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学校放假，崔司逸还在班里有条有理地收拾东西时，崔浩然已经拽着书包去往找他哥的路上了。

    班里的人走了大半，只有寥寥几人谈论着假期。

    “司逸，我们走啦！中秋快乐哦。”田一诺和梁梓欣从崔司逸旁边走过，挥了挥手。

    “中秋快乐！司逸。”梁梓欣把手里的两块士力架放到崔司逸桌子上，轻轻歪头，对上崔司逸清澈的眸子：“给弟弟的。”

    “谢谢，中秋快乐，开学见。”崔司逸唇角勾起，漾出一抹温柔的笑，睫毛微颤。

    “开学见！开学见！”

    “司逸中秋快乐，开学见。”

    “开学见聂阖。”崔司逸洋溢着笑容，朝门口的人挥手。

    偌大的班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崔司逸站在窗户旁边，向外望。

    楼下三两人并排，谈笑风生。

    他将手掌附上玻璃，眼睛呆滞地看着楼下零零散散的人，附在玻璃上的手，越来越无力，最终贴着玻璃滑落，垂落下来。

    “呼……呼……呼……”崔司逸咬着牙，蹲在地上按着心脏的位置，大口喘着气。

    自那年起，中秋便成了他的噩梦。

    “扣扣扣”

    听到木门传来声响的崔司逸连忙擦了擦眼泪，索性是背着的，不会被别人看见。

    “崔司逸同学在不在呀？他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威武霸气、无所不能的弟弟——崔浩然，来接他回家了。”崔浩然一只手勾着校服外套搭在肩上，看到教室里没其他人，大摇大摆的走进教室。

    “哥……？你怎么了？”要是搁之前，崔司逸肯定会让他滚。

    他在外人面前从未卸下过伪装，可崔浩然不是外人啊，他情绪没收好，刚擦掉的眼泪，在抬头之际又不值钱的砸下来。

    “哥……？”崔浩然把校服外套扯下来，默默站在崔司逸身边半响。

    他从未见过崔司逸哭，更何况还是哭成现在这副蚊子看了都绕路的样子。

    “谁欺负你了？崔司逸！？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弄死他！”崔浩然见崔司逸一直不说话急得挠头。

    崔司逸抽泣着，不停的抹着眼泪。

    “你说话行不行，别哭了啊。”崔浩然把校服外套披在崔浩然身上，把他全包裹起来，单膝蹲下“崔司逸，你给我点提示。”

    “妈，妈妈。”崔司逸揪着崔浩然的衣服，喃喃细语。

    “妈妈怎么了？30号才是妈妈忌日啊？你现在哭什么？”崔浩然双手捧住崔司逸的脸。

    “你懂什么，你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崔浩然叹气，往前移了点，把崔司逸搂在怀里：“我现在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跟我说完我不就知道了吗？”

    崔司逸一声不吭地趴在崔浩然身上，只是一个劲的抽泣。

    “我这么大也没见一个男的哭成这样。”崔浩然虽然嘴上嫌弃，但还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背。

    “嗯？不哭了？”

    “扶我起来。”崔司逸明显冷静了许多，除了嗓子有些沙哑，语气跟平时大差不差。

    崔浩然扶起他“怎么着？回家吗？”

    “不回，你陪我去花店。”崔深呼吸，努力调整气息。

    “那我帮你把书包放门卫，咱回来再拿？”

    “嗯。”崔司逸摸了摸外套。

    “穿着吧，应该差不多。”崔浩然拎起他的书包：“忌日是死亡日还是下葬日？”

    刚收起的眼泪瞬间又滴答下来。

    “我的错我的错，不哭不哭。”崔浩然急忙东翻西翻，摸出一小包卫生纸来，手忙脚乱的扯出纸给崔司逸擦眼泪。

    崔司逸拿过纸，偏头自己擦。

    “我知道了，妈妈是28号去世的，下葬是在30号，所以你今天才哭成这样？”

    崔司逸穿好衣服，走在前面：“进沙子了而已。”

    “哎呦……啧，好，进沙子了。话说都十一年了，你咋还能哭成这样？”崔浩然实在是不理解。

    崔司逸回过头，打量着他：“你，我都说是进沙子了。”

    崔浩然点点头：“好好。”

    崔浩然是真的很不理解，或许是他那时候还小不记事吧，再加上从小就离开家，不怎么触景伤情，虽然跟着姥姥姥爷一起生活，但是很受疼爱，在他面前也不怎么讲妈妈的事。

    在他认知里，妈妈只是生了他，对自己有生育之恩，自己只需要在忌日那天，看看她，给她带束花就好了。

    崔司逸带他去了花店，照旧买了鲜红的玫瑰花。

    “司逸，又来给妈妈买花呀？妈妈真是好福气呦，每年过生日都有玫瑰花。”老婆婆带着老花镜给他挑花。

    崔浩然诧异地看着店里的头发花白的婆婆，然后转头看了看崔浩然。

    “妈妈喜欢玫瑰花。”崔司逸没注意到崔浩然惊诧的表情，语气温柔的回应老婆婆。

    “来，帮我打个包装，唉？这咋还有个小孩，司逸是你同学吗？”

    “我一个朋友，奶奶他叫浩然。”崔司逸走到老婆婆身边，熟练的帮她打着包装，将几朵玫瑰花包成束。

    “哦，浩然啊，浩然，浩然正气好名字啊。”老婆婆朝崔浩然招招手：“来我看看。”

    崔浩然看了看崔司逸，然后走到老婆婆面前，弯了弯腰：“奶奶，我叫崔，”

    “咳咳。”崔司逸提示性的清了清嗓子。

    “啊，奶奶我叫浩然，浩然正气的浩然。”

    “好孩子，好孩子，来奶奶这来，给你糖吃。”婆婆牵着崔浩然的手，把他拉到前台，从抽屉里抓了一把杂牌子的糖出来，都给了崔浩然：“浩然，好孩子，司逸也是好孩子，好好的。”

    “好，奶奶，我们好好的。”崔浩然乐呵呵的接过那些糖。

    崔司逸自然是看见了他得意洋洋的表情，笑着摇摇头，轻叹一口气。

    “司逸啊，司逸，是不是快中秋了啊？来奶奶这吃饭吧？”

    “好。”崔司逸把丝带系上：“奶奶想吃什么？明天我给你带。”

    “不用不用，家里都有，我孙上星期给我买的水果还没吃完呢。”

    “那我给你买别的。”崔司逸把包装纸修整一番，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给塞给婆婆。

    不容奶奶拒收，崔司逸抱着花，拉上崔浩然就朝门外走：“奶奶，我们先走了，妈妈做了饭等我们呢。”

    “唉，司逸啊，带浩然过来吃饭啊。”

    “知道了奶奶。”

    崔司逸抱着花，拉着崔浩然从花店小跑到路边才停下。

    “为什么不告诉她我姓崔？”

    “她父亲姓崔前几年去世了，丈夫和儿子去年出车祸也走了，儿媳改嫁了，孙女现在在外地上大学。有个弟弟帮她照看花店，定时给她进货。”

    “啧，我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

    “咱爷的姐姐就是她，按辈分，咱应该叫她声姑奶奶，她小时候还抱过你。”

    “你这是带我认亲戚呢？”

    “你可以这么认为，还有，给你的糖，我建议你看看保质日期再吃。”崔司逸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

    崔浩然从兜里摸出四五个糖来，两三个糖皮都带有‘囍’字，翻找着生产日期：“2004？2004？！2004！！不是！04年的，这糖比我出生还早，现在还能吃吗？？这都成古董了！”

    “生物老师没教你们过了保质日期的东西还能不能吃吗？”

    “谁家生物老师讲这东西啊？”

    “如果你不怕闹肚子的话，你就吃吧。”

    “嘁，那这些糖怎么办？”

    “给那些路边玩的小孩。”

    “你怎么这么恶毒啊？”

    “你给他们，他们收了，吃坏一次肚子不就知道给糖的陌生人不是什么好人了吗？提高一下现在小朋友的防范意识不好吗？”

    “你，”想了半天，崔浩然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但是他是绝对不会把过期的糖给小孩吃的。

    “过期的糖，可以捣碎按比例兑水融合，当肥料。你不要怪她，她从来舍不得吃那些喜糖，年纪大了也看不清字，不知道是过期的，那抽屉里的糖是他儿结婚时候买的，只有见到自己喜欢的小孩才给。”

    “唉？”崔浩然跟在崔司逸身后，觉得这世间美好不过如此，有家人，被喜欢。

    崔司逸带他坐公交车。

    坐在公交车上，崔浩然第一次觉得这条通往墓园的路如此漫长、嘈杂。

    崔司逸双手抱着花，满眼温柔，宛如抱着幸福小心翼翼。

    那一天，两人再一次并肩走到墓碑前，和妈妈说了很多话，不过大都是听了让人愉悦的话。

    要是在之前，崔司逸可能会再哭一场，而崔浩然可能鞠个躬就走了，现在两个人站在那张灰色的照片面前，居然有这么多话可以说。

    十一年，何其之长啊？

    不过转瞬之间，天快黑了。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鬼存在吗？”

    “嗯……可能有吧，你不要在这里聊这种话题。”

    “这墓地这么多人，每一个都是别人想见再也见不到的，你怕什么？”

    “我怕她站在我面前说爱我哈哈哈，十一年前她28，年轻貌美，这么多年没变，让我叫她妈妈？叫姐姐还差不多。”

    “嘴贫，好了跟妈妈再见吧，再不回去赶不上公交车了。”

    “拜拜喽，中秋快乐妈妈。”崔浩然乖巧的朝妈妈挥手。

    “中秋快乐，妈妈。”崔司逸单膝跪地摸这那张灰白照片“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诶！妈！是我会照顾好哥哥的。”

    崔司逸笑得合不拢嘴，咬着下唇才勉强止住笑：“妈，我跟你讲某人可是连公交车刷卡刷哪都不知道，把卡贴人家扫描仪上。”

    “我又没坐过公交车！”

    “站牌也不会看。”

    “你不要说了！”

    “东南西北也分不清。”

    “我真，妈你看他！”

    “不过，还好他有个哥。”

    “嘁。”

    崔司逸笑着走在前面，回头看向崔浩然：“我们回家了，然然。”

    崔浩然眉眼温柔，却是欠揍：“叫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威武霸气、无所不能的然然谢谢。”

    “唉，我们回家了，我那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威武霸气、啥都不会的然然弟弟。”

    “啧，看在你夸我英俊潇洒的份上，我就勉勉强强陪你回家吧。”

    如此，以后的中秋大抵是好过多了，崔司逸这样想着。

    崔浩然时不时回头看向那束玫瑰花所在的坟墓，此后‘妈妈’不再是个陌生的名词了。

    这个中秋，我们有彼此。

    番外篇·中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