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七章:神射
刘宠是个有野心的。
他是明帝之子的曾孙,嗣封陈国,但实际上和本朝世系已经离得很远了,从正常途径是完全没有机会实现抱负的。
所以他曾期冀一些神鬼之事,来保佑他。但在熹平二年的时候,他的国相师迁直接将他给举报了。
当时,在前任国相魏愔还在任的时候,他曾求得蜀地一鬼神,据说对此朝拜可以得大运在身,而当时魏愔也有所想法,于是二人就一起秘密供奉鬼神。
本来这件事非常隐秘,但却让师迁知道了。
本朝以来,为了避免前朝七王之乱的故事重演,在给各个封王配备国相的时候,其实这些国相也有对各诸侯王有监督作用。
而私下供奉鬼神这在当时是一件非常要命的政治事件,如当年明帝时期的楚王大案就是如此。
于是,师迁想都没想就将刘宠给告到了刘宏那里。
本来这师迁纠察女干王自然是有功的,但万万没想到他碰上了一个不着四六的皇帝。
那刘宏当时刚刚处罚了渤海王,担心再处名王会使得天下侧目,所以就决定放过刘宠,不予追究。
但刘宏却将师迁和前任国相魏愔一起抓了,还都砍掉了。
杀魏愔之罪名是,身为国相不能匡陈王德行,反沆瀣一气。而杀师迁的罪名更离谱,是怪他作为臣下却出首自己的主君。
总之是说也死,不说也死。
刘宏之处政风格可见一斑。
之后,因为刘宏的包庇,刘宠这件事被高高的举起,轻轻的放下。但刘宠却依旧心怀大志,靠着各种途径,竟然窝藏了数千张强弩。
要知道寻常人家就是胆敢藏一弩在家,都要族灭之,更别说数千张强弩的。
再之后,汝南黄巾四起,陈国也不免殃及,靠着这一契机,刘宠和自己国相骆俊配合,拿下了陈国的军政大权。
但就在他驱逐黄巾,正准备陆续将势力延伸到豫州其他各郡国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袁绍竟然在汝南起兵了。
刘宠与袁绍先后三战,三战皆北。
这倒不是刘宠不善战,也不是他麾下精兵不锐利,实在是和袁绍一比,他几乎就无任何政治才能。
当袁绍已经靠着威望和利益团结豫州大部分世豪的时候,刘宠还在全心投入在眼前的战事上。
最后,当他后方陈国的诸多大族举旗易帜的时候,结果就已经注定。
被截断后路的刘宠,只能无奈带着部分陈国精锐上洛投靠了朝廷。就连他那积攒起来的数千张强弩也便宜了袁绍。
也正是靠着刘宠的这批遗泽,袁绍才建立起他帐下的精兵“射声军”。
就这样,素怀大志的陈王,其野望就这样崩殂在袁绍手上,真是志比天高,命比纸薄。
之后,被砍去根基和爪牙的刘宠就只能在京都扮演一个贤王,到现在,也真的将自己视为辅汉的大将了。
但你可以质疑刘宠的政治能力,却不能怀疑他的武勇。
因为,他真的很勇!
……
军砦内的泰山军正沿着壁垒之间的甬道不断前进。
此时的他们酣战三刻,意气酣畅,全军士气都处在一个昂扬的阶断,面前的上党军压根就抵挡不住他们的进攻,被杀得节节败退。
顺着上党军的溃兵,泰山军如潮水一般涌入到第二的壁垒,试图复刻刚刚的胜利。
但谁知道,最前方的泰山军甲兵刚刚冲入到营地内,突然从前方的空地上飞出两排大矛,急急得就插入到泰山军的人群中。
就在一刻之前,他们还在以同样的手段收割着上党军的性命,没想到只是一刻过去了,同样的手法就落在了他们的头上。
上党军射出的箭矢要比泰山军的要粗上不少,即便这些汉弩和泰山军的弩炮一比,发射更慢,射程更短,但就眼前这个距离,更加粗壮的箭矢反而更增加了威力。
这些粗如长矛一样的箭矢在汉军大锤的敲击下,每一个根都如一道闪电,泰山军甲士身上披着的铁铠就和纸糊的没什么两样。
而且因为距离够近,威力够强,这些箭矛在穿透一个泰山军甲兵后,动能丝毫不减,就穿向下一个。
于是,营地前,泰山军的精锐吏士们在这两排强弩的攒射下,如同麦子一样倒下。
要杀死这等数量的泰山军精甲,上党兵需要付出两倍甚至三倍的伤亡,但这一刻,只需要两排箭矛即可。
这就是科技的力量,人命几如草芥。
在人群的后方,徐盛看见自己的弟兄们被粗壮的箭矛连冲带挂,倒下一片,整个人的眼眸子都瞪出了鲜血。
他正要顶着人往前冲,突然就被他一个曲将给拦下了。
那曲将也是老泰山子弟,对徐盛的扈兵怒喊:
“带你们营将先退到后面的营地,在那里固守。”
说完,他就带着自己的一什铁甲兵怒吼的冲了过去,要为死难的弟兄们复仇,刚刚死的大部分都是他那一曲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前方上党兵又是一顿战鼓,随后就从对面的牌楯手的细缝中,又冲出一队绛色军衣的敌军。
这些人各个腰上挂着箭囊,在奔到徐盛他们这边一百五十步的地方,开始弓弩齐发。
那徐盛营的那个曲将,低着头,任凭这些箭矢打在自己的铁甲上,不管不顾,猛冲前方。
一百五十步,在怒血状态下,不足十个呼吸便到,而这个时候,那些上党军的弓弩手们甚至还没能将囊袋里的箭矢给射完。
那曲将手持一把两刃刀,狂暴卷入这些弓手队中,一击就削飞了一颗首级,而在他之后,剩余的十名铁甲兵也跟了上来。
他们或持重兵或用铁骨,不断敲击着面前这些上党弓箭手,一时间,骨头脆断声,痛苦哀嚎声,响彻这片沙场。
“嗖!”
“嗖!”
“嗖!”
……
毫无任何征兆,从对面上党军阵中再一次射来一排箭矛,正对准着泰山军曲将厮杀的这片地区。
要知道,现在还有数十名上党弓弩手和泰山军的甲士厮杀在一起。但依旧是不分敌我,照杀不误。
那曲将这一次并没有逃过,他的胸膛被一竿长矛贯穿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后仰,不使得长矛再伤害到后方的袍泽。
临死前,这名曲将望着东方,那是泰山的方向,他隐约看见那片天空布满金黄,在那里,已经战死的袍泽们已经在云间等候着自己。
“兄弟们,我来了!”
念罢,殒命。
于是,泰山军一曲二百人,尽死于百谷岭下。
而将这一幕完全看在眼底的徐盛,怒发冲冠,但看着对面正重新上弦的大黄弩,他喷了一口血,含恨道:
“咱们撤到砦内。”
但徐盛想撤回去却并不容易,只闻对面鼓乐大作,在满是尸体的营地内,一辆华丽的战车突然奔出。
这辆车是由三匹棕红战马拉着,上有赤色华盖,左右挂两赤幡,绣着九龙金纹,车厢挡板上挥着兵主蚩尤及其七十二煞主,车之双轮也是朱漆描金,高等于人。
此时,端坐于车上控驭三马的是一个全身坐甲的武士,他头戴兜鍪,后面放着一张红漆牌楯,厢上扣着一柄加长单边戟。
而在他的一边站着的武士更是煊赫。
他头戴兜鍪,身披朱雀盆领铠,着绛色军衣,腰挂玉环印绶,手中拿着一把粗大的角弓,正摇指徐盛。
此人正是无双武士,陈王刘宠。
在车右武士娴熟的控驭下,战车在营地中狂飙突进,赤驹朱车绛袍,整个就如一团散发着无穷热量的火球,横冲直撞。
刘宠远远就看到了那个十荡十决的泰山军斗将,举着朱漆宝弓,手上使力,强健的牛筋弓弦被吱呀拉开,一支破家箭已如闪电一般射向徐盛。
徐盛此时内心满是悲痛,注意力其实已经有点分散了。
但谁让刘宠的出场太过于哗众了,让徐盛不注意都难。
他看见那战车上的武士弓指自己就知道不好,手上夺过一面牌楯就挡在面前。
“啪!”
一声剧烈的爆响,这个原木制作的牌楯被铁锥箭一下子射爆开来,那箭矢在催破牌楯后,又直直的射向徐盛的面门。
电光火石之间,徐盛赶紧低头,那被牌楯一挡而偏离了轨迹的箭矢正正撞在了徐盛的兜鍪上。
火星蹭出,徐盛倒头就摔在了地上。
那些围绕在战车上的上党兵看见自家主将一击就射翻对面的斗将,群情汹涌,热烈高呼。
而刘宠呢?
他脚上轻踢车右,随后战车就在车右的驾驭下开始偏转,开始在上党军阵前奔驰。
而刘宠高举着手上的朱漆大弓,放声大呼,不断激励着在场的上党军。
就这样,上党军看着对面的那些泰山军拖着自己的主将和残兵,狼狈退回了刚刚的壁垒。
于是,士气倍增!
……
上党军壁垒外,赵云正调度第二波攻势,前营的徐盛打得不错,开战不过一刻便夺下上党军一壁,打出了泰山军的军威。
但很快,赵云就看出不对了,原先代表着自家军势的黄潮在向南汹涌的时候,突然像是撞上了一面坚固的大坝,整个四散开来,继而逆潮而回。
赵云当即意识到徐盛应该是受到了凶猛的阻击,有点支撑不住了,这个时候能快速救援上去的只有自己帐下精锐,陷阵军。
于是,他高喊一声:
“韩当何在?”
正带着部下守在行营幕帐下的韩当一听这话,高声回道:
“末将在!”
紧接着,他就看到赵云马鞭一指前方,怒令:
“着你带所部陷阵即刻支援徐盛。”
韩当嘴角一撇,心道,那徐盛小子还是自己后辈,这会倒要自己来救他。,但韩当也知道,这倒不是自己命比徐盛轻,而是此刻徐盛占据的敌军营垒是我军在阵前的支点。
一旦徐盛被挤出壁垒,后面再想这么快突入到敌军防线就难了。
所以韩当还是抱拳领命,接着就带着孙轻、窦泰、王基等陷阵将压了上去。
而那边韩当一走,赵云即刻调整了战术,他令剩下的左右两营开始同时对他们前方的壁垒发起进攻,做到多点齐齐开花。
就这样,一时间鼓声大起,各营前线呼号大作,整条百谷山防线顿时处处厮杀!
战事一下子被推进到了高潮。
……
当韩当带着二百人陷阵吏士全套衣甲冲入前方营垒的时候,正看见徐盛坐在一处高车上怒吼:
“弟兄们,这一次咱们一起杀进来就一起杀出去!生同袍,死同穴!”
此刻徐盛的状态并不好,刘宠的那一箭矢虽然被他的兜鍪挡住,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使他丧失了平衡。
这会,他只能倚靠在高车上才能调度军队。
在徐盛的调度下,此刻剩余的前营吏士正在鹿角和壁垒的掩护下构建防线,徐盛很明白,对面有刘宠这样的无双猛将在,必然会来收复这处壁垒,此刻他必须要守住这里,等候外面的援军进来。
而这个时候,他看到了韩当及其二百名陷阵士鱼贯入营,他连忙招手,看到韩当奔过来后,羞愧难当:
“老韩,是我误了兄弟们性命啊!”
韩当只是看了一眼营地空地上摆着的尸体,又看到不断被送出去的伤员就知道前营损伤不小。
军情紧急,他只是问了这样一句:
“要如何用我陷阵军?”
徐盛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满脸仇恨,恨声道:
“敌军主将悍勇,自以为射艺精绝,我要借你麾下射雕士,助我伏杀敌军主将。”
韩当颔首,接着一拍胸脯:
“有我足矣!”
但后面想了想,觉得又不放心,他连拉出一将,此子汉人样貌,但却有一双宝蓝色眼珠,面上须绒犹在,却已身量高大,随后就听韩当介绍:
“这是我陷阵军之神射,库狄干,汉名斛律定,朔方敕勒族,其技犹在我之上,有他在,万无一失。”
这个叫斛律定的武士很惶恐,加上汉话说得也不流利,只能对徐盛一拜。
徐盛对这个杂胡将信将疑,但处于对韩当的尊重和信任,他直接说了计划:
“老韩,一会敌军主将必然先攻,记住,敌乘一朱色战车,全身上下皆是绛色,手持一柄巨弓。当天出现时,我会利于高处呼喝,他见我未死必然要射我。而这个时候,你和这个斛律定一起射他。”
实际上徐盛是在以自己为饵,钓那个刘宠,各中风险不用多说。
而韩当那边,一个是听不懂,一个是自觉该如此,所以也无人来劝。
就这样,壁南甬道处喧嚣一片,已经士气大增的上党兵在刘宠的带领下,杀奔而来。
按照徐盛的计划,当面泰山军节节后退,一直推到了距离徐盛只有百步的位置。
而这个时候,鼓乐声齐齐从甬道处响起,一辆如烈焰般的战车出现在了战场。
就在这个时候,徐盛高吼:
“射!”接着,他一个转身趴到在地,将将躲过刘宠射来的一支重箭。而等他再次站起,就看到那朱漆战车上射手的位置已经空了,那敌军主将正被慌乱的车兵拖到战车上,随后狂奔后撤。
等徐盛再转过目光看向韩当时,正看到韩当给那斛律定竖个大拇哥!此时,徐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好男儿,得亏不会汉话,不然他日烟台阁上必有你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