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屈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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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四时变幻

    在很不寻常的的情况下,往往复杂的比不上简单的。瞬间,她想到之前看过的一个名篇,记不得是在哪一部巨著中:

    “'四时变幻,成功者去'。夫子,您记得这句话吗。”

    她看到屈夫子的脸上有些迷惑,想起来,这是在史记中看到的古文,也就是说,尽管是在春秋战国时代,如果对方的兴趣并不在于钻弄权术,或者说是对秦朝的说客过往没有太多的关注,很可能没有看过这篇。等一下,更重要的是,从时间序列算来,这些人在屈原之后才初上历史舞台,所以夫子当然没有听说过。不过,这些都不算太重要,因为她本来就要把这些贡献记在先贤的身上。

    “自古仁人贤士,莫不希望立业。商鞅变法,还有越国的大夫文种,他们都得偿所愿了吗?”

    夫子淡淡地说,“求仁得仁,又有何怨。”

    “但是他们纵然实现自己的抱负,却没有做到功成身退。本来,冬去春来,四时变幻,乃规律所在。冬天就要取暖,春天耕种。如不及时退出,一则和孔子、管仲相比,并没有保全自身;二则,当今怀王和阁下的亲疏,较秦孝公、越王何?”

    说到这里,还要想一想。她只是觉得,当时如果把名篇记住,力度会更好,但现在管不了这些,只能凭自己有限的记忆来描述其中的分析角度。

    但是,再一次被夫子的淡然所折回。屈夫子默不作声,过了一会,才不紧不慢的说,“这些不是很重要,楚怀王……”他没有再说下去。

    “'云从龙,风从虎,圣人出而万物睹'。”她觉得这个比喻用在这里也不是很妥帖,赶紧又补充说,“当然,我不是说‘择木而栖’之意,楚国是家乡,这是远远不可比拟的。所以您哪里都不用去,就在这里,在楚国。只是山高路远,您能否对这里的一切暂且不闻不问,找一个其它的地方,终老?”

    夫子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热茶,“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他只是简简单单地说。

    “善。”她想到古文中看到最常见的话语,“您只是不想看到楚国沉没。但是,在后世看来,用历史的角度看,却有很多必然,也有很多的环环相扣。就比如范蠡,和文种一起辅佐越王,但他早早看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规律,远远地泛舟而去,不问世事,反而得到长久。”

    好,现在她可以渐渐地想起其中的名句,“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又补充说,“提前做好准备,才能防止可能出现的风险。”

    “善。”夫子难得地承认这一点,看起来他也比较赞赏,但是,新的问题却提出,“何为风险?”

    “风险,就是最坏的可能,做最全面的准备。”事实上,她之前的工作有一些就需要写报告,所以算是引入自己比较拿手的板块。“比如,这里有一个馒头,其中有一面上边有点辣酱,如果今天新换了一件袍子,馒头不小心掉下去,那么,十有八九是有辣酱的那一面。”

    看着对方淡然的表情,她心中揣测,是,香草美人,哪里需要用馒头来做比方。但已经说到这里,就只能继续:

    “其一,您的这些,嗯,措词,或者说是方式在现在以及未来,是很容易触怒到楚王的。”——当然,无论楚怀王还是楚顷襄王,都如此。但在这里,没有必要节外生枝,提及更多之后的情节。——“而且,左右也会进谗言,这些想必您都是身临其中的。”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士高张、贤士无名。”屈夫子感慨地说,端着热茶,一饮而尽。

    “对,就是这些描述。‘谁人知您廉贞?’”她看到好不容易达成一致,赶紧补充几句。

    “所以说,这些未知的风险是极大的。其二,您既不喜好‘游大人以成名’,也不能‘哫訾栗斯,喔咿儒儿,以事妇人’,冒着极大的风险,做着自己不认同的事情——”

    “不,这是我需要去做的事情。”夫子坚持到。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的确,这句话又说的不妥帖。所以说古来那些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顶级辩士,若能说动,都是神来之笔。

    “这是您需要去做的事情。用君之心,行君之意。但在后世的货殖,或者说是无论哪个时代,看着哪块地适合种哪个作物,就尽心尽力地去栽种,适合种苞谷的,就种苞谷;适合种柑橘的,漫山遍野就是柑橘。您既然是独领风骚的一代大家,即使文魁二字也不足以形容概括,为何不在高山种豆,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兴之所至,多写一些楚辞,岂不做到两全其美,全身而退?’”

    屈夫子站起来,缓缓地说,“看来你的确有点知其然。但是无论如何,我不能坐视不管。“他转过去,“楚怀王,你不知道,并无醉饱之心,很想要光大楚国,不忝先人。只是为左右所蒙蔽。”

    他摇摇头,再次把门打开,“请便,我一会还有些事情要做。”

    她又一次被挫败所击中,不得已拿出底牌,“但是,如果我可以看到两千年后的事情呢?确实徒劳,千真万确。为什么不省点时间,省些宝贵的精力,去做您喜欢的事情呢?”

    “这就是我喜欢做的事情。”

    门在身后关上。三月的风儿吹过,将暖未暖。再过两个月,楚国就会进入夏天,栀子花长出来。但现在,眼前的事情没有解决。

    她不知该往哪里去,在附近没有目标地走了片刻,还是选择在一棵柑橘树下坐着。“看,这就是习惯所至。”她对自己说,“如果我喜欢柑橘,那么每次到走累需要休息的时刻,都会选择在柑橘树下坐着,而不是其他地方。柑橘无论花果,都很对我的胃口,香型淡雅含蓄。如果在夫子眼中,自出生开始,楚怀王就是独一无二的选择,那又如何能说服?先入为主,看来这其中威力也太大。”

    可能还是自己对风险的阐述不够到位。风险,既要择时,又要择人。在夫子的位置上,以历史的眼光看去,秦国的大一统俨然只是时间问题,从商鞅到范雎,能臣的能量叠加;而在屈夫子这边,何止是秦国,同侪之中,长袖善舞之人也是排斥有加,哪里来的顺风顺水。谁人可携手进退?

    无有。

    坐在树下,略有点心灰意冷,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这才想到,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但是兜中的确是没有几个钱,也不能忍受旁人不屑的眼光。还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吧,她站起身来,从树上摘了一个柑子。足够美味,但却不能填饱肚子。

    换做往日,如果她做不到的事情,就情愿一走了之,不多做逗留,换句话说,浪费宝贵的精力。但今时不同往日,这是必须尽全力去做的,如果想要返回的话。在这里呆着,有没有才学一展抱负倒是其次,关键是她喜欢熟悉感,这和平日里游山玩水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想当初自己去名胜古迹,也是在楚国地带,听着编钟曲子,看着水畔的亭阁,却别有滋味,谁知道有朝一日就在此处,却是如此这般束手无策。

    再回顾一下自己之前的措词,看看哪个地方逻辑不通,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很明显的,无论是大夫种,还是范蠡、商鞅,甚至其中的两两对比,都无法说服夫子,一方面,夫子根本不信楚怀王会有越王或是秦孝公的手腕,事实上,在这一点上,夫子的确是正确的。楚国其所经历的两位君主,无论是楚怀王还是楚顷襄王,都是流放即止,未做更多牵扯。而那些左右,也只起到蒙蔽的作用,没有像其它的零和博弈,务必除之而后快;另一方面,以夫子的爱国,他也的确没有其它地方可以去,而归隐山涧之中,也不是其所愿。在上下五千年中,找不到一个人物的处境可以与之类比。夫子是文人,但其意味和追求却远大于文人,也超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围。夫子的爱国,楚国与其说是他的国家,还不如说是老家,所以才会如此这般徘徊不去。

    换句话说,夫子既不愿随波逐流,也不愿随遇而安。也罢,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文人纵然才学比肩,节奏却是不同,既有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杜甫,也有秉烛夜游的李白,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而东坡,一蓑烟雨任平生,说到东坡,她想到东坡肉,如此之美味。现在,如果有一碗肉,一碗米饭就好,如果再加上一杯橙子汁,简直就是无上的美味。眼下再也不要去想冬天里吃的火锅,涮的肉卷,蘸的浑厚的酱,或是周末早上起来,十五块一碗浇着红油的牛肉面,现在不管是什么都可以,一碗花饭,也是足够。可见,管子所说,衣食足而知荣辱,古人诚不我欺。

    她站起来,往外走去,总得想点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