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同意，就点点头。”

    点头？

    不拿出什么超级合金或者记录仪记录吗？

    草纸合同都没有？

    陈玻没想到对方口中如此重要的事只需要点头同意。

    或是说……这仨根本就是在用拙劣的演技欺骗老年人！

    想到这，老陈玻轻飘飘点头。

    “对不起，我们骗了您！”

    三人齐刷刷鞠躬道歉。

    王德发！

    “既然你已同意回到年轻时期服刑，那我们刚才讨论的内容你可以忽略了，因为我们即将说的问题，比那严重一万倍。”

    哈？

    还有比文明蜗居一隅，苟延残喘更严重的事？

    见陈玻一脸疑惑，年轻女性赶忙解释说：“那只是我们时代人类问题的表象，而最严重的问题，在更遥远的未来。”

    “啊，你继续。”面对未来人的未来，纵使恢复到六十来岁的老陈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超纲了超纲了。

    年轻女性想了一下，开口道：“霍金邀请时光旅行者却无人到访的事你听说过吧？”

    陈玻点头。

    “而我们来自四万年后你也清楚吧？”

    陈玻继续点头。

    “那你想，既然有时光旅行技术，为什么只有我们找你，却没有别人找霍金？”

    陈玻惯性点头，只感颈椎酸疼头昏眼花，随又扭转生命调节一格说。

    “按你们之前说的思路，难道不是老夫下限最低，更有提升潜力？”

    三人对视一眼，沉默后还是年长女性开口说：“他既然同意参与计划，可以透露不涉及技术原理的部分。”

    年轻女性颔首，开始讲：“22世纪后，人类已经摸清时间的性质，往后三百余年，便具备将单个粒子乃至微生物送回过去的理论及实验条件。四万年时间，人类做过无数次实验，但直到我的父辈那时，实验突然成功。

    “人类欢欣庆祝，并未察觉到黎明前的寒意。

    “憋了四万年啊，人类壮志满怀，认为自己在理解自然改造自然的路上迈出一大步。从单光子到单电子，从单原子到分子，从大分子到单细胞生物……很快，第一次以多细胞生物为对象的实验便展开了，也就是那时，人类看到自己凝视窥探的未来里，恶魔在笑。”

    “什么意思？”听到入迷的陈玻赶忙追问。

    “那是一只羽化失败的柑橘凤蝶，人类完整的记录了它从虫卵到只有半只翅膀挥动的过程，并将其送回破茧之前。在几亿人注视下，它破茧而出，但这一次，双翅缓缓张开。

    “众人欢欣雀跃，有人认为历史从此不再由胜利者书写，变成了一门严谨的实证科学；有人认为发展从此不受时间约束，社会进步将日新月异；还有人期盼着让历史中所有冤屈都得以清洗......

    “没有人料到，几十秒后，彻底展开的翅膀上不复以往黑白花纹，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来自末世绝望之中的宣言。

    “没有未来了……”

    “你是说未来人死了？”

    年轻女性摇了摇头，“没人清楚，只知享受到历史穿越便利的人，某天忽然发现公元44444年后的历史失联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四万年的时间，人类从来都无法沟通未来，不也一样吃饭睡觉繁衍吗？”

    年轻女性在自己庞大的历史知识中翻找了一阵，这才用陈玻能理解的比喻解释到：“想想你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丢了手机，他们也会恐慌，也会不知所措，而古人就没这个烦恼。”

    “的确，科技带来快乐，这只是一种宣传。哪怕只是一座城市的人手机突然消失，也会带来巨大社会动荡。”老陈玻突然对未来人有些同情了。

    需求的欲壑一旦被挖掘出来，还真不一定能填的回去。

    “是的，未来人恐慌了，这才开始逐步解放2400年以内的时光机制造限制，并邀请近代精英共同研究，商讨解决方案。”

    “这就是你们实验得以成功的原因？”

    “对，时光机制造限制还在逐步扩大，毕竟我们只能依靠‘古人’的智慧了。”

    老陈玻捋了捋思路，现在是2081年，2081+39963+2400=44444，其中后两个数字处于对话语境里，只是个大概数值。

    “我可以理解为，人类用了四万余年时间，造出了可控时光机，但有人开始掌控历史，禁止随意穿越。在这之后的几千年，人类已经习惯了改造历史、探查未来，却在44444年的一天里，发现未来不见了？是这样吧？”陈玻完，等待对方纠正。

    “大体正确”年轻女性不熟练的比了个赞，继续说：“但并不是少数人掌控历史，而是绝大部分人共同掌握。这还得归功于某位想要验证‘祖父悖论’的疯狂科学家。”

    “洗耳恭听。”至此，陈玻完全忘了刚才还认定对方是骗子，将生命调节旋钮再拧大两格。

    “这是第二个关键点，针对生物的穿越实验已经证实祖父悖论不存在，历史是唯一的，且牵一发而动全身！”

    陈玻没有说话，他内心只有一个声音“赶紧说！”

    “根据未来人的记录，他们从相互竞争生存资源的藻类开始，到阔叶植物，到性情凶猛不死不休的斗鸡……所以实验都表明‘孙子辈’一旦穿越回爷爷年轻时代，就会造成‘爷爷’的消失。

    “但偏有人不信邪，想要自己去看看。”

    “后来呢？”见对方没有再说，中年陈玻急忙催促。

    “后来……要不是一位声誉响彻全球的老者临终前良心发现，掏出他珍藏的日记，还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他除了造成祖父的消失，剽窃他人思想成果，还有什么影响？”中年陈玻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点。

    “影响就是……他日记中出现了数万名‘虚构’人物。”

    中年陈玻一身冷汗。

    “数万”可能并不代表只有这么多人，更有可能的是那个疯狂科学家只能记住这么多人。

    “换个话题吧……既然无法窥探未来，那未来人难道也无法回到过去？或者说等一年，44445年时，信念坚定的研究人员就能向过去发信了，你们难道就没收到一丁点吗？”陈玻感觉现在状态好极了，甚至看着眼前跟自己说话的面容普通的年轻女性都有些意动，只好加大脑力思考，转移注意力。

    “没有任何消息……”年轻女失望的说，人类一旦利用时光机，就代表放弃了过去、现在和未来这种记忆结构。

    根据标准时间记载，现在已经是44447年了……

    他们被永远困在过去了！

    他们没有未来了！

    看向那绝望的表情，还想问“多宇宙假说”和“多历史假设”的陈玻闭上了嘴。

    每次穿越，都会造成历史变化，受波及的人却很可能一无所知。

    昨天刚得一子（历史变动前），今日二人却形同陌路（变动后历史）。

    这已经没法用惨无人道来形容了。

    怪不得未来人都变“宅”了……大伙一起回归原始，起码不会操心今日好友变明日仇敌……哪怕这一切本人都感受不到。

    也难怪未来人要限制时光机的研制。

    这就是没硝烟的生死斗啊！

    “所以说每次时光穿越，都会对未来造成影响？保不齐未来人的未来人正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存在’，才设置一道‘墙’来阻隔你们？”

    年轻女性摇摇头，叹息一声，“不仅是未来，还有过去。你向池塘右侧扔一粒石子，水波会向四周传递，同时撞上岸边的波纹会返回，将漂亮的同心圆打烂。这其中的涉及的物理原理说了你也不懂。”

    忽略陈玻的白眼，对方继续：“问题核心是，移动的信息越少，造成的影响越小，所有影响我们都需尽力去预测，然后想办法修补。包括我们，穿越来的衣服都是现买的。”

    “但你们却希望我重活一次，造成巨大影响。”

    这是破罐子破摔呢！？

    “这有所不同，穿越对历史造成的影响会逐渐“回正”。绝望之下，科学家们发现以2万年后每隔167年为节点，找一些‘重生者’，不提供任何先进的科技与知识，也不让他们穿越到超过自身历史的时间段，只是让他们在自身时代中重新翻腾一次，不仅不会造成2万年后历史的重大变动，反而会推动44444年的时间点向未来移动。”

    “所以，我是哪点被你们看上了？”虽然现在身体感觉极其良好，但中年陈玻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自己中年那吊样，还是别妄想改变世界了。

    “重生者们都是时代最普通的人，就当是‘原汤化原食’这个道理，我们已如此找到百余人，其中一名木工重生后写的诗，激励了一批人将火星改造成生命的家园。”

    “他们应该都是名人吧？说几个耳熟能详的。”陈玻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王莽、牛顿、哥德尔等人的形象。

    “很可惜，他们都还没出生，您是序列第一位的，而他们都将您视为榜样。”

    “那我之前就没有有重生之人了？”陈玻倒推167年，恰是二十世纪初群星璀璨时刻，普朗克、海森堡、爱因斯坦、薛定谔众大能频出，反倒不确定具体人选。

    “是的，我们的计划到您为止，这牵扯许多因素，如果您想知道，我们会将平板留给您，在我们准备期间您可以自行了解。”听罢，陈玻就见站在一旁的男性从裤兜里掏出一柄散发奇怪光泽的金属棒状物，只是看了一眼，便觉浑身颤抖，灵魂发怵。

    “别紧张，根据最少因果原则，穿越目标携带的信息越多，波及的因果也越广，对过去及未来历史造成的影响越大，你也不想回到过去却发现彩票号码或者获胜球队发生变化，对吧？”

    年轻男性对着金属棒顶端按钮一按，金属棒状物弹出数十只金属细丝，变成头部按摩器形状。

    “难道你们打算‘只送大脑’？”陈玻后背一麻，下意识拧大几格。

    “不，我们只送灵魂，即你全部记忆及其拓扑结构。”年轻男性已走到床边。

    “那可否先让我先回到十年前，我就只说一句话。”陈玻有些祈求的看向年长女性，手头动作还没停。

    “这个不行，我们都说了，任何穿越行为都会影响坐标前后历史，造成无法预估的影响。”

    “我的全部财产，还能上交给集体吗？”

    “这很难……我们也得尽快回去。”

    听到这，从小接受反诈教育，长大吃画饼，中年面对各种奇葩工作要求的陈玻突然灵醒了，此前一点、两点、所有不对劲的地方被他串联起来。

    “好，好，好！”一连说三个好字，陈玻继续开口：“我算是明白了，你们根本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证据。什么重生者还没出生、人类变宅了、文明终末了......统统是想让老夫放弃自己名下财产编的段子吧！

    “还有啊，既然穿越影响历史，你们也是穿越来的吧？影响什么了？我现在可不是老糊涂了，记忆可清楚着呢！

    “我不管你们是公益组织还是骗子，告诉你们，这些钱我死后全都要交给集体，你们一分也别想拿！”

    “所有穿越都必需遵守12号协定，不是谁想怎么去就怎么去的！请您一定要相信我们。而人类变‘宅’，确实发生了，就在人类看到未来之‘墙’后。”

    陈玻没有说什么，因为当所有问题对方都能抛出自圆其说且无法证明的解释时，一切就没了意义。

    此刻他仿佛破案小学生附体，志在必得的一笑，将生命调节旋钮拧至最大。

    “行啊，来判吧，让我看看你们到底还有什么把戏。”

    仪表中显示寿命的数字疯狂缩减，一道电流划过躯体，心脏开始激烈跳动，脸颊越发红润，细胞飞速分裂，筋膜重新变得弹而有力。

    胯骨已经完全愈合，且愈发坚实，秃掉的头部重生青丝，这一切都在短短几秒内发生。

    陈玻重回18岁，意气风发，看了眼仪表上最后停滞的数字，一把扯掉电源，伸出三根指头，笑着说。

    “还剩30秒，够不够判的？”

    “您快调回去，听我说，已有无数人为这一目标而灰飞烟灭。”年轻的女性刚开口，她身旁的年长女性摸出一只奇怪匣子说：“你大可以回忆一下，这台生命加减速仪器是何时被发明出来，又何时应用在你身上的，换句话说，它就是我们未来科技的最好证明。”

    “呸，别拿不明所以的词汇唬人，你们若真能回到过去，干嘛不直接找年轻时的我，他只需一些小小的鼓励，就能做出重大改变！”

    回想起过往人生种种懊悔，年轻时陈玻也曾祈盼时光可以重溯，破镜可以重圆，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如今，一名老者只想赶紧走完这颠簸又操蛋的一生！

    生命倒计时迈入19秒门槛，无名指缩入掌心，陈玻比出剪刀手姿势，自顾自开始心中彩排已久的临终曲：

    “老头子来人世间走这一遭，没行善事，没结恶果，没人看的起……”

    “不废话了，直接宣判！”三人中的老者发出命令。

    年轻女性当即开口，快到音节近乎叠加的判词脱口而出，同时陈玻一把打飞迎面扑来的头部按摩器，向门外跳躲。

    “我们的任务失败了。”

    “不，立刻执行备用方案！”

    上膛的声音陈玻没有听清，但他见到了金属质感的手枪，能杀人的光……

    “去球吧！重生，我不需要。”在生命走向尽头前，陈玻将食指收回，孤零零的中指比出帅气的1字，傲立着，好似他孤独一生的总结。

    啾～

    子弹出现在眉心，一阵酸痛，18岁老汉眼中的光泽如同落山夕阳般黯淡下去。

    我们的任务失败了，他牵扯太多因果……

    不！

    一枚粉笔头正中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