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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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大义

    光和六年,八月二十三日。

    河南郡,苑陵。

    就在何仪率部奔袭索亭的这一天,太平道冲天大将军,泰山方渠帅张冲,率众三万入驻苑陵。

    前两日泰山军击溃苑陵兵,再一次获得大胜。

    之前,在密县那边被围的时候,密县县尉侯凤除了给北面的京县请了援兵,东面的苑陵也请了。

    但和京县的粗疏不同,苑陵方面并未对密县多作理会。只因在南面新郑城破后,苑陵方面就已经做好了坚壁清野之准备。

    原因很简单,太平军一路北上,行军数里,人山人海。如此大规模的行军根本不可能走西面密县、京县的嵩山南麓地界,只能走苑陵、管城一线的豫东大平原。所以苑陵令早早就做了在此坚守的准备。

    见无法掉出苑陵兵马,张冲决定硬攻苑陵。

    从赵夫子所言,张冲已经将苑陵的地理情况了解清楚。河南郡不愧是华夏从文明源流就开发的核心区域,在别处都是一县一城,而在这就是小邑繁点。

    就拿这苑陵来说。因地处豫东平原,人丁繁盛,除了苑陵一城外,在其东又有制城,林乡城两座;北十三里又有函陵,东北有焦城。

    而亭驿险要也颇多。其中城西有琐侯亭,永新驿这一亭一驿,城东南三十里又有华阳亭。而在险要地势上,其南有白雁陂,西南有韩王垒,与密县交界处又有大隗山。都是能屯驻兵力的险要之地。

    而这一次苑陵汉兵坚壁清野后,就在韩王垒和白雁陂两处屯驻了四营兵。其中韩王垒相传就是当年战国时期,韩国屯驻大军之所在,是半永久营垒工事,到如今都能作为屯兵所在。

    苑陵令在这里韩王垒驻守了两营,共千人兵,阻遏此条交通线。

    在探查了战场形势,张冲做如下调度。

    调派新投的李敬率领所部襄城营四百人于韩王垒阵前诱战。驻守韩王垒的苑陵兵对李敬所率小部骚扰并不做理会。

    但后面的苑陵传来军令,他们认为此只游兵乃敌小部迷路之兵,最好吃掉此小部,积小胜为大胜,于是令韩王垒中汉兵出阵。

    汉兵得令后离开韩王垒这一险要阵地,对李敬部出击。李敬部且战且退,诱敌至后方张冲布置的伏击圈。

    当是时,泰山军高雅、吴资、马宝三部伏兵四起。伏击圈内的千余汉兵仓促被伏,又失于据险,直接落入下风。正在这时,一只打着汉军旗帜,穿绛红色军袍的军队从后方击破泰山军包围,将韩王垒的汉军救出,然后直奔苑陵。

    苑陵城上,望着鼓噪要入城的溃兵,苑陵尉等人头疼,城下的肯定是自家兵马,不放入城,恐其哗变。但县君已经有令,四门紧闭后,无他书令不准开门。

    最后苑陵尉还是开门了,城外兵马要是真丢了,他担不了这个责任。但就在他放下吊桥,城下突然火拼起来。

    苑陵尉大叫不好,忙要让人再拉起吊桥,但下面早已经有大斧士砍断吊桥,一路向着洞开的城门冲来。

    确是原来,之前救援韩王垒汉兵的正是泰山军郭诵部假扮的。他们在救出韩王垒汉兵,就裹挟他们回了苑陵。现在城头果然放行,郭诵抽出铁矛就捅死了边上的汉军吏,然后带着扈兵突入城内,汉兵抵挡不住,纷纷溃退。就这样,苑陵失陷。城内文武军吏多自杀。

    泰山军再下一城,距离最后的荥阳,只剩下北面管城一座。

    说实话,张冲的战役指挥能力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就如此次韩王垒一战,张冲融合多种战术,兵虚实之道已经被张冲玩明白了。

    但也是在张冲准备再接再厉提兵向着管城而来时,他收到了何仪部何伯的信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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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说,这个何仪脑后有反骨。你看现在是不是被乃公料中了。”

    放此言的还能有谁,正是泰山军中自认功第一的大将,丁盛是也。

    这会在苑陵的县寺里,丁盛当着汝南黄巾的其余小帅面,就是这么骂何仪的。但这会那些汝南小帅却没有一人敢吱声的。

    无他,不是他们觉得不在理,也不是他们怕丁盛。而是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想趁此机会跳船到冲天大将军麾下。

    有一说一,没随张冲战斗过的人是不会了解战无不胜到底有多爽的。之前,他们跟着老渠帅上阵,哪一战不是提着命去打。

    但现在可倒好,用着比汉兵还好的军械,吃的好,氛围好,每一战他们都没怎么出力,对面就已经败了。这是什么快活仗。

    当然也有不好的,就是这泰山军讲什么,一切缴获都归公,使得他们这些小帅这日子过得和下面小卒一样。

    但要说这汝南黄巾成分好呢。就是他们这些人以前也是黔首,其实也没开始过啥好日子呢,四月才起兵,腐败还没多久,就被泰山军给影响了。所以,当过上每日三餐饱食的日子,这些小帅也是满意了。

    丁盛说了些怪话后,见这些汝南黄巾没有刺头出来,也就不说了。他转头看了上座沉思的张冲,建议:

    “渠帅,咱们得马上出兵啊。再晚了,真要被何仪那小子给拔了头筹啊。咱们费劲厮杀,怎能让那反骨子得了好处。”

    丁盛说完,一边的谢弼也对张冲道:

    “渠帅,大器平日说话不中听,但这次说得分毫不差。这荥阳为天下之中,一旦夺取此地,那将会天下侧目,天下有识之士都会以此战后,汉庭气运不久。不说乘势而起,也会保留实力,做观两端。所以这荥阳一战就好比秦末之巨鹿之战,新末之昆阳之战。谁打赢此战,谁就有巨大的声望。所以这荥阳一定不能为何仪所得。”

    谢弼是军中智将,有其肯定,丁盛虽然被损,但心里高兴。

    谁说咱大器没智谋,这谢弼就是俺的嘴替,他的意思就是俺的意思。

    张冲听了谢弼的话,点了头,又将目光放在了军中的幕僚们。何夔、陶暗、严庄、赵达、陈琴等人都在列,甚至之前被俘的郭图,也神色自若的留在队尾,一副早已弃暗投明的样子。

    作为首席,何夔并没有直接说,到他这个位置,完全可以结合前面几个谋士发言,查漏补缺,为张冲献上更系统的决策。

    郭图作为新人,有心多表现,于是他迎着张冲的目光,率先出列建言:

    “渠帅,我观那何仪为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其出兵荥阳,结局只有一条,那就是为王前驱。”

    “哦,这怎么说?”

    见张冲询问,郭图心里大喜。忙解释:

    “荥阳为天下之重镇,那何仪不过带甲两千,能有何作为?到时候顿兵城下,反为我等钝了汉兵刀锋。到时候,我等提兵十万,堂堂正正横压而去,这荥阳不还是我等之手吗?”

    郭图这边说完,那边严庄就出列驳斥。郭图是他从俘口中寻的,所以严庄对郭图有心理优势,是以毫不客气驳斥道:

    “真是胡言。郭图,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里破了苑陵,荥阳那边就已经出兵数千增援到了管城了吗?现在形势已经是,我们走管城这条路,兵多路远。反倒是何仪那边正好避实就虚,打的正好是荥阳最虚弱的时候。”

    一听严庄这么说,郭图当时就蒙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条信息,不然他怎会如此分析呢?

    所以啊,说到底他们这些智谋之士特别吃情报,像郭图这类外围的谋士,核心情报根本落不到他手里,他又如何能献上有价值的建议呢。

    就这样,郭图在泰山军的第一策就这样被严庄驳斥了,他没敢与严庄多辩解,只是对张冲一拜就回列了。

    但回到队列的郭图望着那意气风发的严庄,眼神幽玄。

    严庄将郭图驳斥完后,对张冲建议道:

    “渠帅,如今形势颇有当年项羽与刘邦争入关中的味道。当时刘邦趁着项羽与章邯主力在河北决战,从武关率先入关。虽然最后项羽提大军入关中,又夺得了宰执天下的权柄,但是正是这次入关,刘邦的威望大涨。无论是入关后的约法三章还是之后得秦王宫中的天下户籍,这些都使得刘邦这一个本只是末流的诸侯势力一跃而为可以与项羽分庭抗礼的力量。所以何仪奔袭荥阳的行为一定要反制。”

    “具体可以走三部。首先,命正在围密县的吕氏兄弟两部,直接北上追回何仪部。其若是南返还罢了,要是一意孤行,直接断其粮道。

    然后再拣选军中突骑精锐,倍道而行,避开管县,直插荥阳。我军距离荥阳已经不足百里,以骑兵之速,一日可到。骑军到荥阳,有战机则战,无战机就在附近游弋,只要何仪部突入城内,就尾随杀入。

    最后,我们主力大军,继续以排山倒海之势沿着平原地一路北上。破县伐军,最终打下荥阳。”

    说完这些,严庄对张冲施了一礼,然后就退回了列中。他对自己此策有自信,这一定是现在最好的策略了。

    事实也正如严庄所料,其他几个幕僚听了严庄完备的策略,自觉想不出更好的,于是都默不作声。

    但何夔作为首席,却有不同看法,见众人都默认了严庄的策略,他终于出列,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只向上首的张冲问了一个问题:

    “渠帅,还记得我们以前讨论的,何谓王道,何谓霸道呢?”

    张冲点头,他一直记得何夔劝谏自己要多行王者之堂堂正正,莫要行霸道之鬼蜮伎俩。

    然后何夔就对在场所有人道:

    “汉室无德,率有我辈兴义军,替天行道,吊民罚罪。现在何仪虽然为私计,独走奔袭荥阳。但试问,这何仪是否还是友军?”

    张冲明白何夔的意思,附和道:

    “是。”

    “是否为反汉而厮杀。”

    “是。”

    “是否对得住黄天大义。”

    “是。”

    “那我敢请问诸君,为何要对还站在我黄天大旗下的友军,做背戈之举?”

    严庄早就看不惯何夔的假正经,他指着何夔道:

    “何君,你是真的食古不化。此为大争之世,你那套正人君子的一套,在现在就是问道于盲。当年孟子游天下,天下诸侯都不用孟子之道,难道那些诸侯都是颟顸之辈不成?只因那孟子之道,不合时宜,天下人所不取。”

    何夔望着严庄,轻蔑一笑,他并未回答严庄,而是转向了上首的张冲,他知道张冲一定懂这背后的道理,至于严庄此辈,哼,格局太小。

    说真的,张冲真的懂何夔的意思。

    何夔所行之王道,并不是泥古不化,反而是真正的功利之道。有些人往往认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甚至谁的道德越低,越有机会成功。

    但孰不知,道德和民声是一个政治家最大的武器。一个人再不堪,他也希望与道德高尚者为友,这样他才会有安全感,不担心那一日就被友军背刺。也正因为这个道理,行王道者,就能得民心,就能将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弄得少少的。

    此刻对泰山军来说,大义与大仁是其事业最大的杠杆。说句实话,现在泰山军和其他诸多势力相比,其核心竞争力到底在哪呢?

    就拿现在最大的势力汉室来说,其有二百年累世胶固之恩,天下有数的豪强现在可能有些心思,但大体都是站在汉室这里的。甚至天下的黔首们,因为十几代人都生活在大汉的天下,汉室的存在就和那日月一样,成了理所应当。

    而泰山军与之相比有啥?张冲自己还是他来此世多年培养的万余精锐?其实都不是。相比于汉室,泰山军最重要的竞争力就是提出了一套能解决天下弊端的药方。更在于泰山军为万民请命的大义。

    有此大仁大义,别看泰山军现在与汉室相比还微不足道,但汉室江河日下,而泰山军就是如朝日初升,有识之士看到这个趋势,如何不投奔泰山军。

    现在何夔的意思就是,别为了个何仪,把咱泰山军的名声给坏掉,得不偿失。

    其实这不用何夔说,张冲也是这么想的。

    他问了下面坐着的飞军背旗大将蒙沮:

    “阿旦所部已经移动到哪里了?”

    张冲此言一出,众将才恍然:

    是啊,怎么就忘了原先驻扎在封丘的右校尉张旦呢,他们从颍阳出征前,渠帅就已经命其部西进,这会也该到了。

    蒙沮起身回话;

    “日前得报,右校尉部已经沿着济水西进,距离荥阳已不过二十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