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一周时间，父亲的病明显在以惊人的速度痊愈。毕竟医生早就跟我立好誓言了，父亲还在壮年呢，男儿不会轻易屈服病魔的。

    我点点头，那青年呢？青年男儿遇见病魔，会屈服吗？医生怔了怔，虽然她是个二十多岁年轻的小医生，按理说会更有童趣一点，奈何她跟我脾气大体相似，“壮年不会轻易屈服病魔”大概就是她最大份的童趣。“这个，看情况吧。反正现在青少年的心理问题不都挺多么，应该……”

    我闭上嘴，也想屏蔽掉那些刺激耳朵的声音。哥哥就不会，我心里想，长到这么大，我连冯法有没有心理问题，都不知道呢。我也没机会知道了。

    从乏味的辅导班里回来，发现母亲早就在家里了。厨房里有清晰的菜刀剁案板的声音，她还哼着温柔的小调。怎么，心情难得这么好？刚不久去孕检，结果很不错？

    太好了，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

    她从厨房里出来，肉粉色蕾丝的围裙裹在身上，起伏的腹部线条显得很违和。“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吧。”母亲轻轻瞟我一眼，把凉粉搁在桌上，“去医院了，他们说冯卿很健康。”

    噗！！我刚嗦进一小块凉粉，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嘴唇抖得凉粉直掉，“拜托，你还真的给他取那个名啊？”“对啊，了了你的一个心愿。”

    而这句话，其实是她的一句迫切的暗示。如果我能早点发现的话……可惜我没有。

    “你要去哪？”“我要跟乐正卿一起出去，”我站起来，勇敢地迎上她鄙夷的目光，“去天桥，放心吧。”“天桥车水马龙……哎！锅！”她顾不上我了，选择奔向她的锅。

    我拒绝了乐正卿来接我，直接徒步去天桥。从日历上来讲，已经立秋很久了。今晚的风尤其大，就像是在热腾腾的燕麦粥里倾倒了冰凉的奶油，冷热不均匀，模模糊糊地吹来。我徒步是有原因的，昨天百般死缠烂打，终于询问到了他，到底有没有深色的高领毛衣。所以我径直前往路边的小店，买了缝纫零基础少女也会使的针线盒和毛衣基本材料。很俗的礼物，不知道他在生日那天收到心情会如何？喜欢还是嫌弃呢？对了，他的生日是几月来着……好像是春天？我记得是三月。

    好，那就可以看见了！并且能名正言顺地把头埋在领子那里了！谜之高兴~

    “天桥的第二盏路灯底下……”我抬起头来，发现街道旁的路灯全换成新的了。样子很像雏菊，耀眼的白光从花心里照射出来，灯下飞舞着飞蝇和汽车卷起的尘屑。

    今晚车怎么这么多，明明不是晚高峰。我皱起眉，这个地方现在看来明显不合适约会啊。一个年轻人侧面对着我，眼睛望向远处底下闪闪烁烁的软红十丈。

    我走过去：“乐正卿……你为什么选了这里？”“嗯，你不是喜欢吗。”他的声音很轻，加上本来音调就低，我只听见嗡嗡一片。靠近后我才看清他的左手里捏着一瓶东西，右手里握着一罐酒。

    他转过身来，是我熟悉的微笑，顺便把那罐酒递给我。我瞪大眼：“我不喝酒啊。”他顿了顿。我以为他会说“你之前不是愿意喝吗？”之类的话，结果他只是眨眨眼，看上去呆呆的像受了什么委屈：“噢，对，我忘了。你还是未成年呢。”

    “什么，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我也望向灯火辉煌的远处。“这个才是我想给你的东西。”乐正卿把左手的瓶子递给我，路灯很亮，那是香水。

    准确来说，是一瓶纯黑包装的古龙水，和他之前带在身上的香水一模一样。

    给我这个……做什么？

    “你是要去哪里吗？”我轻轻问，“我见不到你了？”

    “不至于。”他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而我最讨厌这种废话了。

    “所以呢，你是喝醉了吗？”我用手去摸他的脸。他笑了一下，没有阻止我。

    “冯傲，今天我又见到伯母了。”他又眨一眨那辨识性很高的眼睛，把右手臂弯到胸前，我才注意到他的手腕上还有一块沉重的银白的表，“其实之前，我第一次见到你母亲时，她就已经反复向我确认了，关于你的事情。我也已经向她承诺过了，我的作用就是陪伴你无虞地、身心健康地度过青春期。而她今天孕检后再次来到医院，又跟我说起来了。其实我一直没忘，真的。”他到最后迟疑了一下。

    我突然明白，母亲为什么轻松了。

    “你已经忘了吧，没关系，我们就这样吧。我的意思是，就这样继续交往吧。”我无语伦次起来。

    嗒。那瓶酒被放在栏杆上。他与我正视，再次笑。那个笑的感觉很阳光，连嘴角弧度都很优美，给我一种散发魅力的熟男的感觉。按理说不应该感到悲凉，可我却觉得像这温度不定的风。

    “冯傲，你还记得吗？记得我们当初为什么被彼此吸引吗。

    “第一次见面，你觉得我像冯法，而我觉得你像倪瑞雨。我们都活在旧的回忆里。只有我们正式接触了，去互相了解、陪伴彼此，我们才发现，对方是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个性人物，这就不建立在旧人设的基础上了。

    “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当时……没有遇见那么多事，还会像现在这样认识彼此吗？”

    “会的，我会。”我感到鼻头左侧酸起来，青春期的眼泪，该死的为什么这么多，“你就是你啊，不要为这种理论所迷惑了，我们继续过吧。”

    “不会吧。”他的手先是在我的鬓间，然后下移到肩膀处，稳稳地按住，“因为冯法还在啊。你不需要我。其实当我走进你的生活，我就是来补的冯法的缺。之前我受到他的很多照顾，现在是涌泉相报的时候。我保护你，却是真心愿意的。只不过现在，你要上高中了，要为自己的锦绣前程奋斗了，我不想拖累你罢了。”

    我摇头，一直都在摇头。偶尔会有人在车里看路旁的热闹，却没想过路边的女孩为什么要哭。“我觉得这些都是天意。冯法去世是意外，而上天回报给我的就是遇见你。”“你承认了？”

    我喜欢辩论这么多年，第一次被自己的话呛得彻头彻尾。

    “冯傲，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一直在。只不过，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了，会耽误你的。女孩子会比男孩在这方面更成熟，不是吗？你可以理解吗？你是高中生了。”

    我的下巴一直都湿湿的。没错，我是高中生了。所以这就意味着我必须放弃一切了？！

    “……你根本没喜欢过我？”我压着嗓子。

    “不是不是！”他揽住我，像长辈那样拍了拍我的背，“我还喜欢你，正是因为喜欢你啊，所以我会一直在你的身后，等你需要我的时候，就像给自己的玩具小汽车充电。你需要电池啊，可以从电视遥控器上先摘下来，给小汽车续航啊。”

    “……可是那样，我就没法看电视了。”我在他怀里呜咽着，报复性地想把他衣服弄湿。

    “没关系，还会再买回电池给遥控器啊。”他安慰着我，“你现在大了，要为自己的以后铺路了，先放弃这些东西，好不好？我会一直在的，我等着你。”

    我抬起头来，心里暗暗高兴，他的前胸已经湿了一小块。

    “那我毕业……对，我听我妈的话，毕业之后我们俩接着在一起，好不好？”我努力用眼神挽回他。

    “放心吧，我的小公主。”

    我紧紧捏着那瓶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