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只有六百块生活费。”她对自己说。

    本来也没有什么，捉襟见肘的生活本属平常。但是这是值得强调的事情，这个月的压力不大，屋里还有储备的莴笋、腊肉、青菜等，到下个月可要好好地打算。

    她又放松地想到，只要一个星期买菜钱不超过一百块，就可以解决。所以还好，不算太困难的事情。生活上的预算吃紧还可以过去，但在工作上，却是怎么也解不开的环。她在这个机构，业已工作了十几年，领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想出至少三种办法来对付她：让新来的员工来牵头；岗位换来换去；再就是任何好的待遇都没有关系。事实上，最最重要的就是没有得到应有的升迁。几十年前，即使不升职，老老实实工作，也可以一个饭碗拿到很长时间，几十年。但现在，虽然只有大学里是非升即走，一般的工作机构也在暗自淘汰中。

    那么现在，领导把桌子上摆着一把剪刀，表面上看起来是剪包裹或是公文用的，事实上有的是抽屉，并不需要放在外边，而这把剪刀对准她的方位已经有几个月了。如果说是别人，她不会多做计较，年轻的做事情大大咧咧，但是，领导是学地理出身的，地理、方位，对于这块有着相当的权衡。

    这是希望她自己主动提出来走人啊。

    作为工作十几年的老员工，她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个问题。但只能努力地装着不知道，试图过关。没有办法，一时半会没有饭碗，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块不是开销？新鲜的水果，价格正在不断地提升中。而橙子又有那么多的维生素……

    不懈怠啊不懈怠。她再三提醒自己。这句话已然记在心中十几年，但升职没有份，升上去的昔日同侪，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她。

    没有办法，不愿多做回想。她默默地收着桌上的东西，估计领导这几天就会摊牌。自己在工作中所占的份量越来越少，但这个晚上还是要加班。

    此刻已然是晚上九点半后，年轻的同事们三三两两地收着包，准备打车去。加班到九点后，车费可以报销。但她还是想坐地铁回去，因为老员工看到的脸色会更加多一些，她不想让领导再做出一个不屑或是凌驾的表情。没有职务，被人瞧不上也是很常有的事情，谁又能总在风头上？但是，盘整的时间太长也太久。还是赶快走吧，去赶地铁。

    她往外跑去，有个小同事在后边喊了她一句，大意是看窗外的月亮。

    月亮有什么好看，先看吃饭的事吧。“月几望”，一句老话却在此时掠过心头。记不得是在哪本古书上看到的，只是有着淡淡的熟悉感。想到小的时候，她也很希望看月亮，温和而清冷的月光从紫藤花架上泻过，闪着淡淡的光，如绸缎般。那个时候，还有着无尽的追求和希望。现在，这只饭碗就快要拿不住，她要先赶快跑几步，必须赶上最后一班地铁，晚上十点！工作的位置在近郊，往常出去，对面就有个地铁站。她坐上电梯，门打开，跑出大楼，却没有看到地铁站。

    一个淡蓝色，很大的湖泊却出现在楼外，因为工作了一整天，她的反应速度跟不上，还在回想之前的“月几望”，现在想起来，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很好听，最重要的是很简洁，没有说“月亮将满未满之时”——但现在她回过神来，地铁站在哪里，晚上十点的地铁要赶不上。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如此，看着那片湖泊，她却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机，想要拍个视频发给家人看看。因为这片湖实在是太美，发出蓝宝石般的光，让她想到老家河畔，那是最美好的时光，几块钱的鱼片，一块钱的萝卜饺子，还有五毛钱的快餐面，夏天的风儿轻轻地吹着，栀子花的香气伴随着午后的大雨……好，手机拿出来，拍好视频，奇怪的事情发生，却怎么也发不出去。

    她疑惑着，但是天色已然到晚上，这些年，不时梦到晚上找回家的路，可见到万家灯火之时，还是呆在自己的家中才有安全感。晚上找路，这是何等仓皇的事情。回头一看，背后的大楼却是化为无有，她现在在一个近郊湖畔，远处有暗红的厂房。看上去既陌生，又让人手足无措。这也是她前面几年没有出去找工作的原因，她太喜欢熟悉感，那种万事尽在掌握之中，虽然只有小小的一块，工资也不多，但熟悉感所带来的稳妥却是无可比拟的。几点起床、几点出门，熟悉的场所，吃哪些食物。

    现在可好，她站在湖泊边，找着回家的路。往哪边走？再不出发，可就越来越晚。今天是什么日子，怎的如此之不与往日相同？

    三月十七日。

    她用不多的相关术理，掐指一算，三为火，十七为天，火天大有，是为吉卦。怎的如此这般。虽然时运不济已然有些年头，但在晚上搁置在外，却是头一般。

    “你还没有算变卦。”一个清冷的声音，淡淡地说着。

    她吃了一惊，自己刚才并没有说出来，那人怎知道自己心中的话。

    “你是谁？”她问道，虽然不指望对方给出一个妥帖而真实的回答。这些年来，只有别人问她的份，“你住在哪里？”“在哪里上班?”如果问回去，旁人却有的是办法含含糊糊搪塞过去。

    果然，那个人更加冷峻地说，“这个并不重要。”风儿轻轻地吹着，湖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如果是在清晨，可能这会是美好的一天，但此刻却是晚上。换做平日里，早已回到家中，准备早睡早起，第二天再去上班。可是今日，她感觉有些事情正在发生中。

    “什么才重要呢？”她鼓起勇气问。

    “你回头看看。”是，上班的大楼已然无影无踪，此刻只有这片湖泊，还有夜色中红色的厂房，现在也看不到。

    “这是怎么回事？”

    “你被选中了，去做一件事情。”对方慢吞吞地说。她仔细地看过去，那人穿着青色的袍子，却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潜意识里，她知道这个人用意可能并不坏。

    “为什么是我呢？”她不解地问，“你看，我还要把这个视频发给家人。”

    “先把视频的事情放一边吧。”那人轻轻地笑了一声，“想想，在过去的时光里你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有倒是有，那是在二十多年前，一个夏天，也是栀子花香毫不吝惜扑面而来的季节。她在老家呆着过暑假，晚上的梦中，影影绰绰地梦到一艘大船开过家门口。要知道这在当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家门口只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如果站在河边，最多到脚踝，可以清晰地看到河底有几颗鹅卵石。醒来之后，她也只当自己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没想到几年后果然大坝建起，那里建了个码头，从此大小游船停靠。

    可见，或多或少，这是有原因的事情。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这是怎么个子丑寅卯，个中缘故。

    “很简单。”那人宽解地说，“你只要做一件事，就可以回到熟悉的现实生活。”真是避重就轻，既没有解释原因，也没有说现在的状态。

    “为什么是我呢？”她带着几分心急地说，“你看，我只是个小人物，为着碗饭吃。”后边当然还有很多话，但她还是不失老道地打住，没有必要向一个陌生人解释，自己是多么地疲于奔波，多年不得升迁，本以为可以有个长久的饭碗，却因此在本质上搁置前途，其中的各种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那人笑而不语。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滞般，片刻后，吐出几个字，“你只要去救一个历史上的人物，就可以返回。”

    看来是没得选，天机不可泄露。她下了决心问到，“去救谁？”再磨蹭就是耽误时间。

    “都可以，挑一个吧。以你之力，尽你所能。”

    瞬间，她在脑海中把各式人物过了遍，如果要改变历史，显然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那么就只有文人墨客可以选择。再就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使命——比如说，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昭君，很奇怪吧，事实上，因为这些年一直想坐三峡游轮却一直没有去坐，所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峡口的王昭君——如果出塞就是昭君的使命，那么，她不能改变这个抉择。

    文人，不知是何缘故，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屈原。是，屈原的出生地和昭君故里相毗邻，可能，在人的潜意识中，多少是有原因的。

    “那就屈原吧。”她面无表情地说。如果必须要去做一件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开始。

    那人轻轻地笑了一声，“‘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你不是想要去救王昭君的吗？”

    她摊开手来，在真人面前，谁敢有旁的念头。也不用多去解释。

    对方点点头，“好吧，不要以为这是很简单的事情。记住，你只有一天的时间来完成这件事情。”

    很快地，湖面闪烁开来，波光闪闪，如同一块绸缎般，把她卷起来，在无边的湖光山色中，她心中闪过一句话：

    “寅年、寅月、寅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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