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面与数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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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温暖

    往常他做梦都是睁眼就忘,来不及回想。

    但是这个梦让他记忆深刻。

    因为梦里的人很平静,平静的让他窒息。

    他不知道因为什么。

    后来的他,反复回忆,反复阅读这篇日记。

    最终在那天,写下了这样的补记:

    现在的我终于明白那简短的几句话代表着什么了。

    想来是“我”是被那个老男人强迫了,而他肯定是“我”生活中很熟悉的人,不然妈妈怎么会有他的电话呢?

    他以五百块钱诱骗“我”,使得他满足了自己的私欲。

    他像没事的人一样,在清早醒来,然后淡然的离去。

    而梦里的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愚蠢的,懵懂的,非常信任他的。

    我的难过,不是我在梦里被伤害了。

    而是难过那个美丽的女孩会在不久的将来,同我一样在某一刻幡然醒悟,得知自己受到了伤害同时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然后,她可能死了。

    因为梦的最后,她在扶梯旁优雅、快乐的跳舞,然而打在她脸上的水珠却并没有温度,小男孩看她的眼神是难么忧伤,那么难过,他可能很喜欢她。

    我不是因为梦里的我被伤害才难过。

    而是难过,梦里的人不应该理所应当的接受,但是她确实是毫不知情,是单纯、充满童真的。

    她连被伤害了都不知道,直到梦结束都是一副快乐的样子,她多么无知,又是多么可怜。

    她甚至为那五百块钱高兴。

    她不知道自己被诱☐奸。

    在得知真相后,她大抵会跟我一样耿耿于怀,揪着过去不放,她会抑郁,会忧伤,会恼怒,会痛苦的哭泣,然后抱着自己。或许还会离开这个世界,离开她的妈妈和妹妹。

    梦里并没有父亲的形象。

    想来一位母亲带着两个小孩并不容易,所以她渴望金钱,期望能帮妈妈减轻负担,所以她受到了诱骗。

    她是年幼无知的,她没接受过[性]教育,不知道那样是不对的,所以她被伤害却没有反抗。

    而这样的女孩在全世界有千千万万个。

    她们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遇到了那个什么都懂却故意犯罪的恶魔。

    没有人能逃出童年阴影。

    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时间。

    我是这么想的,因为我同她们一样都是受害者。

    此后,我开始及其厌恶“性”,厌恶“金钱”,厌恶“交易”。

    我始终忘不掉那个男孩眼中的忧伤,喜欢心疼的感觉要全部溢出。

    他似乎了解事情的一切,似乎知道女孩被伤害,但是他没能保护她,因为他也是弱小的。

    我觉得人与人之间应该是纯粹的,真正的爱应该是帕拉图式的,应该是灵魂上,精神上的交合,而并非身体上的形交。

    我渴望她,但是我想我不会触碰她。

    如果她不知道性是什么,那么我会从生物起源讲起,讲女娲造人,也讲夏娃和亚当,讲细胞生长,也讲器官工作,讲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诉她要认识性,懂得性,要她比我爱她那样还要爱自己。

    我想要她纯粹而非无知,要她性感而非趋奉,要她放浪而非不端。

    要他放肆地展现自己魅力,忘情地释放她的天性,也要她懂得克制、检点、自爱。

    我想我会这样爱着她,一如她爱我那般。——2021年3月19号。

    到此,补记结束。

    ……2018年9月的某一天……ᓚᘏᗢ

    他哭着,干哕着。

    他把指甲穿透那丝线排列整齐、做工精细带少许条纹的围巾——那条他深爱的、柔软的围巾。

    指甲就要带着他单薄的体恤衫嵌入他的胸口。

    他想把它揉进身体,揉进着空洞的身体里,揉进那个束缚住他灵魂的身体——那个炽热如火,自由如风,疯狂的挣扎着,想要飞到她身边的灵魂。

    他想把它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永远的陪着自己。

    他甚至恨它,恨它也曾被她抚摸称赞。

    他叫嚣着,呐喊着,想要告诉全世界,他很难过,他很难受,一颗心就要被那一只无形的手捏碎。

    “什么是对的!”

    “什么是对的!!”

    “所以什么是对的!”

    “我哪里不乖了!”

    “我哪里不乖了!哪里?你告诉我!”

    “你讨厌我什么,告诉我!我改行不行!?”

    “行不行!!!”

    房门被他紧紧的反锁。

    姥姥在喊他,姥爷在用力的拍门。

    他们在外面,而他在里面。

    “然然!开门!我再说一遍,开门!崔浩然!再不开门我就让人把门砸了!你听到没有!”

    姥爷一直是个温和的人,他从来没这样强烈的命令他。

    “然然啊,你不开心跟我们说呀……你不要这样,我们很担心你啊……然然……”

    他从不会惹得姥姥这样难过,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即使是在翻看那本相册的时候也只是蹙着眉微笑。

    可他现在就像封在玻璃罐的一颗水果糖,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天晕地转他都不会在意。

    他被自己的心融化成糖水,溢出没有封口的糖皮,向外四散,没有了原来的形状。

    他无法拢起自己,想让自己变回去却无能为力。

    是什么躁动、催促着溶解掉自己那本来平静、坚固的一颗心?

    是那阳光的能量,她平等的、公正的,肆无忌惮的、毫不遮掩的温暖着身边的所有。

    但他是糖啊,他是会融化的。

    可就是这样,知道自己会融化,他还是会贪婪的想要得到她更多的温热。

    他怒火中烧,想要将着冰凉的围巾撕扯开,把它用力的扯,他不想要她给的这些怜悯或者是心疼了。

    那围巾本来是他的慰籍,本来是被他赋予爱的,现在却成了他发泄卑劣情绪的对象。

    他拿着剪刀将它剪烂!剪碎!

    每剪一刀,心脏就要刺痛一下。

    就算这样的痛苦他也要剪,就是要剪。

    剪烂!

    剪碎!!

    一直到门被破开的那一刻。

    “然然!”

    他抽泣着,抬头看向门口。

    他不认识那些人,他们是动画片里才有的或是长着鹰喙,或是长着牛角,他们是是长着尖牙利齿,通通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他尖叫着,退缩着,抱着头,最终找到一个极佳的藏身之地,他蜷缩在衣柜与床的夹缝中,那个通透又狭窄的床头桌下。

    “然然?你怎么了?”

    “然然,是姥姥啊,我是姥姥。”

    “然然,你怎么了啊?”

    所有人都在问他怎么了,所有人都想拉他出去,所有人都在拉扯他,所有人都要他不要躲藏。

    却没人在第一时间察觉他的恐惧。

    他最想听到的是她说过的那句“不要怕。”

    “别碰我!”

    “别碰我!!!”

    “不要碰我!!”

    “求求你们别吃我!”

    “我不想出去!!我不想!!”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他抱着自己,用力蜷缩身体,躺在冰凉的地上,那个阴暗的地方。

    他想起那些之前毫不在意的拳打脚踢。

    他想起那些被借走后再也没还回来的橡皮。

    他想起那些独自坐在椅子上的每一个课间十分钟。

    他想起那被随意翻开的书本,被拉的半开的书包,被淋湿一半的衣服。

    他想起那些彩色的、怎么样也擦不掉的水彩笔是怎么在他喜欢的语文书上覆盖,怎么样的写出“没娘要”、“没爹管”、“怪物”、“哑巴”、“狗屎”、“王八”。

    彩色的文字和涂鸦,被他盯看的越来越黑。

    那难道不是用来创造美好的吗?为什么要用来刺痛他?为什么要用来攻击他?

    他还以为那是他们在跟他玩,他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他们都是这样打招呼。

    这一刻他才突然醒悟,才突然察觉悲伤。

    他是何其的迟钝啊?他是何其的愚蠢啊?

    他恨这个世界,恨那些人未曾告诉过他这世界的险恶,恨那些长着尖嘴獠牙的猛兽撕咬他,折磨他,更恨那个拉他上岸的人转头把他推下更深更黑的悬崖。

    “然然,你别哭了好不好啊?姥姥心疼……”

    “然然,让姥姥抱抱好不好?”

    “然然,你出来好不好?”

    “然然,吃点东西好不好?”

    “然然,你出来吧,就姥姥一个人在这了。”

    “然然别怕,姥姥就在这陪着你,不让他们靠近你好不好?”

    “我们然然最乖了,我们然然最好了,然然不怕,然然不怕。”

    她耐心的陪伴着,安抚着受惊的他。

    直到他哭够了,哭累了,安静入睡了。

    他闭上眼睛,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他拼了命的奔向那一丝光亮,一个人追赶了好久,然后它消失了。

    不见了。

    他左右都找不到,他害怕极了。

    怎么会有这么黑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安静的地方呢?怎么会有这样冰凉的地方呢?

    “咚咚”

    “咚咚”

    “咚咚”

    他听见了心跳声。

    随后嗅到了那惯用的带有清香的洗衣液味,和自己的衣服味道一样,或许是他的同伴。

    他感受到别于夏日太阳的灼热,那是一种能让豆芽欣然破土、雏鸟想啄开蛋壳的温暖,是一种能让含苞的花揉开惺忪、松鼠想跑出玩耍的那种温暖,是万物复苏的温暖,是清风拂过大地的温暖。

    不是春天,也不是秋天,是姥姥的怀抱。

    他的姥姥是世界第二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