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吕上明藏在这城市的暗处，注视着街道外的闪闪星灯，无法入眠。

    这一天，世界仅留下他一人。

    他可以闻到从别家传来的饭菜香味，听见电视机发出的声音，但这都和他无关，他不知道自己还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要喝酒吗？”一个女孩拿着一瓶不知从哪里来的酒站在吕上明面前，“喝完就把伤心给忘了吧。”

    吕上明认识这个女孩，只不过也才认识两三天，连她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从哪里搞来的？”

    虽说现在毫无心情展开聊天，不过吕上明还是关切的问了一句，他看这酒瓶外包装并不一般，瓶身完全看不到汉字的存在，全都是英文标识。

    这座城市对违法行为的管制十分严格，对难民更是毫不留情，如果酒是偷来的，被抓住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

    “这你别管，你就说你喝不喝吧。”女孩把那酒瓶摇了摇。

    “不了，我还是未成年人。”吕上明摇了摇头。

    妈妈给他说过哪些事情未成年人不能做，他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都成难民了还在意这些？是死是活都没人管吧。”

    女孩“嘁”了一声，

    “况且老娘我也十八成人了。”

    说完，她撬开酒瓶盖，使个劲儿往嘴里灌，

    这把吕上明看楞了，酒瓶上清清楚楚写着“Whiskey”（威士忌）的英文，这酒的烈度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嘶……”没过一会女孩就受不了了，“跟白酒差不多了。”

    “白酒的烈度可还要比威士忌高很多。”

    “你怎么知道这是威士忌？”女孩惊讶地看向吕上明。

    “瓶身啊……”吕上明敲了敲拿在女孩手中的酒瓶。

    “真有趣，你看得懂这些字母？”

    “呃，这有什么不会？”

    从小吕上明的兴趣班中就有英语这门课，据说是今后进入社会的必备知识。虽说在战争的影响下，很多时候不能顺利的进行学习，但总归还是在坚持……这还多亏了老妈。

    不过学了这些所谓的“必备知识”又怎样，熟识的人在流离中逐渐消失，没有任何一个夜晚可以安稳的睡觉。为了活着，在任何地方都毫无尊严。

    好好学习真的就能每时每刻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吗？

    不可能的，在这个混乱的年代，弱肉强食的规则不再以任何方式掩盖，一切以暴力至上，真正的美好不会存在，悲伤也永不磨灭。

    可不管在任何情况下，妈妈都会让吕上明把学习知识放在第一位，不许他放弃，前几天他才在妈妈的指导下学完了高中阶段所有的知识，妈妈却自杀了。

    “你听说过高考吗？”女孩突然问吕上明，她的脸上已经略显醉意。

    “嗯。”吕上明点点头。

    “听他们说，在秩序还未崩坏的年代，每个人都拥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大家都在拼命学习新知识，就是为了那一刻。”女孩又往嘴里灌了口酒，

    “知识改变命运，就是那个时代的教条……听着就很羡慕啊，这样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了。”

    吕上明静静听着女孩的诉说。

    路边昏黄的街灯打亮了街道，小猫在漆黑的角落搞出声响。长江水拍打着堤岸，成为现在这座城市唯一的背景声。

    “说实话，我真的很羡慕你。”女孩拍了拍吕上明的肩膀。

    “为什么？”吕上明顺势问道。

    “我其实观察了你很长一段时间，当大部分人都睡死街头的时候，只有你居然还抱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眼中仍闪着希望，但这个世界早就忘记了希望是什么，从战争开始之后就是这样。”

    吕上明连连苦笑，他是有整整九科的“五三”题（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全是新高考2025B版，还有古早的天利38，可这些早就过期整整十年。

    妈妈每天都要求他必须学习上面的例题，这么多年来，这些题他早就滚瓜烂熟。但作为难民又不能去参加高考，这年代还有谁会学这些玩意儿？要不是为了学习，他也可以出来找一份工，为爸爸分担一些压力，爸爸也不会被活活累死。

    他也和妈妈吵过好几次架，而老爸离世之后，妈妈的精神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吕上明为了照顾妈妈的情绪，也就开始妥协。

    反正除此以外也并没有其他事可做，天天在街上混吃等死也挺难受，而且真要说到学习，对吕上明来说也不难。

    没成想，即便是好好听了妈妈的话，妈妈还是……

    她很痛苦，她太想念他了。

    “你也坚持了很久吧。”女孩望向天空。

    “你是指学习？”吕上明问。

    “对。”

    “大概吧，要不是我妈，我也不会认真去学。”

    “知识改变命运，那一代的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女孩笑了笑，“你会不会感觉很傻。”

    吕上明没有接女孩的话，对他来说不管抱着怎样的想法现在都无所谓了。

    反正，他也看不到前路。

    这一夜，吕上明和这个不知名的女孩聊了很久。

    但他并不知道，下一次再见竟是生死相隔。

    走在大街上，两人一言不发。

    易德用余光打量着男孩，男孩戴着连衣帽，易德唯独看不到他的眼睛。

    他的身高不是很高，大概也就到易德肩膀的位置。身上的衣服裤子明显不合身，衣袖长了好一截，颜色也很久陈旧，与易德身上整洁干净的西装革履显然有很大的差距。

    这些其实都没什么，最令易德吃惊的是，他居然是赤脚没穿鞋，也不知脚背成什么样了。

    “你的鞋呢？”易德忍不住问。

    “很久没穿过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和你有关系吗？”男孩忽然暴怒。

    “不，我不……”

    易德想解释自己的动机，但男孩并没有给易德机会。

    “现在！你可以尽情的嘲讽我，嘲讽我是个难民，嘲讽我失去了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一通情绪发泄完，男孩就跑走了，在人群中消失不见。

    或许真的是多管闲事？

    易德站在原地。

    或许，是哪里不对？

    易德最忌惮自己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这源于他从小的经历，只要别人生气他就会想自己是否有过错。这是他审视自己的方式，也从未改变过。

    但他还是想不明白，那个孩子会大发怒火。

    晚上回到家，妻子安妮和儿子小鸣放的手拉小彩炮着实把还在想问题的易德吓了一跳。

    “Happybirthday！”

    易德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他的生日。

    两个星期前工作单位上就说要为元旦庆祝活动提前采购了批手拉小彩炮，结果到差不差多了两个，安妮当时就说要拿回去，易德还很好奇安妮要这些干什么，现在才知道是留在今天用。

    “好啦，别愣着了，换好鞋子快来吃饭，等会还有蛋糕。”安妮拍了拍易德的肩膀。

    易德瞪大了眼睛看着安妮，一份生日蛋糕的钱可不是他们这样的家庭能负担得起的。

    “现在知道心疼了？放心吧，我买的生日蛋糕可比你的玫瑰花好吃多了。”安妮点了一下易德的木脑袋。

    “可……”

    “没什么‘可可可’的了，快吃饭，今晚就好好享受大餐吧。”

    易德刚换好鞋，安妮就把他推到餐桌前。

    在欢声笑语中，生日庆祝也就开始了。

    这是易德的第三十六个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