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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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捕风捉影

    车站里

    铁轨有无数条,

    只一道

    能伴它天涯海角。

    疾风而来,

    共同承受着压力与煎熬。

    疾风而去,

    永恒保持着距离的美妙。

    不然,

    就让它们慢慢相交,

    余下的,

    只有相交后的海天之遥……

    火车在徐州站停了许久,正是午夜时分,杜小山仰头假寐,小春望着窗外一条条冰冷的铁轨,渐伸向夜雾里去了,或许是因为林涧的缘故,他思索着关于“朋友”二字的终极含义。

    杜小山与他并肩而坐,倾听完他口中的喃喃自语后,他睁开了沉重的眼睑,肩与肩相隔咫尺,心却隔在天涯之外。

    歇息够了,火车再次迈开了步伐,车轮与铁轨间发出颇有节奏的声响,摇篮曲一样,将车厢里绝大多数的人带入了甜蜜的梦乡,沈木春始终睡不着,他望着车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脸,仿佛在望着一个从未相识过的幽灵,在夜幕的大背景下肆意的胡思乱想,想象着,眼欲迷离,似乎已过了洛阳,杜小山被一只冰凉的手惊醒,小春在睡梦中将一只手遗落在了他的腿上,他怕他着凉,忍着一股无名之气,给他盖了件衣裳。

    “天大黑着,你还不赶紧眯上一会儿?废什么话?”沈木春闭着眼睛劝道。

    “学校里发生了几件新鲜事儿?我说给你听听?天太冷,别太贪睡,省的感冒!”杜小山见他醒来,劝道。

    沈木春不理这茬,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去,这举动更使杜小山气上心头,强扭过小春的胳膊,骂道:“狗咬吕洞宾,你不听,我偏要说给你听,不听也得听!”

    “石蕊抢了崔希媛的男朋友,她俩撕破了脸,崔希媛想找道儿上的人揍她,被我一个电话拦下了!”

    沈木春依旧是眯着眼养神,不去理睬。

    “听说赵千帆和黄潭之间有一腿,你说真的假的?”

    小春听这话,倒像是崔希媛的语调,她天生一张八卦嘴,心想果然是近墨者黑。

    “大学语文老师恐怕盯上你了,总点你的名,回去后有你受的了!你该想想怎样应付!”

    他见他不搭话茬,恼羞成怒地使劲掐了他一把,疼得沈木春差点要扇他一记耳光解恨。

    “这回总该清醒了吧,奥还有一件顶重要的事情忘了和你汇报,你那小情人窦竹笙住进了医院,据说是体育课上被铅球砸了脚,脚骨骨折,若真成了瘸子,恐怕就更符合您的口味了!”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使得杜小山讲出这样的话来,他后悔不已,心中只求小春心不在焉,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才好。

    “你说什么!”沈木春顿时脸聚阴云,怒目圆睁,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没说什么啊?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杜小山矢口否认道。

    “都是心里话吧,没什么好掩饰的,你可以瞧不起人,同样,别人也可以选择瞧不起你!”沈木春并没有如他想象的火冒三丈,然而这样的冷言冷语更加伤人,小春将脑袋抵在玻璃窗上,再没睬他一眼。

    自沈木春回归校园,并没有几个人表现出久别重逢后的过分亲切亦或是陌生疏离,然而柳端阳那万般隐晦的表情深处,总时不时流露出一种略带忧虑的欣喜。

    而对于窦竹笙,沈木春或许该提着水果篮子,到医院里看她一眼,然而碍于之前的情感纠葛,他不想再使人的感情产生死灰复燃的火星,便托王巳午以同学的名义,传递了一份微不足道的关怀。

    周正阳除了游戏,还能爱谁?可想在不久的将来,他的妻子决不能容忍将一台电脑引狼入室。游戏已毕,他才向阔别已久的小春寒暄了一番。

    受厄尔尼诺的影响,初冬便下了场大雪,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然而一个人的夭亡,更是令沈木春的世界雪上加霜,他第一次体会到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无情。

    大学语文是他们的基础必修课,代课老师马个个,是文学系里有名的才女作家,因沈木春才思敏捷,文学底子又好,平日里常对他青眼相看,几乎每节课都要他起来回答问题,然而沈木春这几周的无端缺课,使这位才女老师气愤难平,误以为沈木春自恃底子好,早晚能及格,便不把这门课程放在眼里,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马老师走下讲台,径直朝沈木春所在的方位走去,拿手指轻敲了一下桌面,道:“谈谈你对《乡村医生》中各色人物的看法!”往常对他,马老师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总是自豪称呼他为“沈木春同学”,而这回却用一个无比生硬的“你”勾带了过去。

    沈木春望了一眼她那张晦暗阴沉的脸,知道她是摆明了存心为难自己,仗着前些年对《乡村医生》的一点记忆,他盯着马个个的眼睛,气定神闲地讲道:“我认为小说中的乡村医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贪慕虚荣的‘老鸨’……..”

    马个个听了这话,恨不得上前扇他一记耳光,她打断了他的话,骂道:“我知道你旷了几节课程,大概也没时间研究那篇文章,没研究就没研究,承认了就好,万不该不懂装懂的胡说八道!你快给我坐下吧!仔细听听别人是怎么理解的!”

    堂上的同学们大都在捂着嘴发笑,见老师要换人提问,顿时鸦雀无声。

    马个个心中大快,甩了甩她的马尾辫,趾高气扬的走到了杜小山面前,杜小山忐忑不安地望着她。

    “杜小山,你怎么看?”

    杜小山东歪西扭地站起身来,吞吞吐吐的讲不出半个字眼。

    “站直了!大学生痞里痞气的像什么样子,你也旷课了是不是?”

    杜小山反驳道:“不是旷课,是请假!”

    “你还狡辩!有狡辩的时间,想必也会有读书的时间,你倒是谈谈自己的看法啊!”马老师咄咄逼人道。

    “我也觉得乡村医生是个不折不扣的老鸨!”杜小山又将麻烦踢回给了小春,要不是他在马个个那里如此惹眼,自己才不至于被她盯上。

    一句话气得马个个暴跳如雷,伴着马老师难以休止的怒火,同学们终于忍不住哄堂大笑。

    她快步走上讲台,敲着手中的板擦,怒喝道:“你们是不是也有同样的看法?啊?乡村医生成了不折不扣的老鸨?我倒是想听听,他怎么就成了‘老鸨’?你们在气死我之前,最好先把卡老先生气活了再说!沈木春,你起得头儿,就得由你自圆其说!”

    沈木春只好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乡村医生为了他那点虚荣与良心,无情的出卖了自己的女仆,待他走后,偷溜进他家的那个马夫以所谓的‘良心’和两匹马作为‘嫖资’打发了他,然而那两匹最善于‘监视’与磨洋工的马,为它们那好色的金主赢得了风流快活的时间,乡村医生充其量就是个良心未泯的‘老鸨’罢了,在医术不济与贪慕虚荣的情况下,他也有片刻担心过他的女仆,然而这样的担心又有什么作用呢?‘嫖客’布下的‘良心陷阱’使他深陷其中,直到最后,他还被两匹忠诚于主人的马绑架着。正所谓对地慈悲对友刁,我觉得他应该得到批判,而非称颂!”

    “瞧你这些个振振有词的歪理邪说,完全是在哗众取宠,生生把个舍己为人的穷英雄说成了虚情假意的‘老鸨’,卡夫卡听了能气活过来!方克!你起来纠正一下他那三观不正的判断!”马个个点了另一个使她骄傲的学生的名字。

    方克是班里掐尖儿的优等生,无论专业课还是基础课,都颇得任课老师的认可,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从《变形记》到《墓碑》,再到《乡村医生》,卡夫卡的小说给我们展示了一个别样的精神世界,你可以从不同角度去观察内中人物的性格特征,他荒诞无稽的写作风格与叙事方法会令人感到困惑不解,荒诞性与模糊性的小说特征对现代小说的发展影响至深。如果从传统小说的写作套路来理解他的作品,其中的人物、情节、环境令人费解,天马行空的故事叙述就像痴人说梦。”他望了一下马老师略感欣慰的眼神,继续讲道:“《乡村医生》是卡夫卡自认为最为得意的一篇小说,读后也同样令我印象深刻,深刻之处有这么几点,其一,小说中主人公从猪圈里踢出两匹马和一个马夫,医生骑着马瞬间到了病人家中,实在令人称奇,如一个梦境,就算是把天说塌了,他也会面不改色;视角的开辟,时空的跳脱,这便是文字赋予作者的特权,不受意识常识的限制;而至于那孩子身上的伤口,作者以近乎冷酷的笔调将它描写成一朵红色的玫瑰,花心里蠕动着肮脏的蛆虫,令人触目惊心。卡夫卡小说最大的特点,是以现实主义的方式描写幻境与梦境,你无需去为这梦境理清头绪,因为卡夫卡似乎并不打算去为你将一则正襟危坐的故事,他在讲人的异化,他在讲主人身份的概念化,他在讲社会的冷漠,他在讲矮子里的英雄,总之他的故事无不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梦境化叙述,而至于叙述的真理只可意会;卡夫卡的语言修辞朴实无华,毫无煽情与做作的成分,有人说卡夫卡的小说不具有文学色彩,而我认为正是这‘最不具有文学色彩’的特征,才是卡夫卡小说最具有文学性的地方。而对于故事本身,乡村医生以悲天悯人的精神,牺牲掉自己的利益,拯救患者,他是个称职且无力回天的英雄,值得我们设身处地去理解与宽容。最后,我们都不是卡夫卡先生肚子里的蛔虫,对他小说的意旨也只能是仁者见仁了。”

    马老师听完这番解释,欣慰地给他鼓起了掌。转而便以另一副脸孔朝向沈木春道:“你俩给我写篇深刻的读书笔记,三天后发我邮箱!”

    事后,柳端阳捂着肚子笑了一路,崔希媛知她笑点低,仍故意在路上与她讲那“老鸨”的话题,柳端阳忍着笑道:“你不觉得小春是在嘲讽马个个吗?我看他是在变着法子骂她爱慕虚荣!”

    “什么‘马’不马的?又是奸细又是监工,乱七八糟!”崔希媛因受了石蕊的刺激,这两日整天围着柳端阳与赵洛城转悠,她想借此孤立石蕊,使她在宿舍里孤立无援。

    而除了今天,柳端阳似乎许久都未曾露出过什么笑容了,在与小春的交谈之中,她时常会提起她那个擅长惹祸的弟弟,被曾经暗恋过她的高中同学花钱打通关系,从地头蛇的手中救了出来,当她想家时,她甚至不敢打一通电话给自己的父母,因为母亲总会埋怨她未能考个离家较近的学校,好照顾弟弟,照顾家里,或是嫌她不能快点毕业,好嫁给她那个有钱的高中同学。父母也总会将本该发在弟弟身上的气,撒在她的身上。正因为如此,沈木春通过肖燕燕的关系,拖赵千帆给她找了处勤工俭学的工作,好歹每月能多拿几个补贴,减少她索要生活费时,在母亲那里遭受埋怨的机会。沈木春心里清楚,当别的女生们肆无忌惮的讨论购买哪款昂贵化妆品的时侯,她只能拿自己略微黝黑的皮肤当做借口,回绝掉一切可能花钱的东西;也正是这种荆钗裙布的品性,就像是低微到尘埃里开出来的花朵,令人着迷。

    依着沈木春的性格,自他弃学回家之日起,便托肖燕燕开始彻查教室失窃案的来龙去脉了,时至今日,方才得到消息。肖燕燕将他约进一间空无几人的自习教室,他推门一看,却见赵千帆也坐在里面,二人正对着部手机窃窃私语,见沈木春站在门口,赶紧起身打了个招呼,示意他坐到自己和赵千帆之间。

    “我自己是没门路查到这些的,所以托了我们前任领导的关系,你得请他吃饭才好!”肖燕燕玩笑道:“还有,请客归请客,那是你和他的交情;我这里还有件事情要你帮忙,这才算是还我的人情!”

    “你可真会算计,人家拜托你一件事情,你却赚回两道人情,人都说你是个两肋插刀的侠女,没想到还是个心机深沉的‘谋士’!”赵千帆张嘴替小春打抱不平。

    肖燕燕听了这话,埋怨道:“谁先和你认识的?怎么一见到学弟,就忘了学妹?到底是师出同门的更近些,看来我该转到你们系去才好!”

    赵千帆瞅了他一眼,笑道:“光顾着和你打镲,正是倒忘了,那事情的元凶我已经晓得,原以为他是个能力不错的豪爽人,谁料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竟连他也……哎!你自己看吧!”赵千帆打开手机,将在保安室偷排到的视频举到了他的眼前,道:“你知道也就是了,以后多长几个心眼,防着那些心思不正的人,如今你才是个大一的黄毛学生,该忍着就忍着吧,可别和他们硬碰硬!”

    一番肺腑之言,沈木春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姐姐的影子,若非至亲,又怎能如此语重心长令人动容,他纵有万般气愤,听了这番劝解,也只好点头答应。

    “时过境迁,我不再会为此做出冲动的事情,还请你把那段视频留给我一份,也许将来有用,让那些披着光环的伪君子原形毕露。”沈木春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那整整一个下午,天空都是一副阴沉的面孔,教室的窗外零星的飘着雪花,赵千帆如同自家兄长,滔滔不绝地给他灌输了无数关于前程的心灵鸡汤,诸如要认真对待每一门考试,要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修得一个双学位,要为四年后保研的成绩负责等等,肖燕燕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嗔视着他,而从她那嗔视的眼神里,沈木春看呆了一束略带暧昧的目光,除了赵千帆,他从没见过肖燕燕如此嗔视过他人。

    为了打断这个令人昏昏欲睡的话题,肖燕燕插进话来,道:“别只顾着学习上进,先帮姑奶奶我解决掉一件‘心头大患’,这事就看小春够不够意思了!”

    “刚才就听燕燕姐要我投桃报李,憋了一个下午,怕是够她受了,快说出来泄泄火吧!”沈木春调侃道。

    “元旦节学校邀请了苏州昆剧院来演出青春版《牡丹亭》,据说是白先勇主持制作,大约二十九折的戏曲,分三天连台演出,宣传的任务交到了部里,左婷又安排给了我,部里的企划是要有人扮上妆容,在贤知堂广场上带妆宣传,当然部里的人员全部参加,只是上妆的人员不太好找。”肖燕燕笑里藏刀的盯着小春说道。

    沈木春能从这话里听出她的诉求,只不过是要他扮相装丑的搏人一乐罢了,至于要扮成个什么,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生、净、末、丑随便就是,反正扮上也没人能识,我就算拼了命也要还你这人情!”沈木春慷慨道。

    “哈哈,你独落下一个旦角不提,是什么意思?古代可都是男的扮演旦角,怎么如今你倒歧视这个行当了?”肖燕燕挖苦道。

    赵千帆听了这话,眼瞅着沈木春的脸,笑道:“你瞧他这张脸,不扮上还真是浪费!”

    “燕燕姐,我求你,只给我派个丑角就好,也算是我尽了一份心力,别的还是让旁人来吧!”

    “旁人哪长了你这样的脸面,没听到有人说‘不扮上浪费’的话么?”肖燕燕忍着笑道:“杜丽娘非你莫属了,找不出旁人!”

    沈木春囧着脸坚持道:“必须是个男角,否则我就要退出宣传部了,没你这当姐的这么折腾学弟,部里头那么多漂亮人儿你不选,非要在这里难为人!”

    赵千帆见沈木春恼了,忙插嘴劝和道:“照他这样的气质,书生的身份更适合,不如把柳梦梅的扮相留给他吧!”

    肖燕燕一想到小春扮成杜丽娘搔首婀娜的样子便癫笑不止,道:“不行!杜丽娘更适合他,那可是最重要的角色,向着他呢!柳梦梅是我的扮相,别和我抢!”

    “好好的女人比不当,非要使张着当男人?燕燕姐,我看你是疯了!”沈木春站起身来,道:“我该去饭馆报到了,不和你们在这里摆龙门阵了!”

    “您瞧这犟脾气……”赵千帆的一句话又使他想起了自己的姐姐,沈千帆也总把这话挂在嘴边埋怨他,如果是在梦里,他肯定回头喊他一声姐姐。

    “和你开玩笑呢,我这么慷慨,就把柳梦梅让给你吧,替我好好爱他呦!”肖燕燕俏皮地调侃道。

    沈木春囧着眉头叹了口气,刚要出门,复又转过脸来,走到赵千帆面前,道:“你要是认识我姐姐多好,也许你会爱上她,她和你有着同样的名字,性格也相差无几,只可惜世界上总存在那么几个无比相似的人,却从不让他们在同一时空里出现,真是奇怪!”

    肖燕燕听了这话,忙接茬道:“我不就是你姐姐吗?什么时候当起了我的媒人?”

    沈木春再次囧着眉头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大门。

    数日之后,班里有几个人曾有意无意向沈木春提起过教室失窃的事情,又像是在探他的口风,亦或是赵千帆在查案时惊动了谁,未免打草惊蛇,沈木春自然守口如瓶,一字不言。

    周末的客人总是特别多,餐馆的老板不舍得多雇几个人工,大冷天气,却忙得沈木春汗流浃背。只因为多休了几天假,花店的老板另聘了别的员工,还好餐馆的工作还给他留着,纵然累些,他也只好强忍着了。

    “服务员,给我来一份金纱裹白玉!”

    沈木春刚放下盘子,便急匆匆抄起服务台上的纸笔,站到了顾客面前。

    “金纱裹白玉是什么做的?怪好听。”一位四十岁上下涂着烈焰红唇的妇女问道,对面坐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仿佛是他的儿子。

    沈木春微笑道:“就是块状的脆皮豆腐,在炒锅里来回翻炒,将外面炒至金黄,佐之花椒大料以及葱姜辣椒,因外焦里嫩,所以叫金纱裹白玉。”熟不知就是一道家常的干炒豆腐,却被沈木春改了个神秘的名字,令这道菜的点菜几率大增。

    “素心凤雏又是什么?从菜样上看像是虾球,还这么贵?”那女人边给对坐的男孩倒着茶水边问道。

    沈木春此时才后悔给那些菜品改了名字,凭着新鲜劲,虽然能增加顾客的点菜量,却要费自己多少口舌去解释清楚。

    “这可是春天里未见过光的椿芽,春天时将它套上蛋壳,待椿芽长满蛋壳时摘下,保存到现在,蘸上蛋白液,在热油中过上一遍,炸至焦脆,而后撒上椒盐,味道不错。说来这道菜并不出奇,贵就贵在那保存工序上,至于如何保存的,恐怕得问老板!”沈木春苦口婆心的解释道。

    那女人到底有些暴发户的做派,两个人点了七八道菜,饭桌上“儿子、宝贝”喊了无数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儿子是多么的令她骄傲。

    正说着,梅恨冬扶着窦竹笙一瘸一拐的进了餐馆,二人皆不管有人无人,铅块似的一屁股砸向了离门口最近的凳子,抬头一望,刚喊出“服务”二字,竟戛然而止,俩人直勾勾的盯着小春,眼看他一身配餐小生的装束,胸前赫赫然印着餐馆的标志,正满头大汗的持着菜单朝她们走来。

    “多谢二位姑娘来照顾本店生意,想吃点什么?”沈木春瞥了一眼窦竹笙缠着绷带的脚,问道。

    出于对这个任务的新鲜感,亦或是沉浸于一种诱发荷尔蒙疯狂分泌的制服诱惑当中,窦竹笙哑然失语,梅子见状,抢过菜单研究了许久。

    莫名的爱情就是这样,无论所爱的那个人曾经有多么混蛋的伤害过自己,自己却还是这么混蛋的想要和他在一起。那顿午餐,窦竹笙是就着荷尔蒙与沈木春的背影吃到肚子里的。

    酒足饭饱,梅恨冬欠起屁股,刚要招呼小春结账,便听到石蕊嘻嘻哈哈的笑声,回头一看,只见她一手挽着柳端阳的胳膊,另一手大包小包,提着一群国际大牌进了店门。显而易见,柳端阳是买不起那些东西的,然而为了拉拢她,他也让端阳的手上拎上了几件不大不小的国际品牌。

    “呦,今天是同学聚餐会吗?还是要为小春捧场,不约而同的都到这里吃饭,你看小春给这店拉来多少生意,得让老板给他涨工资才行。”石蕊一脸春风的笑道。

    梅恨冬摸索了许久,从背包里掏出个艳红如火的钱夹子,示意要小春结账。柳端阳牵着石蕊与她们同桌而坐,笑道:“再吃一场吧,我和石蕊进餐速度超快,不如等我们吃完了一起回去,省得你一个人照顾不了竹笙。”

    梅恨冬刚要谢绝,便被窦竹笙抢过了话头,道:“也好,住了这么些日子的医院,好久没一处聊天,你们只管吃你们的就好,我俩等着就好。”梅恨冬给自己找了个能多一会儿留在这里的理由。

    饭后,石蕊的新男友约了她,也就是那个从崔希媛手中抢来的帅哥,可见如今二人正打得火热,石蕊把手上所有的“累赘”都递到了端阳的手上,托她带回宿舍,自己一个人打了辆车,风一样奔赴到她的红尘战场,享受独属于她的胜利果实去了。

    一天傍晚,范青怒气冲冲的进了宿舍,只说了句“小春,柳端阳在楼下等你呢!”,便爬到床上倒头大睡,沈木春不明缘故,就多问了句“什么事情找他“,谁料他疯狗一般,见谁咬谁,吞了炸药般回道:“你见了她不就知道了吗,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听完这话,沈木春气得哑口无言,无由之火窜上心头,刚要反唇相讥,便被周正阳拦了下来,劝了半天方休。

    “你还能再帮我介绍份工作吗?”柳端阳面带难色问道。

    “你不是在报刊亭干得好好的吗?怎么,想换份工作?”

    “不,我是想多做一份工作!”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端阳?”

    她犹豫了片刻,道:“不,没什么难处,你只记得要是有合适的工作,帮我留意着就好。”说完她便笑着转身而去。

    经过多番打听,沈木春才从柳端阳几个相熟的老乡口中得知,端阳的弟弟又惹了祸,被人打伤,正躺在医院里,伤势虽不致命,却也少不了花费,父母已断了她这几个月的口粮,要她在外头打点工,帮着家里熬过这一阵子。听了这番讲述,沈木春心生怜惜,经常想着法子从各方面帮助端阳,柳端阳自是个性格要强的女生,羞于过多的接受旁人的帮助,然而毕竟是个女生,在不为人知的心里,脆弱的一塌糊涂。为了照顾到她的尊严与个性,沈木春放下脸皮,托孙晔在出版社给她找了份兼职,工资不高,好歹能帮她渡过难关。

    自此,沈木春与柳端阳走得更近了些,至于二人的关系,总在“爱情”与“友情”之间游离,直到石蕊拖柳端阳参加过一场聚会之后,才将他俩的关系打回到“友情”之前的原始状态。除了石蕊与她自己,谁也不知道那场聚会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个门第不错的男孩牵住了她的手,经常在体育场的草坪上与她谈天论地。

    还不曾经历过恋爱,沈木春便失恋了,一种莫名的挫败感袭上心头,是自己不够优秀?还是每个女孩的心里都有金钱作怪?他拎不清,也没有人能帮他拎清头绪。

    《牡丹亭》宣传在即,肖燕燕总盯着沈木春那张恹恹不快的脸替他担忧,从他的话语里可以猜出,他有些想打退堂鼓的意思,只因为他对自己不再如此自信而已。

    肖燕燕向来能洞察别人的软肋,她知道杜小山是系里的活宝,更是沈木春宿舍里的活宝,鬼点子最多,为了保住沈木春这块宣传的招牌,她要想尽各种办法使他振作起来,而杜小山就是她打出的一张可以奏效的王牌。

    这两日沈木春总是戴着耳机,坐在燕支坪上听各种伤感的曲子,明明不曾恋上,哪来的失恋?心中的那股落寞与孤独感从何而来?他无数次诘问自己,然而依旧无从得知,他望着灯火阑珊处一对对牵手而行的情侣,再瞅瞅躲藏在影子里的孤独的自己,就只能拿左手牵起右手而已。

    “嘿!”杜小山找遍了犄角旮旯,终于在一株冠大荫浓的老榆树下找到了他。

    沈木春被吓得一身激灵,“你要找死,不声不响的吓人一跳!“

    “耷拉个脸给谁看?别跟死了爹似的蔫着,陪我出去喝酒!”杜小山拉起他的胳膊要走。

    沈木春推了他一把,道:“那马尿有什么好喝,要喝你自己喝去,老子不奉陪!”

    “嗨?好心当成驴肝肺,狗咬吕洞宾,哥们推了多少要事陪你解闷,你倒不领情,我这里还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你不去,我就不说了!可是关于你的!”杜小山故弄玄虚道。

    “爱说不说,我懒得听你那些乌七八糟的消息!”沈木春继续带上耳机,不再理他。

    “像你们这些多愁善感的人,真是摸不着头脑,到底是为了个什么垂头丧气?是陶爷爷山下的菊花被人祸害了?还是杜先生家的草堂被人点了?”杜小山一边抱怨,一边强摘下小春的耳机,俯到他耳旁大声喊道:“肖燕燕说要帮你办场诗会,正儿八经的诗会……”

    “你瞧,为了让你开心,多少人围着你转,你还有什么不自在的?”杜小山轻拍着小春的脸讲道。

    “动机不纯!你们这些人是要把我架在火炉上烤吗?不把我烤焦誓不罢休!?”沈木春说完站起身来,想要另寻个安静的去处,却不料碰到了赵千帆,赵千帆早已从肖燕燕处知道了沈木春的情形,如今果又见他恹恹不快,虽不知道缘由,却也想替他排解,便步到他跟前,道:“听燕燕说要给你办场诗会,我去给你当主持人好吗?多大的场面我都见过,保准不会给你丢脸。”

    沈木春勉强一笑,道:“你说哪有她这样当姐姐的人,为了一场破宣传会,想出这么些折腾人的法子。”

    “你也别怨她,那可是今年部里相当重要的一场活动,人手又不伏贴,你不帮她谁又能帮她,指着杜小山他们那些活宝吗?不出乱子才怪,你可知道,这可是惊动校长的事情,据说白老先生也会亲临现场,如今部里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宣传,到时候可不能冷了场。”赵千帆苦口婆心道:“她也是想趁着这段空闲时间调节调节你的状态,你该理解才好!”

    沈木春听了这番话,纵然自己身心俱疲,也不好拂了大家一番好意,勉强答应下来。

    就在诗会举行的前一天,沈木春拟好了所要朗诵的诗歌的题目,肖燕燕也发出了邀请的帖子,草田社所有的朋友都在所邀之列,赵千帆因忙于明年能否留校的事物,暂将邀请文学系诗歌研究会老师的任务一并留给了肖燕燕。

    然而就在夕阳落尽之后,肖燕燕红着眼睛找到了小春,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哭了许久,浮肿的眼睛下尚留有眼泪的痕迹,她的强调有些怪异,似在强忍着抽泣之声一般。沈木春从未见过她如此狼狈不堪,她那副侠肝义胆的英雄之气,此时已荡然无存了。

    “千帆遇上了麻烦,他不是那样的人,你是了解他的,他不是!他一定不是!”肖燕燕哽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