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士衰
不怪关羽会惊,他是知道造一座砖石城是多耗费民力的。
渠帅在邺城西北角建造三台,就是打算以砖石为城。但因为包括蔡邕、诸葛珪一众文吏的劝谏,言说春耕在即,要爱惜民力,才勉强修了一座。
这还是渠帅捣鼓出了一个烧砖的砖窖,极大的提高了烧砖的速度,都还是如此。
这城内的沮授哪来的财力和人力建造了这样一座坚城呢?
实际上关羽不知道,这坚城的砖石皆是一座城市的残余,都是来自那座被董卓摧毁的老襄国城的。
不过无论这城是怎么造的,现在关羽头疼了。
他一开始还纳闷,为何这襄国的汉军不在城外立砦。因为惯有的军事常识是,守城必定要与外围的据点防线配合,做到攻防一体的目的。
但等关羽巡视了一遍这座襄国小城,他就明白了。只因为人家真的没必要,这城光死守就够了。
在襄国城的外围是各种障碍,如铁蒺梨、拒马、鹿砦。本来应该是有一座护城河的,但可能是因为此城新建,还没来得及引水,不然从不远处的㴲水引一道水源,那就更难打了。
虽说没有水,但襄国城外部还是有一道深达一人高的壕堑,堑壕内还布满削尖的木刺。
可以想象,这些木刺壕沟配合城上的箭失,光走完这一条路,泰山军就得丢下多少性命。
而通过这死亡地带的唯一之路,就是那城上的一条狭窄吊桥。但现在,这吊桥早被高高的吊起,冷漠的嘲笑着所有敌人。
然后是城上的无数垛口,每一个都能为射手提供一个射击位置。在垛口内外,还架设了一些用来抵御流失的木桩、土囊、布幔。
甚至这沮授还考虑到了夜战的情况,在雉堞后还垂着火把。只要夜幕时,将这些火把点上,就能照亮城下一圈地带,专用以防备夜袭。
实际上,关羽不清楚对面沮授到底获得了什么帮助。这城的形制和守备要法,皆是沮授从好友审配手上习来的。
而审配就是这时代数一数二的守城大家。在另一个位面,其依靠邺城阻挡了曹操大军数月之久,最后还是出了内应才被破了城。
所以,关羽遇到劲敌了。
关羽带着扈兵又绕了一圈,看到有几个汉军吏士对自己指指点点,心度可能就是沮授一伙人。
本来关羽还有心在城下劝降几句,但看到这城的厉害,也熄了这个想法。
回到军帐,关羽还在思考。
因为高度的问题,之前观城的时候,关羽是看不到城墙后的情形。
但以关羽的经验来看,这城必然是有瓮城的。
为何?
因为他在城门处看到的敌军兵力是和其他地方是差不多的。而城池最薄弱处就是城墙,不是会被冲车撞开城门就是容易被叛徒偷偷打开。
所以即便有吊门做保险,那沮授也应该将足够的兵力布置在城门处,更不用说此城就只有一处城门,就更应该要重视了。
但现在不是?那只能说明,对面城内是有瓮城的。
而这就难办了。
也就是说,即便泰山军洞开城门冲入城内,也会遇到两面甬道上的敌兵箭失的覆盖。就是冲过箭失覆盖,冒死到甬道尽头,也会被翁城的城墙给挡住。
念此,关羽做出了决断。
他对众将下令:
“全军立砦下营,令一路随军的赵地义军于城南堆土成山,要高于城墙。然后工匠营打造器械,修楯车、冲车。再令大匠打造巢车三座、壕桥车二十架、发石机十架,云梯百架。在此期间全军围而不攻。”
这就是关羽观城之后的办法。
此城不能猝攻,只能先围着。但关羽也没想过光靠围就能将城破了。
古之围城,历经数年都是有的。比如智氏围太原城的时候,就是经年不下。而但凡能被围破的,无非三类情况。
一种是城内人心丧尽,外无援军,有内应自己开了城。还有一种是缺粮、最后就是缺水。
以缺水论,襄国城好像是会缺水。毕竟此时护城河的水也是城内用水的主要来源,但现在襄国护城河没水,岂不是说城内会缺水?
但不要忘了,襄国距离南面的㴲水可不远,如果他们打井挖掘,地下必然是有水脉的。
而粮食这些估计城内也不缺。
关羽知道去年卢植从邯郸撤退的时候,搬空了巨桥仓的粟米。现在卢植将沮授布置在襄国,又如何会不留下粮食呢?
所以看着像回事的,也就是等城内人心不稳,自己又熬不住的,要献城求富贵。
不过到底不能指望这个,相反关羽破城的最大倚仗就是渠帅与工匠营的大匠们一起打造的新型攻城设备。
其间有三类利器。
第一个就是井大车。
这是在原有巢车的基础上改进的。原先的巢车自春秋就发明出来了,但那会多用来给指挥观阵,或者就是临城发失。
但现在泰山军的匠人营的这种井大车,不仅有前两种功用,还能直接以悬梯挂靠在城墙上,给井车内的甲士直接冲上城头。
这种车高达数丈,下面有四轮可以被推动到城墙处。然后巢车上有裹着牛皮,用来防火,车内可容纳甲士数十人。
可以这么说,只要有一架井大车挂到城墙上,下面的泰山军就能源源不断攻上城头。
除了井大车,第二种利器就是重配发石机。
之前卢植的汉军主力在围攻列人的青州黄巾的时候,就从故纸上制造出了发石机,当时还骇得黄巾兵们以为是天怒。
事后祭孙将此事说与张冲听的时候,从祭孙对这些发石机的描述中,张冲知道这是一种非常简陋的依靠人力来拉动,用杠杆原理来发射石弹的机器。
张冲在和几位大匠研究后,造出了以重力为动力来发射石弹的新发石机。也就是在末端加上重配,然后发射的时候砍断绳索,就能牵动前端的巨石发射出去。
这一改进,将发石机的威力和射程提高了数倍不止。
最后就是一个小东西,但非常管用,那就是壕桥车。
这个是关羽专门用来对付襄国的壕堑的。这壕桥车其实就是巢车的翻版,也装轮子,然后悬挂梯子。
等士卒将壕桥车推到堑壕外,直接将梯子一翻就能架上壕沟。
可以说,关羽是打算远发石弹,然后同时从城头和城下一起发动进攻。
关羽不信,这襄国就能挡得住。
……
关羽一旦决定围攻襄国,就迅速采取了行动。
先是在襄国以北建造了两座壁垒,控遏住了北面支援襄国的交通线。这两壁垒,关羽点了青州黄巾系统的悍将张泰、张黑子二将,他们各领五百青州黄巾力士甲兵守御两壁。
然后泰山军又在城东和城西的两处高点,一为鸡头山,一为邢台亭的地方构建壁垒,封锁了城内东西方向的逃窜路线。
鸡头山因为地势颇高,关羽就将大营和帅帐布置在了这里,作为围攻襄国城的总指挥。
而东面的邢台亭,因为要防御可能出现的东面的巨鹿援军,所以关羽将麾下主将之一的李大目布置到了这里。
李大目的五个精锐营头,二千军,皆布置在东面。既负责阻遏东面来援之敌,也负责从东面压制襄国城。
至于襄国城门所在的南面,也是关羽打算主攻的方向,关羽令全军最悍勇的典韦,率领三个精锐营头,和青州兵五千在此处布置防线。
在南面的这处营壁,皆布置了望楼、瞭棚,还有人将大营到襄国城之间的土路平整,好为后面攻城器械开辟道路。
这一次关羽还吸取了之前在湡水的教训。
为了保护后方粮道,并能为襄国前线提供人力和物力的支持。关羽还在三水之间的广阔土地上的聚落分配了乡吏,建立属于泰山军的基层组织。
这些乡吏基本都是泰山军从投奔来的赵地本土人拣选的有力。关羽一方面对他们授以基层职务,一方面让他们在本乡本里宣传泰山军的政策。
凡是有投奔泰山军者,为泰山军供输者,分田皆分上田。
泰山军到河北已经数月了,实际上他们的政策和口碑早就在赵地穷困中传开了。不然关羽北上的时候,也不会有那么多贫民来投奔。
所以当关羽放出这样的条件,赵地北部的贫民纷纷在自己的新乡吏的动员下,前来襄国前线领取任务。
或伐木,或平整土地,或押运辎重,总之,赵地民心悦服。至于豪势们的心悦不悦,那就不重要了。
于是,关羽就以这一阴一阳两手,决定在襄国城下与沮授做长久围战。
……
时间匆匆就是半月,此间襄国内外无动一次兵戈。
但大战的氛围却日益紧张起来了。
此时襄国城的城头上,沮授正带着一干吏士扒在城头观望着下方。
远处泰山军的南大营,一支百多人的黔首民夫正从营地出来,他们手上拿着各式锄头、犁耙,一路上载歌载舞,正向着家乡返回。
沮授边上的李定看了一眼,对沮授道:
“如今春耕在即,这批应该是返回家乡春耕的。哎,这些泰山贼人诚不可小觑啊。征战之余,对于春耕生产还如此看重。你们再看这些人,彼时来之前还赤手空空,现在返回却人人拿着铁制农具,看来这赵地民心再不属汉啊。”
李定的感叹惹恼了边上的一将,他就是苏由。
自苏人亭大败,苏由几乎是匹马逃入襄国,他就开始将泰山军恨上了。他不是恨泰山军后面会不会分他的地,他是恨自己恩养数年的二百亭卒折在彼辈手上了。
乱世将临,武人手里没兵,那还怎么博取功名富贵。与其仰人鼻息,还不如死了呢。
所以李定这边说了几句好话,苏由就恼了,他讥讽李定:
“李将军如此观看城下贼,不如缒城降了吧。”
李定一点不惯着苏由,直接就将刀抽了出来,怒骂:
“好狗,凭你一个丧家之犬也敢辱我?”
说着就将刀环拿起,准备筑苏由面。
“够了!当我死了吗?”
怒喝一声的,正是赵郡太守沮授。
他横目怒视两人,终将李定和苏由看得放弃了争执,各退一边。
沮授内心也很乱。
围城半月,城内虽然水粟不缺,但这个士气可见的降低着。
他现在有点后悔,就不应该让李氏兵、靳氏兵和赵氏兵安置在城内。现在城内士气降低全是这些本地豪势们闹的。
自围城之后,泰山军就开始分略诸地,开始破豪势、分田土,招贫困。
这李、靳、赵三家的土地也受到了泰山贼的袭击。但三家的部曲族兵皆在襄国城内,所以根本抵挡不住泰山军的进攻。
一些李、靳、赵三家的族人冒死奔入城内,向李定、靳准、赵容三将言说此事。这下子三将坐不住了,皆扬言要出城回兵家中。
三将之前出城过一次,但险些被泰山军聚歼,只能狼狈撤回城内。
只是这人虽然留在城了,但这话却越来越怪,言语中皆怪沮授用言语哄骗他们上了贼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降了。
沮授知道这背后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不见援兵。
半月以来,他不知道写了多少封求援信出去,但却没有任何消息。别说是这些豪族子弟了,就是他心里也惴惴。
是,襄国是坚、储备也丰。但如果没有援兵,这再坚的城也会破,再多的储备也有耗尽的一天。
这就是绝望中等死啊。
沮授在外要维持住主帅的镇定,但在私室的时候,也会对自己的儿子沮鹄哀叹:
“为父受卢帅所托,镇抚赵地。但现在呢?自邯郸以北,柏人以南,贼踪绵亘数百里,从贼张势者数十万。而广土赵地,就只有我襄国一城枯守,内困外蹙,勉力支撑。而泰山贼却已将赵地膏腴全为占有,盘踞其土,设官秉政。以一城敌一国,我如何耗得过。”
说完,沮授见儿子还懵然,不禁抚着他的脸颊,潸然泪下:
“为父自当是要与城共危亡的,但鹄儿还小,为父定然要活你的。”
拳拳父爱,露于言语,只教人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