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路(一)诗与鬼
午夜十二点,司契躺在床上,任意识下沉。
片刻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一面等身镜前,镜面上映出他的外貌:白衬衫,黑长裤,淡的眉,黑的眼,苍白如鬼的脸。
镜面上的人像几秒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银白色的文字。
【您的积分为零,无选定副本权限】
【副本为随机生成,不占用现实时间】
“这些基本规则我都知道,你以后可以不用说了。”
司契说罢,抬脚踏入涡旋,如入无形之境。
在他整个人走入镜中的那一刻,光线尽数消失,身遭一片黑暗。
【正在随机生成副本……】
【副本载入中……载入已完成】
【副本名称:《路》】
【模式:单人解谜(新手)】
“解谜副本以搜集线索和破解谜题为主线,机动性极差,玩家基本上是被剧情推着走……麻烦啊。”
司契回想起自己了解到的信息,微垂眉眼。
其实真要说的话,解谜副本是最适合做新手导引的,每一步该做什么都说得明明白白,玩家不作死的话基本不会受到伤害……
但,司契不喜欢。
黑暗中,触觉短暂消失,意识飘忽不定,如同深陷迷梦。
寂静的底色上忽然响起了纷杂的人语声,起初轻若蚊蚋,很快便由远及近,如同在耳边絮语。
【我被放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耳朵被寂静掩埋,双眼被浓雾模糊】
【每个站点都被精心设置、标注】
【出生,工作,婚姻,坟墓】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各种声音齐声念诵,司契终于听清了这是一首诗。
“没有尽头的路有什么象征义吗?四个站点又是什么意思?简直莫名其妙。”
司契讨厌解谜不是没有原因的,以语焉不详的信息装模作样达成逻辑自洽,在他看来这完全是无聊者自以为是的狂欢。
又有两个声音响起,是一男一女。
“你别嫌我和你妈老了,没用了,我们还能再赚几年呢……你好好生活,什么也别想……”
“妈又找了份工作,每天能赚四十,你不要慌,那些钱我们慢慢还,总还得完的……”
这两个声音虽然已经因为时间久远,在司契记忆里失真,但他还是立刻辨别了出来。
是他早已出车祸双亡的父母。
他眯起了眼,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又松开。
周围的画面逐渐成型,司契的眼前有了微光,视线左上角系统界面出现,上面写着副本名称和理智、体力、武力、幸运等数值。
他发现自己坐在一辆出租车的副驾驶座上,紧紧系着安全带。
司契转头四望,想要找到先前的声音的来源,却只能看清驾驶座上的司机。
车后座被笼罩在黑雾当中,只能隐隐辨出两个人形。
时间大概是深夜,从车内到车外都光线昏暗,车开在一条笔直的大路上,路灯稀疏,歪歪斜斜通到天际,一眼望去看不到路的尽头。
他乘坐的出租车已经很旧了,挡风玻璃上满是污渍,金属骨架上长满霉斑,烟味和皮革老化的气息融在空气里,让人生出呕吐的冲动。
侧面的窗外白茫茫一片,灰白色的雾气如有实体般滚滚团簇,模糊了街边的景物。不远处的房屋乍看破败不堪,连亘歪斜,灰扑扑的一排排,只有几间房屋亮了鬼火般的灯。
这样的景致几乎是将“有鬼出没”这四个大字甩玩家脸上了。
“阿成,别怕,爹娘都在,都会帮你的……”一个温柔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司契蓦然回头。
车后座的黑雾已经散去,现出一对穿着破旧衣服的中年男女。
他们的外貌都是司契记忆中的样子,不算苍老,甚至算得上鲜活年轻,永远定格在出车祸前的最后一面。
司契依旧记得,他十六岁那年,他们将银行卡和各种证件归拢后交给他,便离开了家。
不久后,警察的电话打了过来,让他去认领尸体。
他看着血肉模糊辨不出人形的尸身,茫然大过于哀恸。他把尸体带回家,守着,却没能等到魂魄……
算起来,他和父母已经九年没见了。
纵然知道眼前的父母是诡异游戏抽取记忆模拟出来的幻象,存在的目的大概率是干扰他的心绪和判断,司契依旧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就当复习快被遗忘的记忆了。
“阿成,生你出来,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出了事哭鼻子的?”男人板着脸严厉地说,目光中却透着担忧。
女人则向司契伸出手,口中絮絮叨叨:“阿成,爸妈把房子卖了,住敬老院去,这些钱你先拿去,看能还多少是多少……”
司契严格意义上说并不是个感性的人,他很快便从莫名的情绪中抽身而出。
看着顶着父母的脸的两个玩意儿念着别人的名字、拿着陌生的剧本,他冷笑出声:“你们是什么东西?”
男人和女人忽然陷入了沉默,两人一动不动,僵硬得如同雕塑。
他们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血肉模糊。皮肉从两边垂下,腹腔里的脏器像水一样流淌出来,消失。
“是啊,我们死啦。”他们咧开嘴笑着说。
“谁杀了我们啊?”
两双眼睛生涩卡壳地转动一轮,最终落到司契身上。两只嘴巴同时一开一合,血肉成块地落下。
“谁杀了我们啊?为什么啊?”
他们反反复复地问,声音越来越含糊,眼睛却始终盯着司契,像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我不知道。”司契早已冷静下来,他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道,“你们有时间在这儿问我,还不如自己动脑子回忆一下……”
“谁杀了我们啊……”
“为什么啊……”
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司契的笑容逐渐发冷,他下意识伸手在身边摸索,没能摸到武器,只能作罢。
“我想和你玩一个游戏。”身边的驾驶座上忽然传来一个棒读一般的声音,生涩沙哑,一字一顿。
司契转头看向说话的人,正是出租车司机。
司机从头到脚都被黑布笼罩,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唯独两只惨白的手爪从黑布下伸出,把着方向盘。
司契注视司机两秒,在他身上看到了文字提示。
【名称:司机】
【类型:NPC】
【备注:他已经在这条路上往返多年了,行车安全绝对可以保证。(他不会攻击你,你也打不过他)】
司契默默放下已经摆好攻击姿势的手肘,面色如常地问:“什么游戏?说说看。”
司机棒读道:“接下来,你会进入一个梦境,里面有充足的线索。在到站前告诉我,杀人凶手是谁。”
【主线任务已触发】
【主线任务:还原真相】
视线左上角的系统界面上出现两行文字,伴随着电子音的播报。
司契眼前的景象一阵天旋地转,画面许久才沉淀下来。
灰白的雾气、阴暗的道路、诡异的司机、混浊的空气眨眼间消失不见,好像一切都只是他的一个幻觉。
【你是一家大公司的小职员,在即将升迁的时候犯下大错,不仅快要丢失工作,还欠下了巨额债务】
【幸而,你有爱你的父母、死心塌地的初恋,他们都愿意尽他们所能帮助你还债】
【有时,生活也不是那么糟糕,命运在给你当头一棒时也留下了它的馈赠。可惜你从来都只会自怨自艾,对此视而不见】
【于是,命运收回了它的馈赠。从某天早晨开始,你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