不着，随便披了件霜白外衫，独自坐在院中秋千上，抬头望着天空发呆。

    今日得知自己可能的另一重身份，没有特别的欣喜也没有后知后觉的难过，只是有些莫名的不真实感。

    二哥了解的有限，但还是拼凑出了些那女子的大致身份经历。

    听说她是北方仙境中的女仙，还有一个作为仙境之主的哥哥，后来不知为何会跟着墨恒就是当时的妄虚城主一起。

    更详细的各种缘由就无人知晓了，或许只有今日受伤的那位知道的最详细。

    小五看看自己的手，有些疑惑的自语着，“原来我曾做过那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但是转眼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捂住嘴朝周围看看，因为她觉得故事里杀死大魔头，救了大家的是个大英雄，她有些不好意思相信自己这层身份，觉得自己有些不配。

    抬头看看天空，想着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兄长在遥远的仙境之中，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神仙一千年应该也没怎么变吧。

    一直到深夜，看着星辰缓缓流转，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自房顶上下来一个同样看她半宿的墨恒，轻轻抱起她送回寝殿。

    轻手轻脚的为她掖好被子后，手中荧光一闪，出现一枚黑色闪着光泽的吊坠，正是曾经银婼带着的那枚，如今一切都回来，那这枚吊坠也该被送回女主人脖子上了。

    黑鳞光华流转，好像一切回到最初，回到原点，从未离去。

    男子低头珍重小心的在熟睡之人白皙的额头印上一吻。

    月亮隐入浮云，昏暗的室内发出情感压抑到极致后，得到片刻缓解的喟叹。

    挥手熄掉所有灯盏，只留床边一颗夜明珠内胆的莹灯散发淡淡光晕，墨恒起身冷峻的眉眼藏着浅浅笑意离开。

    身后帷幔渐次落下，遮住床上安静深眠的人儿。

    没多久，宁静夜幕之下，静谧的寝殿内，小五的胸口忽然有光芒闪烁。

    方才墨恒挂在她脖颈上的黑鳞项链似有所感，溢出丝丝粉白的光线没入胸口。

    好一会儿，这异状才消失。

    只是睡梦中的小五好像陷入梦魇，眉头微皱，眼角清泪滑落。

    与此同时，正在魔界隐匿的邢颜，突然发现魔尊的魔灵有些异样，好像有东西要挣脱出来。

    就在一缕粉白光束飞出时，被她一掌截获。

    看着手中那缕迷茫的小人影，邢颜渐渐露出狠厉的笑来。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呢！也该是我报仇的时候了。”

    夜幕退去，晨光浸染。

    狸九懒洋洋的躺在树枝上晒太阳，刚好陆呦过来见他一只腿悬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奇怪道：“小五呢，怎么一早上都没看到。”

    狸九自树枝上起身坐起，“哎，昨晚上才知道这么大秘密，肯定要独处一会儿消化消化，搁谁身上都要时间适应。”

    陆呦一听觉得狸九说的有道理，但是又有些担心小五，想着还是去她寝殿看看去。

    狸九见陆呦过去，连忙跳下来，嬉笑着说：“我也跟三姐一块去，指不定跟小五打闹几下，她就发泄过后看开了。”

    二人还没走到寝殿门口，就见小五披头散发的跑出来，身上淡蓝色裙衫都有些好像因为匆忙，胡乱系的歪歪扭扭。

    陆呦和狸九在这边回廊还没靠近，只见因为奔跑裙角随风翻飞的小五，面色带着笑好像十分欢喜的朝另一头跑去。

    狸九正准备翻过栏杆去追，耳朵被人一把捏住，差点被拽掉，缩头缩脑的弓着腰挨着陆呦求饶，“痛痛痛，姐姐轻点，有话好好说。”

    陆呦拉着他耳朵就往回走，“小五有事，你就别去打扰了。”

    陆呦方才看到小五去的方向，分明是那妄虚城主的住处。

    虽然昨日时寅说的不多，但是只言片语中凭女人的直觉，仍能感觉到千年前，妄虚城主和仙境女仙不同寻常的关系。

    留给他们一些时间吧，毕竟错过了一千多年的人。

    一路跑到之前帮墨恒上药的岑霜殿门口，小五才微微气喘的停下脚步，用手拨开被风吹的凌乱发丝，待气息稍稍平稳些。

    站在门前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一丝胆怯，犹豫的收回手，又懊恼的准备转身离去，似乎还没准备好再见。

    对小五来说这不是第一面，可是对于昨晚千年前记忆回归的银婼来说，没有听到别口中故事的那般生疏，而是自己真实而鲜活的记忆经历，喜怒哀乐。

    她做了百年的小五，也是千年前的银婼，她们是一个人！

    背过身许久却舍不得提步离开，门内的墨恒早在她刚来时便感觉到来人气息。

    站在一门之隔的寝殿中，等她打开这扇门。

    生怕自己期待落空，却一时找不到挽留如今没有记忆的银婼借口，怔怔的站在屋内有些呆滞。

    她到底舍不得，思念战胜一切犹疑。

    鼓起勇气打开门正对上站在屋内的墨恒。

    只一眼，银婼就知道无论时光变迁多远，眼前人都依然是那个千年前的墨恒。

    泪光闪烁，无需多言，义无反顾的伸手抱紧那个门内孤单的身形。

    墨恒被眼前之人突如奇来的变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忽然不知如何回应。

    他本做好了重新追寻等待的准备，却不知在这个平凡的清晨，被心心念念的人扑个满怀。

    现在如果狠狠拥抱她，会不会吓到小五？

    墨恒手悬在银婼背后，迟迟不敢拥住。

    直到怀中人抬起泪意朦胧的脸，娇声说道：“墨恒，我回来了。你的嫁衣做完了吗？”

    墨恒瞳孔一震，不可置信的盯着怀中之人，半响才反应过来，回应热烈的相拥。

    喉咙似乎被堵住无法发声，拼尽全力，才挣脱出嘶哑的字句。

    “好了，好了，我想你穿上它已经想了一千年，银婼——！”

    尽管被墨恒强势的拥抱勒的有些疼痛，银婼并未阻止的推开他，而是抱着腰缓缓的拍着他紧绷的后背，一遍一遍的回应他不安的确认，反复叫她名字。

    “我在．．．”

    银婼时隔千年再回到北境，站在北境神殿外被墨恒牵着的手有些不安。

    阴差阳错被黑鳞吸收的记忆回到体内后，除了墨恒，最想见的便是哥哥银夙。

    只是临到关头，猛然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墨恒也不出声催促，只是默默陪着银婼准备好了再去拜会。

    蹲在雪洞里打盹的奇翔老头，被一群北境的小精灵吵醒。

    呼啦啦上前，七嘴八舌的告诉他，北境神殿来了客人，但是好像找不到进去的路，正站在雪地发呆，许久都没找到进去的办法呢。

    奇翔是个精明的小老头长相，幽幽睁开眼，懒得继续被这群小家伙吵，化作一只羽毛灰棕发白的大鸟翱翔出去。

    想着莫不是哪个修为低的精怪，求到北境神君这边来了进不去。

    自天空盘旋而下，近了瞅见抬头看向自己的那张熟悉脸庞，惊的翅膀都扇错了节凑，扑哧一头载入雪中。

    银婼认出那是奇翔，连忙上前，只见雪坑中爬出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

    激动的来不及站起来，爬过来抱着银婼的腿，就哭嚎起来。

    “我的姑奶奶，你居然真的回来了，神君说你变成花被那什么城主养着，养好了就会回来了，一千年了，等了一千年了，您终于回来了。”

    奇翔心想，小主君一定吃了不少苦，他一个鸟兽修成人形都这般艰难，别说花草化形了，不知要多刻苦艰辛。

    银婼被他这样一嚎，倒是冲散许多忐忑，虽然不知为何奇翔说自己被墨恒当花养着，无奈的扶起哭的不能自已的小老头。

    突然听见一声颤抖的女声，回头一看是生了几丝白发的媚姨，激动的站在前方看着她。

    嘴唇颤动：“婼宝儿，你真的回来了！”

    银婼点点头，松开墨恒的手，冲过去抱住媚姨。

    原来是奇翔的嚎叫引来了媚姨查看，却不想见到了本以为不可能再见的人儿，一时欣喜若狂。

    半响，几人冷静下来，媚姨连忙招呼去见她哥哥银夙。

    银婼被媚姨牵的紧紧，生怕她再消失一样。

    回头看向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墨恒，对她露出一抹安抚的笑意。

    听媚姨说，银夙自神魔大战后，便回到北境甚少离开，连九重天的宴请几乎都全数推掉了。

    毕竟是神君，还有整个仙境的责任担子，连发泄都没办法太过放肆，偶尔媚姨想去替银婼整理整理房间，时常碰见神君一个人站在银婼住处发呆。

    她就默默退去，不敢打扰。她知道神君心中的不舍和痛苦只会更甚。

    银婼听她这样说，忽然觉得这千年来最轻松的居然是自己。

    失去了记忆，重新开始，而爱她的人都痛苦的留在过去无法忘怀。

    神殿外的一切银夙早已察觉，一切恍如梦中。

    日思夜想的亲人回到身边，看到活生生的银婼那一刻。

    执掌仙境万年的神君，也抑制不住的红了眼眶。

    银婼缓缓走上前，像幼时犯错拉着哥哥的袖子撒娇一般靠在银夙肩头，握紧哥哥的手。

    这个她世界上的血脉至亲，养她护她的人，为她的任性经受一场伤心难过生离死别之痛。

    银夙看出她眼神中的歉意，伸手摸摸银婼的头顶，笑着道：“回来就好，北境永远是你的家。大家都在等你，我也是——”

    北境的小主人回来的消息很快在三界传开，风泽神君知道这消息时，还是凰羽仙子特意来告诉他的。

    不要问凰羽为何这般好心，因为她重点在于传递第二个消息，关于妄虚城主要和北境仙子成婚的事。

    凰羽见正在书案前处理公事的风泽神君听完，有些怔愣的抬起头。

    但是并未就此事发出什么见解，片刻后又好像没听到这个消息似的，继续伏案看着手中书简。

    凰羽自从在九重天教养这么久，都被银婼截胡差点嫁给风泽神君之后，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天天处的近没有用，还得主动出击，山不向我，我自去向山。

    是以这千年来，都经常有意无意的偶遇神君，没话也要搭个话上来。

    甚至还为了能制造更多机会，连神君府中洒扫侍女都偷摸冒充过。

    虽然至今没有成功，但是好歹，神君现在对于她的随时出现，已经习惯的好像这殿中一草一木般日常。

    凰羽特特去请教过司命，司命分析神君定是需要时间忘怀，毕竟以她安排命数多年的经验来看，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所以凰羽需要时间感化对方，司命送她四个字，那就是‘持之以恒’。

    本来她以为自己要这个状态，坚持到自己或许爱意消失的那天，谁知道突然那位逝去的仙子回来了，重点是还要与别人成婚，所以马不停蹄的就跑来告诉风泽了。

    凰羽干脆双手撑在书案上，仰着头盯着风泽俊逸的脸观察他的神色，看看是不是余情未了，心中悲伤难过至极，心痛心爱之人要另嫁他人。

    半响她头都抬酸了，也没看出来风泽与往日的样子有何不同。

    忍不住朝他诱哄道：“神君既然不能如愿，不如成人之美，成全别人吧。既然三个人不能同时幸福，两个人得偿所愿也不亏啊！”

    说罢只见风泽抬头道：“为什么两个人的幸福要我成全？”

    只见面前女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眼珠子转动几下，收回撑着书案的手臂，规矩的放在身前双手互扣。

    有些不好意思道：“自然是成全我了，神君娶我，银婼仙子嫁给真爱之人，她幸福，我也幸福，咱们不就三人中，两人得偿所愿嘛。”

    说罢偷瞄几眼神君面色，只见他定定的看着自己，辨不出喜怒。

    凰羽本就是随意说说，毕竟这么久了，没指几句话就能让神君回心转意与她在一起。

    只见风泽突然露出一个少有的笑意，边翻手中书简边说：“九重天和仙境联姻，礼数繁琐，时间较长，等银婼仙子完婚，再慢慢准备吧。”

    “啊！”

    每一个字凰羽都听到了，但是组合在一起却有些不敢相信，又怀疑自己曲解了其中意思。

    “神君意思是说可以成全我了？”

    风泽放下书简，郑重的看向凰羽纠正道：“不是成全你，是成全我们。”

    呆滞的凰羽突然起身，“那我、那我要做什么？”

    风泽随即站起来，拍拍她的肩，温柔道：“不用你做什么，我会禀明天帝。请仙官拜访栖梧仙境订立婚约。”

    凰羽不知自己怎么跟神君道别的，脑中一片浆糊的走出来后，半响才笑着跑去要跟司命分享这个结果，果然活人争不过死人，但是死人活了还另嫁他人，才能断了神君念想。

    谢天谢地，保佑银婼仙子平安归来，天道怜悯！

    风泽重新坐回案桌，脑中想的全是往日凰羽种种。

    这千年来她百折不挠，持之以恒的关心、陪伴，其实他早已动心。

    至于银婼，其实早在她随着墨恒跳下天刑台时，他就明白了，自己那不是喜欢，只是因为在神界多年沉闷又克制的时光里，突然遇见一抹亮色的好奇，和欣喜。

    误以为她做天后的话，至少可以没那么枯燥无趣。

    他没动心过，自然不知道情爱不是那样，直到凰羽刻意制造的相处，其实他都知道是她故意，可是乐在其中。

    偶尔她有事不来，甚至还会觉得不习惯。

    但是他怕自己误会心中情感，她或许也只是跟最初的自己一样觉得有趣，所以享受又不安，直到今日她问出话来，他回答的是，成全我们。

    其实是想说，他也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