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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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孽海情天

    方克已经在电脑上画好了图纸,他们打算用PC管,结一座三米二四的埃菲尔铁塔,作为建筑系学生团日活动的宣传标志。赵洛城对此十分支持,并因此与他结下了一段冷漠的因缘。

    赵洛城是个性格颇为冷淡的姑娘,不太会给人分派任务,在点兵布将方面,方克帮了她不少的忙。

    当着赵洛城的面,宋天宁在背地里数落起王巳午来:“还是个班长呢,就知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袖手旁观的跟个没事人似的,全班都在这儿忙活,他倒是人间蒸发了!”

    范青放下手里的钳子和铁丝,跑到方可面前汇报道:“看,看来铁丝不够用,不如让,让杜小山再去买点儿?他有电,电瓶车,比别人快!”

    赵洛城在一堆废料里寻摸了半天,说道:“确实,一半儿还未搭成,材料就不够了,看来还得去找竹生,她那里掌管着预算,正在微机室制作宣传短片。”

    沈木春正与周正阳切割管材,只见宋天宁拉开窗子,朝楼下高声喊:“杜小山!就知道站在下头抽烟,有事找你呢,赶紧进来!”

    杜小山并不理会,屋里的人没听到他半声回应,这种无故的漠视,使宋天宁羞愤不已,他放下手里的图纸便下了楼。

    周正阳知道大事不妙,拉着洪斌也跟着下了楼。

    沈木春站在窗口向下观望,只听他俩吵了两句嘴,便相互掐了起来,杜小山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命令我!算是哪根儿葱!哪根儿蒜!”

    “我让你他妈的充大爷!今天老子就教训教训你!他妈的!”宋天宁抱着小山的脖子,将脑袋往树干上撞,幸好周正阳护得及时,将自己胸口垫在了小山的脑壳上。

    杜小山挣扯开周正阳的束缚,走上前给了宋天宁裆下一脚,眼看他疼的嗷嗷直叫,嘴上痛快的骂道:“操你妈!大不了人死鸟朝天,今儿老子跟你拼了!”

    周正阳复又抱着小山喊道:“洪斌!还不快拉住天宁!站在那里发什么呆!”

    经过一番撕扯,屋里的人也都下了楼,三两个抱住一个人,将他俩远远的分开,各自劝了几句,柳端阳站在小春身旁问道:“杜小山又是怎么了,发得哪门子邪,心情不好?还是有什么心事儿?”

    沈木春摇头道:“不知道!”

    冯军站到范青身旁讽刺道:“现在该你去劝他买钢丝了,一个宿舍的,他还能把你也打了?”

    范青结巴道:“你,你,你怎么不去死呢!”

    众人拥着宋天宁上了楼,周正阳勾着小山的肩膀道:“你还是回宿舍吧,晚饭给你带回去吃!”

    方克望了望赵洛城,道:“我去买材料吧,你们先上去,走着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听到这话,杜小山转过身,将口袋里的钥匙扔了过来,道:“这是电瓶车钥匙,车子停在棚子里,你去找吧!”说完便又转身走了。

    沈木春知道他心中有事难以疏解,因此若即若离的跟在他身后,企图找个机会听他倾诉,谁知在东花园的玉兰径上碰到了王巳午,拿着一堆零食,说是要犒劳大家,眼见杜小山神情不对,见了面也不与他打招呼,正要询问情况,沈木春赶紧走上前去,说道:“杜小山发烧了,我送他回宿舍休息休息。”

    杜小山并不理会小春的言语,失魂落魄地和王巳午擦肩而过。

    沈木春凑到她身旁问道:“要不要送你去打一针?听说发烧会烧坏脑子,变成傻瓜!”

    “哪个告诉你我发烧了?!你干你的事情,跟在我屁股后头干嘛!?”他从裤兜里掏出根烟,衔在嘴里却一直没点。

    “你听说过没有,有个人惧怕打针,在打乙肝疫苗的时候,他原本排在队伍的中央,可医生打完一位,他便和身后的同学换个位次,最终换成了倒数第二位,当他和最后一位同学要求换位的时候,最后那位同学一脸苦笑,道‘大哥,我好不容易当了最后一位,你还要和我来换?’你说这个人这样害怕打针,他要是发烧了,肯定会被烧成个傻子!你说呢?”沈木春明知道杜小山的这件糗事,却故意拿出来逗他一乐,好从他嘴里套出烦心的事。

    “哪有你傻!当初打翻了我的血样,害得我多挨了一针,这是多大的勇气!”杜小山嘴角微扬了一下,接着讲道:“你少在这里讽刺人,我需要静一静,该干嘛干嘛去吧!”

    “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说出来看看?”沈木春试探着问道。

    “没事!别瞎猜!”说完便挎着胳膊跑起来了,将沈木春甩在后头。

    他到底没能问出小山心中的疑虑,只见他终日愁眉不展,再也没了往日的活力,沈木春从心底产生了一丝不忍,却又无可奈何。

    左婷将沈木春的稿子发了出去,肖燕燕在校刊上读到了他的文章,便急切切打电话约他出来见面,地点是在主办公楼一层的咖啡厅里,这间咖啡厅有个诗意的名字——VEMOL,翻译成中文叫做“维摩”,肖燕燕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等待着小春的到来。

    咖啡厅里光线昏暗,沈木春张望了半天,才发现肖燕燕靠着面墙就坐,那墙上用指甲盖大小的马赛克,拼了幅《辋川别业图》,打上亮盈盈的灯光,实在漂亮,周围衬托着一色的原木家具,显得她更像古代的侠客。她给小春点了杯冰美式,示意他随意,而后讲道:“小春,我看了你的稿子,觉得你写的文章颇有诗意,却又不乏朴素情怀,是一种较为独特的文学风格,我想把你介绍进一个书社,你可愿意?”

    沈木春一脸懵懂,问道:“书社?什么书社?”

    “咱们学校有个社团,名叫‘草田书社’,建社刚满五年,第一任社长名叫苗逸尘,是个佛教徒,一毕业就出家当和尚了,现任社长是龙晓阳,我的同班同学,社里大约有二三十人左右,平时的主要任务是搜罗旧书,然后公益性出借这些旧书,跟图书馆的功能差不多。”肖燕燕停了片刻,端详着沈木春的面部表情。

    她接着讲道:“最重要的是,他们最近正筹划着重起诗社,杜小山同学跟我说你是个诗人,偷偷将诗稿拿给我看,我觉得很不错,光是那首《代怡红公子悼潇湘馆主人》就足以令他们瞠目的了,正是寻找知己的好时机,又怎能不去?”

    原来这沈木春不光爱读《红楼》,且常借红楼人物之口,抒发自己胸中之臆气,写完后便夹在书中,这首《代怡红公子悼潇湘馆主人》便是其中一篇,肖燕燕从包里取出杜小山偷来的诗稿,递到小春面前,只见那纸上写道:

    从君去后别红尘,浮世清寒罔顾春。

    恨重灵槎翻怒海,体轻却死折仙根。

    蹉跎老大迟记岁,知己零丁杳难寻。

    至此幡然了人事,余生和寡唱天音。

    诗后还缀了句话:“夜读红楼至“病神瑛泪洒相思地”处,心痛神痴,非只怡红公子痛失知音,我等亦痛失知音,此后之章节无心再读,便只好又从《红楼梦》第一回读起……”

    沈木春看后又羞又怒,羞的是自己的拙作被人看去,怒的是杜小山自作主张,深恨他手快,将自己私稿盗给别人,他向肖燕燕推脱道:“班里的事情一大堆,再加上学生会的,恐怕没那么多功夫去参加别的社团。”

    “起个诗社能用多少时间?顶多一月聚一次聚会,况且又能在那里找到些志同道合的人,还有什么犹豫的,先入了社再说,若觉得不合适,即刻退了也无妨,你说是不是?”她抿了口咖啡继续讲道:“我也是社里的一员,诗虽写的不好,但也愿意去凑凑热闹,更何况这社里确有高人,说不定还能提一提自己的写作水平呢,这要比上大学语文课管用得多。”

    肖燕燕终究说服了小春,要他等待起社日的通知。

    这两日杜小山的电话多了起来,一听到电话铃声,他便闯出宿舍,远远地避着人接听,舍友们俱不知是谁给他来的电话,也不知电话里讲的什么事情,只是每次接完电话,杜小山都会显露出烦躁的神情,他似乎并不想接起电话,却又不得不接。

    因为团日活动的原因,赵洛城与方克的关系渐渐亲密起来,双方的电话也多了起来,然而范青却因此失魂落魄,他对赵洛城早有好感,然而却被好朋友横刀夺爱,这两日他与方克的关系渐渐生疏起来。

    方可与赵洛城都是性格冷静的两个学生,若不是崔希媛的那张碎嘴,他们也未必能走到一起。

    方克是系里公认的才子,一入学便结了个法学院的女友,克公子倒是个用情专一的男人,只不过他那个女友却是个水性杨花的货色,嫌弃方克的脾气冷淡,偷偷和体育系的一个学生搞上了关系,将克公子甩在一旁。从分手之日算起,方克整整在那段阴影中挣扎了大半个月。直到学校组织一场晚会,选中了赵洛城和他搭伴跳探戈,这才在洛城的引导下走了出来。因此,在团日活动上,方克表现出的积极性,并非是无缘无故的,此种原因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罢了。

    虽然崔希媛有些呆傻,但他对人的观察却相当细微,眼见着自己的偶像与赵洛城越走越近,她心里不服,干脆当着大家的面讲了出来,说方克与赵洛城成了男女朋友,两个人原本无事,经她这样搅和,大家也觉得郎才女貌般配得很,于是便真真落实了关系,崔希媛自知弄巧成拙,背地里狠甩嘴巴子。

    然而,赵洛城与方可之间的这种情侣关系十分特别,两个人都是冷冷的,虽承认着各自的关系,不久便见了双方家长,在外人看来,他俩始终都不像别的情侣那样如胶似漆。

    没过几天,沈木春便接到了肖燕燕的通知,决定周末带他入社。

    草田书社在图书馆一层有间办公室,因社员不多,所以办公室不大,紧挨着办公室是一间藏书室,藏书室锁着门,一时也不知里面的境况。

    肖燕燕是这里的常客,她无需敲门,使了招降龙摆尾,将一扇门大大地推开,屋里的情景一下子裸露在小春面前。

    灯光昏暗,一张陈旧的红木桌子横在里面,桌旁坐了三四个人,正中一位面门的同学戴着副极为夸张的圆框眼镜,像电影里演的哈利波特,再看他一身打扮,又有些北大老教授式的气质,见到肖燕燕进来,忙堆出一副笑脸,说道:“燕赤霞来了,还带了个书生,是宁采臣否?”

    肖燕燕忙骂道:“燕赤霞总会令人联想到午马,联想到大胡子,我有那么丑吗?”

    其余三个人大笑不止。

    原来那戴着圆框眼镜的同学名叫罗曲,一副老学究的派头,操着一口河北梆子的强调,走近了才发现,他的镜片厚如瓶底,沈木春猜想,若摘了去,定是个瞎子无疑。不过据肖燕燕所说,他曾是个出了名的愤青,因为精通史学,常在政治上说三道四,后来吃了亏,而今一心都放在文学和交响乐上,再不与人争论什么狗屁世事,他有个口头禅,就是每讲完一句话,后头总要赘上个“真的!”,不过他的叙事诗堪称一绝,自号“区区先生”。

    龙晓阳是这四人中唯一的女生,湖北人,身材瘦小,气质婉约,周身散发着一股民国才女的气息,一身蓝底白花短裙,踏着双极为简约的青帆布鞋,虚依着桌角站着,在昏暗的灯光下,她比肖燕燕美得更为温柔一些,是草田书社的现任社长,也是肖燕燕的同班同学,那日她好像有些感冒,话腔里带着浓浓的后鼻音,不禁给人一种精神萧颓的婉约美。

    不经意间,张兑一直在盯着她看,他说她像极了张恨水的冷清秋,又因她诗风清绝,最擅长离思别调,遂给她取了个雅号,叫她“寒蛩”。

    候晓轩早就看出了张兑的端倪,常在背着龙晓阳的情况下喊他“柳郎”,这“柳郎”取自“柳毅传书”的典故,“龙女”指的是龙晓阳。候晓轩拍了一下张兑的肩膀,要他收回心神,若非龙晓阳在场,他定会凑到他耳朵上大喊“柳郎”。

    肖燕燕指着候晓轩介绍道:“他叫‘鬼留仙’,专会讲鬼故事吓人,整天疯疯癫癫的没个正型,就知道挤兑旁人,以后你别理他。”

    候晓轩听了这话有些生气,急忙辩白道:“小兄弟!你怎么能认识这么个母夜叉,她不挤兑我就算我烧高香了,我还能挤兑谁?”沈木春听此一笑,除了相貌,他还真有些杜小山的影子。

    待肖燕燕介绍完各自姓名之后,发现少了一人,急问道:“陆云韬怎么没来?难道他要旷会不成?”

    罗曲笑道:“你还不了解他吗?从来就是那么个性情,整天抱着佛经参悟,却还没半点时间觉悟,随性得很呐!真的!”

    龙晓阳忙出来圆场,笑着讲:“今天不过是个碰头儿会,确定一下诗社的具体章程,等到诗社重起那天,我定不会叫他迟到!”

    正说着,只听到咯吱一声,屋门渐开,从外头走进个身形丰润,体态圆和的男子,身穿件青灰色对襟长衫,一口肥大如钟的米色长裤,拖泥带水的湿了一截,鞋上挂着青萍,看上去一身狼狈。

    认识他的人并不以此为诧,知道定是腾飞池里的睡莲翻了,他跳进泥塘里捧莲去了,莲花里盛放着他的信仰!

    他抖了抖裤子,坐到小春旁边,细看他浑圆的脑壳上,留着极短的寸发,绀青色的睫毛之下,湾了两轮碧眼方眸,颇有些佛陀的慈悲之相。

    沈木春与他们混在一起,倒是觉得很合时宜,他与他们一样,都是古时候遗留下来的生物,都是都市繁华中的异类,他好像找到了人生中的知己,给孤独的灵魂找到了同类,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中隐隐的有些兴奋。

    肖燕燕站起来介绍道:“他叫陆云韬,中文系的大才子,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因弘一法师《赠津中同人》中有“我本红羊劫外身”之句,故取号‘红羊居士’,以禅诗见长,古文功底尤为深厚,以后有什么疑问,请教他就是了。”

    沈木春见他表情冷淡,目光沉稳,知他是个有大修养的前辈,于是肃身站起来向他问好。罗曲是个有话便说的“直肠子”,于是玩笑着诘问道:“红羊兄,大家都在这儿等你半天了,真的!你这才到,当我们是什么?”

    听了这话,陆云韬开口答道:“我观诸君如大白菜一堆,围我而生,岂有他哉?”

    说到这里,候晓轩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驳道:“你也太狂,我们如大白菜一堆,那你又是何物?”

    陆云韬答道:“我是除此之外的另一株白菜罢了!”

    肖燕燕笑道:“侯先生啊,红羊居士是在点化于你,你还只顾着生闷气不成?”

    “说什么点化?故弄玄虚!”候晓轩怨道。

    龙晓阳言归正传,止住了大家的杂谈,说:“自前社长苗逸尘走后,草田诗社便荒废了,如今我们既要重起,就要谋划些章程来约束大家,在这个小说盛行的年代,已经没多少人愿意读诗了,无论现代诗还是古体诗,我们的任务就是将弘扬诗歌,让更多的人了解到诗歌的魅力,了解到我们,我们并不是当代的异类,诗歌是不分古今的,不分朝代的,是文学中最美的一种语言形式,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将李白与杜甫与王维,领到世人面前。”

    她讲得有些激动,声音有些颤抖,这里的所有人的内心,都与她产生着共鸣,他们是在为自己呐喊,证明不是这个时代的异类。

    龙晓阳平了平心境,接着讲道:“我既已忝为社长,还需选出个副社长来,帮着我组织日后的诗社事宜,大家觉得谁更合适?”

    肖燕燕心想,这陆云韬太过避世,候晓轩玩世不恭,张兑又过于木讷,小春初来乍到,就只剩罗曲还算合适,于是向大家建议道:“大家觉得罗曲如何?”

    罗曲听后推辞了一番,大家也对他点头称赞,龙晓阳本心也觉得他不错,于是硬把差事塞进了他的怀里,他见大家如此执意,再没有推脱的理由,也只好应允。

    再过半月便是十一长假,罗曲、晓阳及张兑等人想要趁热打铁,谋划着国庆之前先来起个头社,暂且拴住目前社中的人口,日后再按每月一次的章程聚会。料此时砚溏公园里的乌桕林已红,是个吟风弄月的最佳场所,众人都觉得在那里起社不错,并无异议。至于具体的起社日期尚需斟酌,需抽选个众人都有空闲的周末才行。

    现下既要起社,罗曲提议每个人当有诗号,亦或笔名都可,他们也学着大观园里的情景,企图在砚溏宫刮起一阵文风,躲在角落里的沈木春讲道:“恐怕有东施效颦之嫌”?

    陆云韬开口笑道:“自竹林七贤始,之后的哪一次文人集社,不是捧心效颦?又岂独你我?”

    众人听了点头称是,也就不觉得此举过于矫情,反倒多了些文艺复兴式的意味,个个皆把自己当成了挽救古今文化的英雄,自豪的很,于是又转到笔名与诗号的话题上来了。

    肖燕燕早就有号,因她不喜欢“燕燕”二字,嫌她太过闺阁气,于是将“燕”字改作了“雁”字,称她“雁鸿”。

    沈木春听说“雁鸿”二字,觉得又有青楼粉气,听起来如同“嫣红”,觉得不雅,于是劝道:“《太平广记》中载鸿现女魏城盗宝盒的典故,区区一女侠,凭借超群武艺,盗取了节度使田承嗣盛有节度使印的宝盒,从而阻止了一场战争,燕燕姐最爱金庸先生的武侠之作,她又有“笑挥生死随云散,情愫且解酒千殇”的侠客风骨,不如取号‘鸿现子’,觉得如何?”

    “鸿者,雁也,她又有‘袖挥生死随云散,情愫且解酒千觞’的干云之句,‘鸿现子’再好不过了!”龙晓阳笑道:“那小春,你可有什么笔名诗号吗?”

    沈木春心想,因宋诗中有“留春不住,费劲莺儿语”之句,小时候偏又被道士取了个“木春”的名字,实在不与自己的心性相符,既然春不可留,不如从来没有,于是他思索了片刻答道:“勿春!”

    众人皆有了笔名诗号,又计算了起社日期,罗曲与龙晓阳皆是心细之人,将社内诸事考虑的十分周全,并不需旁人再费心思。只是会未结束,沈木春便接到小山的一通急电,火急火燎的要同他见上一面,沈木春无奈,只好先辞了众人,一溜小跑出了图书馆的后门,沿着梧桐道进了西花园,眼见杜小山正徘徊在紫藤架下,愁眉不展,似有什么难解的大事。

    杜小山一见小春,来不及絮三叨四,张口便管他借钱,沈木春心知小山的底细,他从不是个缺钱的主,家境殷实得很,又是个独子,父母断不会在经济上苛待于他,如今管人借钱,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然而小春却并未深问,将自己的余钱都借了出去,这使杜小山有些不解,他先前还在寻根问底,如今反倒沉默了下来,不禁问道:“你就不问问借钱的原因?”

    沈木春笑道:“你真是不知道自己多贱,哪有逼着别人问自己隐私的道理,先前守口如瓶,如今又逼着人问,我才懒得知道!”他说完便朝食堂走去,唯杜小山依旧站在原地,打心里感激他。

    为此,沈木春的生活一下子拮据起来,因自己家境不好,断不能开口向家里讨要,于是趁着间隙在校外打了份花店的工,日日一结算,好歹能帮他渡过难关,这事情使他的行踪变得更为隐秘,在闲暇时间里,班里的同学不知道他的行迹,宿舍的舍友也不知道他的所在,像个鬼魂一样的存在着。

    赵洛城开始抱怨他了,班里的同学哪个不是牺牲了自己的课余时间来完成最佳团日的任务,唯有沈木春时时缺席,且不说出于怎样的原因,一次两次可以原谅,三次四次则难宽恕,她请求王巳午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警告,作为班长,他有权批评班里的任何一个干部。

    王巳午不是傻瓜,团日的组织者是赵洛城,不是自己,又何必平白无故的得罪旁人?只是当面答应洛城要批评小春,背地里却没有半点行动,即便碰到了沈木春,他也装作忘记了洛城的嘱托,一笑而过。

    宋天宁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给每个人安排好固定的任务,完不成再有话说,量谁也逃脱不了,这主意害的赵洛城点灯熬油的寻思到半夜,将团日的活计分摊到二十几个人的头上,根据具体情况,大家或分小组,或单独进行,量着各自的爱好与时间自由分配,组织上不再过多干涉,总之以完成任务为本;待这章程一出,王巳午瞪起了眼,撇着脸轻声问道:“谁的主意?”

    赵洛城知道王巳午靠不住,又因他在沈木春的事情上和稀泥,是个不折不扣的利己主义骑墙派,于是对他爱答不理,崔希媛是个直肠子驴,那日看到她与宋天宁商量事情,于是一口说了出去,叫柳端阳使劲拧了她一把,这才停住了嘴。

    众人都把好干的活计领到了手,待沈木春去领的时候,就只剩件团日演讲的重任了,这任务需要需要脸皮厚的人去完成,王巳午与宋天宁都想看小春的热闹,看他平日里仙风道骨的,如何能在光天化日里“倚门卖笑”!

    柳端阳见此不服,怯怯地找到洛城问了一声,赵洛城也倒心软下来,实在不想因此事让他下不来台,本想求刘鹏鹤与他交换任务,刘鹏鹤虽不及王巳午能说会道,光凭口颇有磁性的嗓音也能打动不少听众,实在要比沈木春合适的多,只是她还未及开口,便听说杜小山抢了个前,要与他换。

    杜小山抢了个后勤部长的任务,专供各种所需材料的采买,虽说是个跑腿儿的活计,总比大庭广众下丢脸要强,杜小山自觉脸皮厚些,又感沈木春解囊之恩,正想找个机会和他扯平。

    听了杜小山一番解释,沈木春却无动于衷,一口回绝了他的提议,说自己不爱说话,并不代表不会说话。也没那时间替人跑腿儿,并叫他放心,说完便换下衣服出了南校门。

    自得了这个演讲的任务,沈木春反倒有了打工的时间,时常背着人,在店里练口音。

    一日,窦竹生与梅恨冬坐在教室里裁管子,梅恨冬抱怨道:“这管子也太厚了,再快的刀片也割不透,看上去和之前的材料不是一批货,谁买来的?”

    窦竹生笑道:“哎呦,让我看看你的小手,都快被刀背割破肉了,杜小山总是这么马虎,整天想些什么?不好好当他的后勤部长!”

    正说着,窦竹生忽的停顿下来,她望了望近处无人,想众人刚吃了午饭,不知道跑到什么旮旯里午睡去了,唯有宋天宁还在角落里打磨材料,她诡异的笑了笑,示意梅恨冬凑上耳朵来,悄声讲道:“告诉你个秘密,千万的别和人说!”

    梅恨冬使劲点着头,道:“快说吧!别吊人胃口!”

    “看他整日垂头丧气的!连个材料也买不全,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梅恨冬十分配合的追问道。

    “嘘!”她回头看了看宋天宁,确保他不在偷听,继续道:“他女朋友怀了孩子!正准备打胎呢!”

    “什么?不是闺蜜不是发小的,你又怎么知道?”

    “小点声!”她把嘴脸紧靠到梅子的耳朵上说:“他女友和我高中同学一个系,也在安吉学院,前几日聊起来才知道,看过照片更是对上了号,这女孩入学前来过咱校,我见过,叫陈曦,一看就是个水性杨花的浪货!据说刚入学就劈了腿,和个高年级的男生好上了,如今肚里的孩子不定是谁的呢,就怕傻傻的搭上钱,反帮别人解决了麻烦,真是愁人啊!”

    “真的假的!还有这样的八卦?凭他长成那样,家境又好,找个什么天仙不好,非要找那样的!”梅恨冬替他抱怨。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谁知道呢!”

    这话原是些不传六耳的秘密,谁知竟被泄了出去,不足两天便闹得满城风雨,众人皆知,杜小山寻根问源,方知道是窦竹生始作了俑者,拎着把水果长刀便闯进了女生宿舍,周正阳和洪斌追在后头,范青去通知了王巳午,此时小春,刚打完花店的工,正准备转战餐馆,想在餐馆里再挣几分外块,他接到电话,说杜小山闹上了天宫,拎着刀子要杀人,于是向老板告了假,挣命一样往回赶。

    且说杜小山拎着刀进了女生宿舍,楼管阿姨隔着玻璃窗看他气势汹汹而来,后头一群男生追着他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卷发阿姨跑出管理室,抓住范青便要问个究竟,那范青原本结巴,遇上急事,更是吐不清字眼,叽里咕噜的卡了半天,此时的杜小山已爬上了三楼,连吼带骂的踹开了窦竹生的宿舍门,门上的玻璃碎了一地。

    此时傍晚时分,学生们吃过晚饭,正要拎壶打水,听到这番嘶吼,楼上楼下爱看热闹的,爱管闲事的,都聚了过来,将她们宿舍围得水泄不通。

    因第二天有水彩渲染课程,窦竹生正坐在台灯底下试笔,大中狼毫,各色水彩,盘盘碟碟的摆了一桌,眼见他疯了似的闯进屋来,不免惊翻了桌上的水墨,染污了书本,她顾不上这些,拉着梅恨冬躲到了阳台上面,她拉上阳台的们,隔着玻璃喊:“杜小山你疯了!还要杀人不成!这学你想不想上!”

    杜小山一时怒气攻心,哪顾得上诸多后果,猛踹窗栅,幸好那落地窗镶的是钢化玻璃,好歹能抵挡一阵,待男生们气喘吁吁爬到三楼,眼见杜小山正在与她们僵持,趁他不太注意,洪斌夺下了他手上的刀,杜小山疯了一样见谁打谁,将个宿舍摔打地一片狼藉。

    班里的人多都知道杜小山发疯的原因,因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顾及他的面子,况又在这盛怒之下,没人敢去提及半分,知道的人多少能够理解,不知道的只会当他无端生事,阿姨叫来了保安,一个个拿着警棍,充当起警察的角色,争先恐后的往楼上爬,沈木春也在这队伍之中,只是他手里握的不是警棍,而是一把冷汗。

    王巳午带着几个人将他按在地上,地上的墨色混着污水涂到了他的脸上,真像只待宰的羔羊啊,留着涕泪绑缚在菜板上。

    “快把他放开!……”沈木春扶着门框大喊道。

    众人抬头一看,顿时鸦雀无声,他走到小山面前,笑道:“能拿住他一次,还能次次都拿住他吗?”

    他让众人都撒了手,徒留杜小山依旧趴在地上痛苦,沈木春给周正阳使了个眼色,要他扶着杜小山回宿舍去,自己走到洪斌跟前儿,悄悄地将水果刀藏进了袖子,保安们拦住了杜小山的去路,道:“先跟我们去做个调查吧!?”

    沈木春解释道:“你看他这幅神情,纵然去了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不如等他平静下来,再问不迟,难道害怕他逃跑不成?”

    待他们走出宿舍,周正阳挨个嘱咐了一番,使大家统一了口径,只说是小山和人打了赌,若能待大家到女生宿舍逛游一番,便要众人请他吃饭,至于窦竹生那边,还需赵洛城前去安抚,毕竟这秘密有她传开,她也不好太过为难,只当是班里玩了一场游戏,都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底下的辅导员又不想多事,恨不能大事化小,因此校方也不好太过追究,只给他记了个大过而已,并没到开除学籍的地步。

    经此一番,杜小山的怒气已经发完,回到宿舍便上了床,当夜他们睡得很早,周正阳也歇了他的游戏,范青也关了他的电脑,关上灯,沈木春能感觉到小山的辗转难眠,他的床一直都在吱吱作响,伴着范青的呓语,和周正阳的鼾声。

    自那日起,杜小山旷了不少课程,平时因一点小事就能与人争吵动手,中午还为了碗油泼面,将餐盘扔在了和他抢面的那个同学身上,闹得食堂里鸡飞狗跳。

    有时他酗酒至深夜方回,周正阳睡得最晚,他负责给他留门,谁料他一进门便扎进了厕所,翻肠倒胃的呕吐不止,宿舍里一股腌臜气息,熏得沈木春打了两个喷嚏。

    他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捶着脊背问道:“你说你是不是个傻瓜?我只问你一句,值!还是不值!?”

    杜小山捂着肚子哭道:“好难受啊!好难受!…….”

    “活该!别人犯了错,你却来惩罚自己!你说你是不是活该!照这么闹,早晚回家得了,省得被学校开除,丢了脸!”

    “大不了人死鸟朝天,爷眼里不揉沙子!”杜小山死鸭子嘴硬,仍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沈木春无话,将扶他上了床,在床头给他放了几个方便袋,以备不时之需,谁料他那肯往那袋子里吐,半夜三更时又难受起来,竟坐起身子吐了小春一床,早上一看便气了个半死,骂道:“你个黑了心肝的醉鬼,分明给你准备了袋子,你不用!非要吐在别人床上,缺德到了哪份儿!我怎么这么倒霉,偏选了个和你对脚的床位,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是谁大半夜起来给你倒水!”

    杜小山只是眯着眼装睡,嘴角上憋着笑,死不承认。

    沈木春足足折腾了一个上午,才把那床单被褥洗完,全宿舍东拼西凑的集了一套床品,供他应急。

    起社的日期定在九月二十五日,沈木春求燕燕给小山安排个活计,好歹打发他酗酒耍横的时间,使他白天不闷在宿舍,晚上不喝到午夜,学生会也就那么些事物,勤工俭学的岗位他又不去,只好把心思放到了起社上头,或许能给他个张罗事务的营生,总之不让他闲着就是。

    说来也怪,自他那日大闹女生宿舍之后,众人皆不再提及陈曦之事,这倒成了个讳莫如深的话题,只是不提并不代表已经忘记,只是暂且不提而已,它就像狂犬病疫一样,时刻都潜伏在每个人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