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嫡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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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骂名加身,也不为自己辩解

    按当朝律令,涉及买卖官职一事的大臣本该先羁押于狴犴司,调查清楚后再由大理寺判决。但又听说当时下朝后,多位大臣为其求情,最终姚大人只是禁于尚书府中。

    马车轧过长街,尚书府前,临渊顶着府中家仆敢怒不敢言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出示手中那块北衙禁军特有的监察令牌。

    江沉绮跨过门槛,家仆低着头为她和临渊引路,行至书房,她抬手打断临渊想要推门直入的动作,“晚辈江沉绮,拜谒姚大人。”

    里面未传来任何声响,江沉绮也不急,就这么静默站在门前。

    “吱呀——”木门从房内打开,姚大人负手而立,身后的檀木桌上静静放着两杯还在冒热气的茶。

    “姚大人近来可好?”江沉绮尝了口热茶,是今年新进贡的庐山云雾。

    姚立星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神情淡若,“一切都好。”

    江沉绮有些恍惚,面前的人也算得上两朝元老,如今却囹圄于此,青衫麻袖。

    “大人可曾想过此案事了,而后又当如何?”

    “你这个小女子,我以为你年纪轻轻坐到如今这个位置是极会揣测帝王之心的。”姚大人摇摇头讥讽道,“想不到竟没老夫看得通透。”

    江沉绮柔和一笑,“大人说的是,我向来只懂君臣之道,不明帝王之心。”

    “不过,尚未盖棺定论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最终结果呢?”

    纤细的手指从信封里抽出数张信纸,轻飘飘地落在姚立星面前,信纸上的字迹太过熟悉,这位经历过新朝变迁,见证过无数风浪的户部尚书,终于变了脸色。

    上面是姚大人庶子与几位江南富商的来往书信,姚立星或许想不到自己问心无愧几十载,眼皮子底下竟真出了敢罔顾律令的不肖子孙。

    “此等竖子!”

    姚大人脸上爬满血色,满腔怒火攻心,抬手就砸碎一个杯子。

    他曾以为这番罪名只是强加于他,是帝王谋算的一个借口,也清楚此事定不能善终,如今白纸黑字一行行所带来的事实,如同头顶悬剑,不知何时落下。

    “大人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江沉绮将茶碗推远一些,轻声道,“此事……”

    “老夫本以为,落得个革官免职,此后不入朝堂,也就认了。”

    姚大人闭眼长叹:“罢了——”

    江沉绮起身向屋外看了一眼,走到书案之前,桌上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最偏角上的青铜古灯因着白日并没有点上。

    姚大人还在顺胸口的气,眼见她慢悠悠掏出一支火折子,点燃了灯芯,青铜灯在白日光线中显得微弱缥缈。

    江沉绮一张张拾起散落的信纸,回到书案前坐下,姚大人神色愈发不明,他目光紧随,在意识到江沉绮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等等!”

    微弱的灯焰蚕食掉信纸,姚大人话音才落,江沉绮手里已经空空如也,只剩桌案上一堆灰烬。

    知命之年的户部尚书眼神从震惊到不可思议,他看着对面神情漫不经心的女子,良久说不出话来。

    江沉绮俯身吹灭了灯,开口打破屋内沉水般地寂静,“绥阳是大人的故乡吧?我与绥阳节度使有些交情,保大人一家余生周全,想来不会是什么难事。”

    “你这么做,不怕皇上怪罪?”

    世人皆道北衙禁军的统领权势滔天,可这些权利地位,都是从帝王手里得来,甘为鹰犬的人为何要违令不尊,涉险至此。

    江沉绮语调缓和:“是非在天,谋事在人,我今日所做,希望能略微报答当年大人的庇护之恩。”

    “我字为沉绮,江是赐姓,至于本名。”她走到屋前,伸手推开门,声音顺着仲夏的风飘摇,,带着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悲伤,“是楚萤。”

    时间顺着一切回朔,楚萤,被定谋逆之罪的镇国将军楚萧景嫡幼女。姚立星终于想起,当年有人状告楚家谋逆,事发突然又快又急,不过数日便定罪抄斩。在旁人避之不及的时候,只有他上书请求先帝彻查此案。

    姚大人呆在原地,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年的一纸奏折,会成为今日的保命符。

    尚书府的大门合上,日光渐亮,本来都钻进马车的人又探出头来。

    “临渊,从狴犴司提几个死囚,身形按着姚大人和姚家家眷的找。”江沉绮思考了一下,又说:“越快越好。”

    临渊掉转马头,朝马车的方向微微一拱手,“属下明白。”

    马蹄踏着青石路飞奔,鸦鸟盘旋过京城长街,长啸一声向林外飞去。

    统领府内,江沉绮提着银白竹节鞭从练武场下来,才喝下一口晾好的水,侍卫便低头从一旁递来一个信封。

    江沉绮皱着眉接过,她对这玩意都快有心理阴影了,连带着拆信封的动作也格外粗暴。

    “大理寺少卿下的请帖?”江沉绮两指拎着拆出来的帖子,有些不可置信。

    她在朝中交好的官员寥寥无几,刚入仕那一年也拒过数次宴请,后虽身居高位,却一直背着奸臣的名声,人人避之不及,所以向来京中有府邸设宴,她的名字一般是不会被写在宴客名单上的。

    “来递帖子的人说是前日放榜,少卿许大人的嫡次子中了榜眼,这才开府设宴。”侍卫回忆道,“但属下听说这许大人素来与姚大人交好,斗胆猜测是想通过统领的关系为尚书府的案子求情。”

    江沉绮漂亮的眼睛微眯,额间的汗水晶莹,她将请帖扔回侍卫怀里,“大理寺不也参与这个案子的判决,来找我还不如自己想想办法。”

    话是说得没错,但谁心里都清楚,大理寺的判决得根据北衙这边的调查结果来下,罪名若是被北衙这边谱写好,他们用尽法子也没办法更改。

    “是,属下这就去回少卿府的人。”

    “站住!”

    江沉绮心烦意乱四个字全写在脸上,长鞭被胡乱收起,“不用去。”

    是夜,大理寺少卿的府中门槛几乎快被踏破,奢华马车一辆接一辆停在门口,来往的贵族家眷相互寒暄,在满树悬挂着的灯火中显得额外热闹。

    “哒哒”的声音急促响起,像是有人夜里长街纵马,众人不约而同寻找发声的来源,由远及近地,两匹鬃马一前一后向少卿府的方向而来。

    “这是哪家公子?也太过张扬了。”

    “是啊,这么大动静。”

    “莫不是哪门新贵?”

    有人低声谈论着,无一不好奇来者是谁,一时间竟无人踏进身后的府邸。

    “吁——”鸦青的裙䄃随着翻身下马的动作翻然而起,墨黑的发丝如瀑落在一侧,她头上并无任何步摇金钗,只在额间穿过一串绿帘石做成的眉心坠,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精致的容颜如月下盛放的昙花,清辉夜凝。

    “哟,人还挺齐。”

    江沉绮将缰绳交给身后的禁军校尉月玄,扫了一眼议论纷纷的人群,有人咬牙切齿,有人诧异无比,仍然语气轻描淡写,“看来今晚是挺热闹,没来错啊——”

    她的声音很动听,在这么喧闹的环境里,竟有一种通透明亮,拨人心弦的韵味。

    大部分贵族女眷的目光悄悄落在她身上,本对这位自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官都揣着好奇的念头,然而千头万绪都不及上心中的一声感叹——好俊。

    抬步上前,众人自觉分开一条道,任江沉绮踏进少卿府,留下满月寂照。

    庭院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木挂满了用各色绸缎做成的彩鸟,琵琶声纷弦而起,筵席宾客陆续到来。按官职高低,江沉绮安然在左首席的主座坐下,食指上的银指环摁下弹出一根银针,落在茶水里颜色也未变。

    “早闻江统领平日不爱应酬,今夜能赏脸来寒舍一聚,实乃有幸。”

    筵席的主人举着酒杯满脸堆笑,见江沉绮把玩着茶碗又解释道,“皆知统领不爱饮酒,特意令人换成了上好的君山银针。”

    “许大人有心了。”

    许瑎又连忙道:“统领最近忙于彻查尚书府一案,不知有何进展?”

    “大人——”江沉绮冲他一笑,“不可妄议要案。”

    “是是是,卑职明白。”

    “只是这姚尚书与卑职有过几分交情,还愿统领能够看在我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江沉绮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许瑎嘴上是为姚大人求情,却极为直白。且不论她和许瑎连普通的同僚关系都算不上,看哪门子的面子。再者,若姚大人并非她想保下的人,听了这几句并不诚心的求情,只怕还会断了他人想要为其说情的道路。

    是真的想要帮姚大人吗?她面上神情不改,随口应付道,“从轻从重,都得看陛下的意思。”

    许瑎开口还想说什么,却被门口的嘈杂声打断。

    “明英侯到——”

    许瑎像是也没想到谢景淮会出现在自家府邸一样,他看看江沉绮又看看门口正缓步向这走来的明英侯,恨不得钻进地下去。

    谁都知道这两人殿前冲突,明英侯还因为这事伤上加伤,这要是今夜在这又打起来,他的官职还要不要了!

    “好巧啊,江统领。”

    谢景淮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两人面前,他面色有些许苍白,微抬起来的下颌棱角分明,弧度优美的薄唇血色很淡,唯一有些微光的是那双如鹰隼般的墨瞳。

    许瑎见他自觉地略过自己,打了个哈哈就迫不及待离开了。

    “看来侯爷没我想的那么脆弱,还有兴致参加筵席。”

    “你一直都是这样吗?”谢景淮突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

    “骂名加身,也不为自己辩解。”

    “我不在意。”江沉绮敷衍道,余光扫到匆匆向自己走来的月玄,突然起了一个念头。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她越过目光去看谢景淮身后的人,“那个,林骄?林将军,让你主子快坐下,待会倒在我这,明日御史台那帮人参我的折子又要多几十本。”

    月玄左手握着长剑,才在江沉绮身后站定,低头听了几句耳语,点点头后又消失在筵席中。

    中指骨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小几桌面,江沉绮脑子里飞快盘算着刚刚吩咐月玄的事情,想得差不多了,她将杯中凉透的茶水倒掉,抬头想要重新续一杯热茶,却正好撞进对面端坐着的人意味深长的目光里。

    这不能怪许瑎不识好歹,两人皆是一品官职,无论左右的首位,都只能这二位来坐,怎么都会刚好正对着另一个人。

    真要命啊,江沉绮内心感叹,如果他继续这么看下去,只怕自己真的会顶着几十本的弹劾奏折上去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