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疯狗
“老头子...长远说的有道理...强子还没有结婚,要是闹的太难看...”
张素萍心疼外孙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说话,才刚说到一半,就被白念章狠狠的瞪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就把张素萍给吓的不轻。
看着姥姥惊慌的模样,李长远心头一阵酸涩。
对垒的关头,脚下跟生根一样一动不动的钉在原地,可声音却是哑了几分:“姥,不妨事。让我姥爷好好的想想。”
“哼,这会儿倒是会做好人了!”
从一旁屋里走出来的白岩,大大咧咧的坐到堂屋的板凳上。
坐没个坐像,站没个站像。
身子往边上一歪,脚下的布鞋一蹬掉,一双皲黑的脚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踩在了板凳上:“还说强子。但凡你在屯口的时候认了账,我们家哪里能弄得这么难看!
装好人,谁不会装好人啊!我告诉你李长远,就今儿把我按在地上打,还有耽误了白强结婚的事,我一准跟你没完!”
面对白岩的挑衅,李长远转过脸,回想起记忆中的种种,情绪就像是失控了一样,怒火陡然升腾起来,音调拔高,刚才因为姥姥而有些哽咽的腔调,一下就变的强硬起来:
“七百七十六块钱!那可是七百七十六块钱!
去年咱们黑瞎子沟一年的结余有七百七十六么?
认下?
当着屯里人的面认下,这笔钱我还说的清楚么?你们的面子是保住了。
可我李长远呢?
有没有人考虑过我李长远!
我的名声毁了,身上背着这样一大笔账,我这辈子还要不要结婚了?我们老李家还要不要后人了?
我才十八!我才高中毕业!白岩!舅舅!有你们这样当亲戚么的?
娘亲舅大?荒谬!可笑!丢人!耻辱!
十里八乡打听打听,有这么吃外甥的舅舅么!知道的明白我们是亲戚。
不知道,还以为我是去了台子,被过去的地痞流氓给盯上了!”
“够了!!!”
李长远这边宣泄着心中被压抑了两辈子的怒火。
刚说到地痞流氓,坐在主位上板着脸的白念章,脸色猛然一变。
顾不上心里的慌乱,右手猛的一拍身旁的扶手,一下子从椅子上给弹了起来。
这可是多少年前从地主家抄来的红木雕花椅。
这么些年白念章都没有舍得踹一脚,砸一下。
平日里更是只有自己能坐,白强这个大孙子想坐一会,都得被借着其他的由头数落两句。
在老白家,这张椅子就好比过去的皇座。
“够什么够?一点都不够!我还是那句话。
真账本拿出来,一笔笔的核对,真有亏空,不管多少,我李长远认!
就是后半辈子给人当上门女婿,我也会想法子把钱还上。
可要是没有亏空,甚至还有的剩?
看在往日的情分,看在姥姥这么些年对我照顾的份上。
姥爷你要是不愿意还,我完全可以不闻不问。
甚至就连我爹给钱盖起来的那间房子,我都可以当做没有这回事。
但是,这是姥姥攒下来的情分,不是你们老白家的!”
李长远挺直了腰杆,怒目而斥,挥舞着右手,不停的宣泄着自己心头的委屈。
“我说了...这就是账...”
看了一眼不争气的儿子,以及到现在都没有敢进屋,一个人坐在院门槛上探着头往屋里看的孙子。
白念章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的瞥了一眼李长远,毫无感情的开口。
嘴边的话还没有说完,瞳孔突然狠狠收缩一阵。
“哎呦喂,谁啊!谁他娘的这么不长眼?你丫进门不会看路么?”
被一脚蹬开到院里的白强,头都没拧嘴上就骂了起来。
听到声响,手里拎着砂锅盖子的毛大龙扭头,转过身不轻不重的嗤了嗤牙:“豁,强子啊?有事没事的,你趴门槛上膈我脚干嘛?
还进门看路,你们家院门敞开着,谁闲着没事看地上有没有人?”
掂量着手中的锅盖,不屑的对着白强嗤了嗤鼻,毛大龙扭过脸,领着身后的屯里人挤进了老白家正屋。
无视了白念章那吃了臭鸡蛋一样的膈应模样。
毛大龙晃荡着身子,耷拉着肩膀:“白岩,我听屯里人说,你们准备拿那个假账本欺负人?
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寻思着,反正你们也没有把李长远当自家人。
左右都是坑人,我带了这么些人过来给你们家帮场子,按照见者有份的规矩。
那七八百块钱,是不是得分我们一两百块的?”
毛大龙这话,旁人一听就知道是反话。
话里话外,都是把老白家比划成过去不讲理的地痞流氓。
看着猛然挤进堂屋的屯里人,白念章没有说话,只是冷着脸沉默的坐回椅子上。
当家的没有发话。
那就得白岩这个被点了名号的儿子顶上。
看着毛大龙这群人,白岩心中的胆气一下就被给打压了下去。
缩着脖子垮着脸,咬了咬牙终究没想着在自家丢脸:“毛大龙!你到底想干嘛?
别忘了,前些年的时候,要不是我们家借给你钱,你可是连年都过不起!”
“豁,挟恩图报?的确是你们老白家能干出来的。
不过白岩你这话说的,你都说的是借钱,一块钱我用了一个月,还给你们搭上了七分的利。
我欠你们了么?
利息这么高,还想落恩情?你丫的脑子是跟二埋汰换了?还是跟傻狍子换了?”
毛大龙耸了耸肩膀,对着李长远挤了挤眼睛,果断的拦在白岩跟前:
“要不是老子嫌头上顶着倒挂户的名字难听,谁他娘的愿意问你们家借钱。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前我还想不明白,你们老白家还了去年借今年,年年都是倒挂户,家里上哪弄的结余。
结果今儿一看,好嘛,怪不得你们老白家常年过年不走亲戚,弄了老半天,其他人家这是知道你们吃亲戚啊!
人长远他爹给的抚养费,你们吃了就吃了。
毕竟这么些年不能白忙活。
可我就纳闷了,你们是怎么扯的下脸面,赶着长远在城里被人欺负的时候,不说帮忙出头,反而还弄了一本假账本堵在屯口逼着人认账的?
别看我毛大龙平时四五不着六,喝了酒还能跟二埋汰耍到一起。
但是我这人吧,他要面子,讲道理。
平日里这个屯那个屯窜着,我可不想跟人斗起来茬架的时候,被人用你们老白家指着鼻子骂了还拿不出话反驳。
毕竟你们这事干的,那是真的脏!tui!忒他娘的脏!”
毛大龙混不吝吝的抖着腿,晃着肩膀。
一边晃着,还不忘上下抬着头,对着李长远挤眉弄眼。
这架势,近乎明牌告诉白念章,要是不想以后在屯里混不下去,整天被人折腾,最好按他们说的做。
乡下人就是这么朴实无华,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就看谁拳头大。
李长远上前一步,站到毛大龙身前,无视白念章那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下来一块肉的凶狠:
“我还是那句话,姥爷您要不愿意让我知道你们家从我身上赚了多少钱。我不强迫。
但是今天当着这么些屯里人的面,你们要是不拿出账本把这话说清楚,往后就不要拿欠账不欠账的事儿威胁我。
我给你们机会了,你们自己不中用。
我李长远在城里是被人欺负,还被人抢了工作,可我不是没有朋友!
真要是撕破脸了,逼着我把这事闹大?
身为长辈,看在我姥姥的面子上,我肯定不会对您怎么样。
但是白强,你们老白家的独苗孙子,这辈子都别想娶媳妇!
你们用吃绝户的法子对我,就别怪我让你们老白家落一绝户。
给白强说亲不容易,可要是想坏事,对我来说还是不难的。
言尽于此,姥爷,您好好想想。
您要是想明白了,就把账本拿出来,我这就让大龙去通知大队长和赵会计,当着大队领导的面,咱们把这事给敲下一个尾音。”
李长远凝视着白念章那张顶着被灌了粪水一样拧巴的脸。
心头累积的郁气,不觉之间消散了一些。
有些晦暗的堂屋内,全凭外面昏沉的余晖提供光亮。
李长远就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突兀的转过头,瞥了一眼眼底被憎恶充斥的舅妈。
嘴角上挑,只是一个表情,就让屋里人心头一乱:“舅妈是叫赵梅对吧?
我听一个爱打听的朋友说,你跟咱们赵会计还有些关系?是远房亲戚?还是别的什么?
啧啧,怪不得赵建愿意跟着舅舅你混,弄了半天,你们都是一家人啊。
不过我就是有些纳闷哈,盘算着让我认账,在幕后谋划准备从我身上捞钱的,该不会是赵会计吧?
当然,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们就是这么一听。
真真假假的?左右在你们心里,我李长远怕是就跟个疯狗一样。
不就是咬人么?
咬谁,他不是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