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屈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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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东流水

    魏美人在宫殿之中,不知该做点什么。

    事实上,今夜楚王并没有到其宫中,虽然被宠爱,但还没有到达西施、貂蝉等人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地步。宫中多的是列国的女子,各有各的姿态,来自北边的美人端庄含蓄,自古以来多美女,肤如凝脂;来自东边的则更是水土养人,动如微风拂柳,眉目间柔情似水;而中部,楚国,则是细腰款款,看上去宛如山水般灵动。一时之间,楚王变换个取舍,也是常有的事。

    也罢,现在雨已渐渐止住,又没有其它的事情可以做,不如在宫中走走,夜游,想来也是别有风味。刚下过大雨,地面湿滑,然而空气分外清奇,让人想象到明天早起,又是遍地新绿、嫩绿、草绿,在春天,没有什么比绿色更让人耳目一新。

    魏美人轻轻地走着,四处都在沉睡,万籁之间,依稀可听见江水拍打着岸边,还有远处松涛呼呼的声音,好像在诉说着什么。在楚国,总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虫儿啾啾,鸟儿叽叽,一天晚上,透过栏杆,看到一个身影越过宫墙外,无法分清那是个人还是一只猢狲。这里十分神秘,在祭神的时候,篝火冉冉升起,人们带着竖着几根羽毛的冠带在一旁跳着,又有人把蓍草排出,预测着命数所在。

    此刻,不知不觉中,已然走到郑袖的宫外。看来又是冷漠的一天,楚王不曾光顾,这些年,夫人的位置稳固,但宠爱却是日益褪色,虽是早春,却竟然如冬天般寒冷。美人心中清楚,夫人对自己的照顾有一些是做给楚王看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显得有容人之量,以免将来有朝一日……然而,将来的事情,谁说得清?不如趁现在青葱还在指尖,尽情肆意地度过。

    抬眼望去,那宫殿之中,却是灯火通明。魏美人心中好奇,拾级而上,宝蓝色的袍子垂在地上,露珠打湿了裙裾。

    走了两步,却止住,心里想到什么。

    这宫中的光线不曾摇动,浅紫色中带着深绿,是那独有的夜明珠发出来的光,难道?

    如果没有好奇心,也就没有之后的纷争。按照道理来说,一般的妃嫔是要避嫌的,没事谁能去位高权重的妃子宫外转悠。但是,一则,魏美人新进得宠,自恃与别人不同;再者,其心性又比旁人要混沌些,自以为无拘无束,没有条条框框的限制。然而这一看,却让其心中一惊,这不是大王赏赐给自己的夜明珠吗?绝无仅有,仅此一粒,下午刚刚赠给那卜卦的小子,怎的会出现在郑袖的宫中。想来想去,仅有的合理解释就是,那人就是夫人派来试探自己的。

    也罢,显见得之前夫人说过,大王觉得自己的鼻子不太好看,因此在其面前掩盖了几日。先前那小子指使自己去和大王解释,实因偶感风寒如此这般,想来就在试自己是不是相信夫人,对其言听计从。好在刚才回宫歇息片刻,并不曾去找楚王。本是留待明日,现在看来还好没有仓促间做出决定。

    魏美人转身走下台阶,已经不打算去和楚王解释。掩鼻如掩面,不是特别大不了的事情,就好比西子捧心,谁说没有徒增几分动人之态。这还是次要的,重要的就是虽然夫人有如日落西山般,自己受到的宠爱有增无减,但这只是开始,谁还能不对夫人毕恭毕敬?再说,背后虽有魏国的支持,和秦国来的女子相比,却是不能相提并论。如果内与夫人交好,想来倒也是无忧。

    只是这一次美人想的大错特错,试图和郑袖相交,本身无异于与虎谋皮,实应该多加留意才对。本来已从夫人那里分得大王的宠爱,怎可相容?

    返回的路上,青苔滑湿,魏美人终于被滑倒在地,蓝袍子上满是泥泞。

    “就说了雨夜不适合出门吧。”宫人心疼地抱怨。

    “不妨事。”她们回到宫中,点起灯火,看着门外的天阶月色,倒好像过了一个季节般漫长。

    “大王此刻在谁的宫中呢?”

    “不知道,或在秦女那里。不管怎么说,明天一准会来您这儿呢?放宽心罢,之前可从没有超过三天不来过。”

    魏美人翻了个身,心无旁骛地睡过去,已然决定不再去想夜明珠的事情。当然,也不要和楚王提起什么。屋外又下起细雨,淅淅沥沥,想必第二天早上起来,遍地又都是红色的花朵,粉红、紫红、淡红。梦中,却看到宫中卫士们拿着长矛,纷纷走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美人无助地大叫。

    大王在前边,愤怒地大声说,“悍妇,割掉鼻子。”

    旁边的宫人们窃笑道,“都说您讨厌大王的气味呢,因此才捂住鼻子。”

    “不是,这是夫人说的,是夫人说大王独不喜在下的鼻子,如此这般才好。”

    但是已经晚了,刀斧手没有听到这一番说词,远处,看到郑袖冷冷地转过身去。鸟雀飞去,四下无声,只剩几个空枝。

    魏美人惊叫一声,从梦里醒过来。还好是梦,多么可笑的梦啊。

    看这殿中一对深绿色的玉瓶,这是夫人托人从魏国带来送给自己的,知道自己思乡情切,这玉是上好的玉石,玲珑剔透,质素是一等一的,没有打半点折扣;再看匣子里的珠花,硕大的宝石手镯,产自楚国深山中的碧玉;还有饮酒用的酒樽,发出琥珀的色泽。郑袖用心以待,每一个都精挑细选。在魏国,也没有受到过如此好的待遇,在这里反而处处可见对方慷慨而热忱的款待。

    终是自己多心,才会在梦中生出如此念头。魏美人深觉自己过于多虑,长此以往,怕是冷了旁人的心。但是也睡不着,感到有些凉意,只好起来把灯点着。

    古来有诗云: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只是在楚宫的这一夜之后,却是泾渭分明,波澜诡谲,推着每个人身不由己地走到拐点处,绝无回头的可能。

    靳尚也还没有入睡,他思前想后,觉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摇来摆去,恐为人所不齿。吩咐左右去把马喂得肥些,多备些水草。明日一早和张子会合后启程。至于郑袖那边,他只当是有人从中作梗,节外生枝,虽然想不出阻挡自己赴秦的原因所在。如果仅仅是因为仇敌,难道在楚国就没有?一件事情到底会不会发生,多大程度上发生,全由老天决定。

    他没有想到的是,俗话说蜻蜓喝点露珠,在树枝上歇息,貌似无忧无虑,那五尺高的童子,却调制好焦糖,轻轻松松把它粘下来——在楚国的时候,身边纵有仇敌,却不得近身。他对于楚国都城的每一片,每一个角落,都无比的熟悉。而现在一旦离开楚国,对方的机会来了。

    也是在这个雨夜,楚国的一个小臣徘徊在魏国大臣张旄处,他和靳尚有仇,虽然不知从何入手,但是,这次听到靳尚即将和张子一起动身前往秦国的消息,却感到时机已到。

    一个人,打不过另外一人,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机会。往往,可以借力、助力、打力。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不知下次在何时。在楚国,大王和郑袖对靳尚可是信任有加,对于宠臣,自己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忍气吞声。但是,总不是长久之计。

    只有把目光投往别处,他和魏国大臣张旄颇有点过往交情,说得上话。想来想去,对方虽然对靳尚不置可否,但张子呢?近年屡屡在魏王眼前走动,何不以此作为契机?

    张旄坐在屋内,很多年来宫中有两派言论,上下交织,一则为“合于秦韩而攻齐楚”,即借助秦国和韩国之力,减弱齐国和楚国的强大压力;一则为联合齐楚以抗秦。魏王犹豫不决,地势论,魏国地处中间,占据要塞,和战国七雄中其它几个列国都接壤,南边是楚国,西边有强秦,东边则是齐国。周围列国多虎视眈眈,盯住这块肥肉。应该联合谁,不联合谁呢?以实力论,地方不过千里,三十万兵甲,如果不和旁的国家所携手,被吞并却是早晚的事。每年光是耗费在庞大边境线上的戍边就要大量的财力,实在是无暇顾及其它。

    但对于张旄而言,为魏国解除忧患之外,大王的信任也很重要。众人眼中,魏国即为秦国的东籓之臣,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而张子往来其间,夸夸其谈,拿住魏王的心事,颇为得宠。让一干魏国的大臣们敢怒不敢言。眼下,他面前坐着的,就是一位楚国来客。

    “大人,张子背后有秦国、楚国的两大支持,借助于此,在魏王面前也颇受青睐,长此以往,您的位置堪忧啊。”

    他看了来客一眼,稳妥地拿起茶,不动声色,没有过多言语。对方说中他的心思,但为之奈何?

    “此次在下听说楚国宠臣将随张子一同赴秦,您何不派人刺之?一则,这不是太困难的事情,对方初来乍到秦国,必将疏于防范,而秦国也不可为其防御有加;二则,此来楚王必定会大怒,迁怒于张子,从而使其失去楚国的支持,在魏王那里也会渐渐失色不少。您的功绩就在面前。”

    看着张旄的脸上渐渐露出满意的神情,对方继续:“当然,最重要的是秦楚一旦交战,楚国发兵攻打秦国,魏国也可以在缝隙之中得到喘气的机会。仪穷,则子重矣。楚、秦相难,则魏无患。岂不是一石三鸟?”

    屋外的大雨下得更猛烈些,几只鸟雀叫了两三声,往远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