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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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寻旧怨

    一位老妇人坐在堂屋中纳鞋,以为是自家儿子当差回来了,便撑着伞一路跑来开门,一边开门一边数落。

    “阿贵,你说说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这么丢三落四,又忘带钥匙了?”

    话音未落,一张陌生的脸便闯进眼中,那张脸很是年轻秀美,只是因为这场骤雨,她的浑身都被打湿,显得有几分狼狈。

    女孩抱着自己的胳膊,冻的有些发抖,“老婆婆,我能进去躲会儿雨吗?”

    热心的妇人没有多想,赶紧将她迎了进去,在堂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并生了一堆火好让她把衣服烤干。

    女孩笑着感谢,坐在堂屋中陪着老妇人闲话,直到傍晚看雨势仍未见停,老妇人便热情的留她吃晚饭。

    她半推半就的应下,趁着老妇人在厨房忙碌时,将小院各处都逛了个遍。

    院子里的黄狗一直吠个不停。

    两荤两素的家常菜,很是可口,吃完之后,老妇人去给自家的黄狗喂食,便在院子里大声呼唤起来。

    “刚才有人敲门问路,我开门的时候,不小心让狗跑出去了。”齐优轻轻抿了一口热茶,略带歉意地解释道。

    “哦,那不妨事,我家狗子机灵,它认得路,出去淘气一会儿便能自己找回来了。”老妇人不仅没有生气,还笑着安慰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门敞开。

    两人又聊了许久,天将黑时,一个身穿警服、脚踩皮靴的男子走了进来,语气微醺的责怪:“老娘,都跟你说多少回了,平时一定记得锁门,尤其我不在家的时候,不然碰到歹人可怎么办?为啥今天又犯糊涂?”

    “我等狗子回家呢,好好的又喝醉了吧,今天有客人在,你可不许耍酒疯。”

    男人这才注意到堂屋里坐着的小姑娘,齐优抬头冲他一笑,随着她那一笑,一口雪牙露了出来,尽显俏皮。

    男人瞬间酒意全消,手指下意识摸向了腰间。万万没想到,他要抓捕的凶案嫌犯,竟然跑到他家里来了,明晃晃的登堂入室。

    齐优冷冷一笑,不动声色的向老妇人靠近,亲昵地拉着老妇人的手臂,“老婆婆,这位叔叔是您的儿子吗?”

    “对,不过你别怕,他呀,面恶心善,他不会也不敢欺负你的。”

    距离不过五米,他的手枪能轻易命中,可齐优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命案凶犯,能够做下那么大的案子,多半是受过特殊训练。

    枪响之前,齐优一定会杀了他娘,又或者齐优会及时拉他娘过来挡枪,然后快攻夺下他的枪。

    这种对峙只有两个结果。

    一是齐优杀了他的母亲,然后被自己打死;二是他率先开枪,母亲被齐优拽住,自己一击不中,反被对方占得上风。

    而无论哪一种,他都是输家。

    男人咬了咬唇,试着将神色放松,手也慢慢从腰间挪开,齐优见状,也随之松开了搭在老妇人胳膊上的手臂。

    一番软语哄骗加威逼利诱,才将自家老娘送去了房间睡觉。男人这才坐下,啪地一声将手枪摁在桌上,掌心死死压着枪身。

    “姑娘到底想干什么?”

    “很高兴你方才没有轻举妄动,探长大人,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命案凶手,齐优。”

    哪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的?

    狂妄,简直狂妄!

    探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从接触这个案子起他就明白,凶手绝不是一般人,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详查。

    “我没想过要揪着你不放,是你在孤儿院的同伴在巡捕房检举你,她言之凿凿,甚至拿出了你作案时所用凶器,我才不得不通缉你的。”

    “我知道,对人对事,她总是有她自己的评价标准,所以对我这个十恶不赦的家伙,她自然巴不得我入狱甚至是被枪决,但显然我比她更清楚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

    回想着林苛然撵她走时的那一幕,齐优轻蔑的一笑,“今日来,只是想与探长交个朋友。”说着,便将背上的布囊扔在桌上,二十根染血的金条顺势露了出来。

    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完美杀人,只要动了杀心就有暴露的一天,所以早在行凶之时,她就给自己预留了退路。

    乱世之中,人命微贱,如此巨额的财富,足以让任何人埋没良心。

    探长眸光一震,心头瞬间躁了起来,吃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不喜欢被拘束、被囚禁的感觉,所以探长如果要与我硬磕到底,就试着回想一下富商的惨状。反之,这些金条就是您升迁的贺礼。以您的职权和睿智,为我找一个死有余辜的替罪羊应该是轻而易举。”

    说完,她将金条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去,两只手同时递到探长身前,一手捏着黄灿灿的金条,一手遗留着刺目的血。

    话里话外,意思都足够清楚。

    二十根金条,足以让他的生活翻天覆地,有了足够的资金去打点,仕途升迁指日可待,若说不动心那绝对是假的,但这笔财富背后隐藏的危险也很明显。

    可是两只手皆在眼前,两种结果也都在一瞬,要么握住财富之手,从此埋没良心升官发财;要么握住死亡之手,就死在此时此地。

    毫无疑问的是,如果他选了第二种,他的老娘今天一定会给他陪葬。说是让他选,其实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暗暗咬牙,随后握住了那只财富之手,将璀璨的黄金抓在了自己掌中。

    目睹着他的动心,犹豫,挣扎,下定决心,一步步的掉进自己早已预设的陷阱,齐优心中涌起快意。

    “探长果然是个爽快的朋友,我有一桩旧事要处理,会离开北平一段时间,我不在的时候,希望探长能在升官发财之余,多多照拂那家孤儿院,莫让他们受歹徒所欺。”

    尽管对方言语轻和,探长还是很清楚这番话的份量,丝毫不敢大意的点头应下。

    最后欣赏了一遍他冷汗涔涔的脸颊,齐优带着满意扬长而去。

    眼看着她离开,探长这才松了口气,揣着全部的金条回到自己的房间。刚一进门,眼前所见便令他吓得瘫倒在地,家里养的那只大黄狗,此刻就趴伏在自己的被褥上。

    只是那狗已然四肢分离,鲜血如注,一双大而漆黑的眼珠满是惊恐地瞪着自己。

    眼泪夺眶而出。

    不知是在恐惧,还是他想要忏悔什么,竟猛的甩开了手上的金条,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巨大的无力感令他心痛如绞。

    方才自己的应对只要稍有失误,刺激到了那疯丫头,或许在那疯丫头的预设中,他和母亲也会是这种结局。

    ……………

    解决完北平的麻烦后,她便开始了南下之路,此时国民革命军与北洋军阀激战正酣,中国大地硝烟弥漫。

    南下途中,难民和溃兵随处可见,人间惨剧比比皆是。

    为了避免被战火波及,她刻意放慢了行进的速度,绕了许多的路。除了随身带的两把匕首和身上穿的衣服,她几乎没有带别的东西。

    累了,便用匕首割来蒿草,搭个简易的屋篷安睡一夜;饿了,就打些野物烤来吃,一路走走停停,随遇而安。

    赶路,打猎,休息,每天重复的生活,昼夜往来交替,一开始她还会数天数,后来就不再数了,时间对她来说没有意义。

    走到苏州时,她的衣物几乎磨烂,原本齐肩的头发也长过了腰,那精心晕染过的头发已经有一半恢复了原来灿金的颜色,在阳光下亮的有些灼目。

    若是走在人群中,这一头金发会让她看起来鹤立鸡群,这种被所有人关注的感觉,让她很不安,她也很不喜欢。

    她喜欢的,是将自己融入环境,来与去都悄无声息。

    她需要将发丝再染回黑色,也需要干净且完好的衣服和鞋子,但要获得这些东西,就必须要走进城镇和人群。

    于是在某个晌午,她溜进了一户人家,在晾衣杆上随手扯下两件衣服,衣服有些大,便用匕首将短衫改小了些,裁下的布条做成一张头巾缠在头上,以遮掩那实在亮眼的发色。

    身上的衣服好几处补丁,脚上的布鞋也有些开了口,脸上总挂着几分生活的忧愁,一点也称不上体面,但这就是此时全中国众多农家少女们最寻常的装扮。

    齐优临水自照,觉得一点也不突兀,便满意地在街市上闲逛起来。远离城区许久,再次见到热闹的市集,有种难言的亲切与放松。

    街头,一伙溃散的逃兵狠毒的殴打着一个年迈的老人,十二三岁的孙女无助的跪在边上,拉着逃兵头目的腿痛哭哀求。

    围观的路人指指点点,满脸同情与谴责,却无一人敢上前劝阻。

    那四个兵痞身上背的枪杆子可不是烧火棍,谁要是不识时务,谁就得吃枪子儿。

    谁会去多管闲事儿呢?

    齐优也不想多事,这对爷孙的生死对她来说无足轻重,但那个逃兵头目身上背的布枪,却令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是一把标准的汉阳造,枪体的结构主要仿制了德国1888式步枪。

    从枪身的磨损来看,这把枪投入使用的时间并不长,却因士兵保护不善,枪身上的污渍十分醒目。

    自从回到中国,她一直没有一把像样的武器。匕首虽然锋利,却无法远程作战,她有心装备几支像样的枪,可之前住在孤儿院,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这么做。

    这枪虽然不及她从前所用,但这却是目前中国军队最大规模列装,生产工艺也最完善的步枪了。

    这些军阀溃兵,心中哪有半点身为军人的荣耀?一个个在战场上抱头鼠窜,面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却耀武扬威,如此利器背在这种人的肩上,那真是对枪的折辱。

    他们径直将老人打了个奄奄一息,随后将哭得快要晕厥的孙女当众拖走,不知是要奸污还是打算卖钱,人们同情女孩的遭遇,却只能在溃兵们的大声呵斥中无奈走开了。

    她尾随那一伙溃兵,走进了一家客栈,溃兵们将女孩用绳子捆在房间,然后在店里大肆的吃喝起来。

    当然,他们是绝没有打算给一分钱的,无论是那个女孩,还是在店里的花销。

    四人吃饱喝足,醉醺醺的上楼,望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男人们眼眶猩红,淫笑着宽衣解带。

    齐优悄然跟了上来,手握烛台狠狠地砸向一名男子,一记沉闷的响声过后,那人头破血流的在地上,其他三个同伴这才察觉到危险,赶紧伸手去抓枪。

    不知是平时疏于训练还是酗酒太过,他们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了,其中一人去摸枪还一下抓了个空,他忘记自己方才急着发泄兽欲,竟然把枪扔在了地上。

    她不费吹灰之力,手中两把匕首飞出,同时刺中了两人的心脏,随后疾步上前,一记飞踹踢断了剩下一人的咽喉,然后回身一刀扎进了那个晕倒的男人的胸膛。

    确认目标全部死亡后,她开始清点战利品,一支汉阳造,一支老式火铳,还有两支已接近使用年限的老套筒。

    她对瑕疵品没有兴趣,便只带走了那支汉阳造,搜遍了四人全身,也只摸到了两块银元和九发子弹。

    短短的一瞬间,四个人就这样暴毙在了眼前,女孩惊吓过度,只是嘴里被塞满了布条,四肢又被捆绑着,想叫也叫不出来,想逃又逃不掉,便只能缩在床的一角,望着眼前恶鬼般的少女哀哀的哭。

    她推了一发子弹上膛,并将枪口抵向了女孩的脑门,修长的食指轻轻扣在了扳机上,冷冷地说道:“我有话要问你,你乖乖配合自然无事,若不然,他们就是你的下场,明白吗?”

    女孩惊恐的点头。

    见女孩还算温顺,齐优这才扯下了她口中塞着的布条。“你是本地人吗?”

    女孩再次点头。

    “这城里有没有一户姓曹的人家,十年前从北平迁来这里?”

    女孩心中一沉,这么巧?

    “我听我阿爹说,他以前做工的主家就是姓曹,听那户人家的男女主人说话的口音,大概就是从北平来的。”

    “你阿爹还在那户人家里做工吗?”

    女孩连连摇头,“没有了,那户人家非常吝啬,又时常苛待下人,所以阿爹在那里做了一年后便离开了。”

    齐优的手指慢慢从扳机上松开,九发子弹,足以勾走九条人命,随即解开女孩四肢的绳索,捡起一件衣服扔了过去。

    “穿衣服,带我去见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