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姥姥
蹭了毛大龙一顿晚饭。
记下这个情,又是把人给送走了之后,李长远就一个人在屋里琢磨起来。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屋里也没有点灯。
蜡烛是有的,但是灯光太暗。
煤油灯和马灯也有,可是却舍不得点。
至于说电石灯和汽灯,根本就是黑瞎子沟现在接触不到的东西。
别看之前在屯口说的那么大气,可说到底,李长远自己身上并没有多少钱。
唯一的三毛钱,还是省吃俭用外加帮人写情书赚下来的。
一分一毛,那都是血汗钱!
“今天白家人...都出动了么...”
黑暗之中,孤零零的坐在写字桌边上的李长远,透过有些模糊的木窗孔洞,看着外面晦暗的天色。
窗玻璃,黑瞎子沟是舍不得用的。
夏天的时候是木窗搁楞,到了冬天也不过是在窗框上,里外糊上两层报纸,有条件的,就在里面搭一个囤热的厚实垫子。
没条件的,就赶着到外面地头堆的草垛上扯出来些长的,放到囤里的晾晒场晾干。
然后找些能搓出来麻头的东西,一缕一缕的,像是过去编蓑衣那样给编起来。
多编上几层。
到了冬天这就是封窗户防漏风的好东西。
东北的冬天太冷。
就算是引着炕,屋里都感觉冻人。
“时间差不多了,该去姥姥家看看了。”
李长远口中念叨着,打断了自己有些跑偏的思路。
敛了敛神色,侧耳听了听知青院内的声音。
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咕噜声之后,这才蹑手蹑脚的离开屋子。
黑瞎子沟不算大,林林总总也就一百多户人。
一家一个院子,星罗棋布的散在这被山头圈起来的中间平地上。
老白家在知青院的另一头。
可以走屯子里唯一一条夯实的路。
用城里话来说,这就是黑瞎子沟的主干道。
屯子里夯实的泥土地上,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细碎石子。
不是爱干净,主要是怕伤了经常走过的大牲口。
在黑瞎子沟,大牲口可比人金贵的多。
穿行在黑瞎子沟被夯实的主干路上。
时不时得打着口哨,回应着屯里猎户扒拉在院墙上的土黄色猎犬。
屯里人的脚步它们认得清,就算是李长远这样间隔很久不回来一趟的,唤一唤口哨,它们就能辨别的出来。
咬人的狗不叫唤。
黑瞎子沟的猎犬,更是如此。
它们不光咬人不叫唤,还会拉帮结派。
但凡动嘴,从来都是一个屯里的狗一起上。
一路上也没引起什么动静,李长远来到老白家,看着有些老旧的院墙。
院墙不高,依照李长远的身高,垫着脚就能看到院里的情况。
有些空旷的院子里,一块被石板围拢起来的地方,立着一口铸铁水井。
晦暗的夜色下,铸铁水井看起来同样老旧。
翻墙进了院,正对院门的是三大间连在一起的正屋。
以前李长远的那间屋子没有盖起来的时候,其中一间就是白岩跟她媳妇住的地方。
看了一眼从外面锁上的门,李长远蹑手蹑脚的来到一旁,抬手敲了敲木雕的窗框子。
跟知青院那简陋到只有掏空,好像顿铁篱笆一样窗框子。
老白家这边的用料要好上许多。
不光中间有一个掏空的山水画,其他掏空通气的地方,用的也是倾斜的构造。
能够通气,却又能遮挡一些屋内的情况。
“咚咚咚...”
“姥,我是长远,你在屋里么?”
李长远一边小声的对着屋内说话,一边侧着耳朵听着院里的动静。
毛大龙先前说了的。
今天老白家留的,可还有白岩他媳妇,也就是李长远的舅妈。
舅妈?那可从来不是一个亲和的人。
“长远回来了?!我在呢...我在呢!”
就听到窗户里面,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传出。
没过两秒,就看到一个人影贴近了窗户,扒拉在窗户的缝隙上,隔着窗框,用力的看着李长远的模样。
说话的声音也不大,甚至还有些小。
“长远...你受苦了...白岩...哎...他们听说你今天回来...就把我给锁在屋里。
说是要找你要账,用来给强子结婚。
都是一家人...外孙子有能耐,供着上学怎么了...都是苦着过来的...能有多大事...
说是供养一个高中生难,可我也没见着家里短了什么东西...
我劝了好些回,可他们...哎...”
明明姥姥才是被白家人锁在屋里的那个,可姥姥一开口,反倒是心疼起李长远起来。
而且听这话的意思,姥姥好像并不知道那个渺无音讯的爹寄钱的事情。
姥姥不知道!
李长远心中沉了沉,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又听到屋里一阵嘻嘻索索的摸索声。
“对了长远,你刚回来吃饭了没?
到正屋门口来,姥姥给你拿窝窝吃,今天半晚上蒸的,赶着给他们进山收套子夜里吃的,这会还没有硬,拽一拽门,门缝里就能给塞出去。
他们今天走的急,你这个外甥回来了,他们也不管不问的,弄的跟个仇人一样。
这黑灯瞎火的,你住的地方有着落了没?不然我跟你舅妈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把强子屋的钥匙拿出来,让你今天先住着...”
张素萍是过去典型的农家媳妇,在家从夫,家里男人不让管的,从来不敢插话。
就像是现在,白念章说不让她出来,她就不敢出门。
就连想给李长远争取一个住的地方,用的词还是跟儿媳妇商量。
可就是这么一个对内唯唯诺诺的姥姥,硬是在李长远小的时候,给他争取到了跟白强对等的吃饭机会。
就算是那几年年景不好的时候,依旧把李长远给养活了下来。
“不用了姥姥,我吃过了...二大爷给我借了粮,年底轧账的时候用工分抵上就行。”
李长远没有动身,心中暖了一些的同时,声音也有些哽咽:“姥,我住知青院了。我有地方住的。”
明明来之前就想好的说辞,可这会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了感慨和哽咽。
老白家,何德何能摊上这么好的一个人。
“吃过了?吃过了好...姥姥没本事...苦了你了...你姥爷那边...等他们明天回来,我再劝劝...
都是自己孩子,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狠下心说出那些话的...
七百多块钱...哪有这么对自家孩子的...”
姥姥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心底不住的打鼓。
自打嫁到了黑瞎子沟之后,这么些年就没有离开过黑瞎子沟。
对于外界的了解,全都靠着屯里人的描述,还有老白家的灌输。
可就算了解的不多,也是知道七百多块钱是怎么一个数字。
就算一天十个工分拉满,一年也才三千六百多的工分,按照黑瞎子沟的兑换,这三千六百多工分,连二十块钱都兑不到。
兑成七百多块钱,不吃不喝都得干三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