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团总部里的时候，宇承志对时间的流逝没有太多的感觉，但是被释放出来的时候他问了一下守门的人，才知道距离他回到总部的那天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站在总部门前感受着晚风带来的凉意，一种与亲人长期别离，想要尽快相见的急迫感油然而生。

    军团所有的审核都完成了，似乎没对他有更多的怀疑，把他平安地放了出来，并且慷慨地给了一段小长假，现在他自由的时间充沛了，在有了一段生死经历后，他只想好好休息。

    从市中心的公交站下来后，宇承志环视四周，高楼拥簇，但没有炫目的霓虹灯光，也没有巨大的像要倾轧到身上的屏幕，这些高楼都不过是一些民宿，上千人住在一起，像一个个耸立的集装箱。

    曾经预测的充满科技的美好未来还远未到来，一方面是人类对智能机械的忌惮让新技术的发展变得极度缓慢，另一方面是人类战争后的创伤还没有得到足够的时间去抚平。

    相对地人类开始转向地下发展，为了解决地面空间有限问题，同时也为了应对安全港外随时可能发动的智械袭击，人类在安全港下方建造了一座大型城市，无数人涌入地下谋求生机，抛下了他们曾经赖以生存的地面，像是以大地作被，蒙住自己不顾外界的一切。

    智械危机的爆发阻止了人工智能的继续发展，但在其中使用到的技术依然在战争后被加以利用，譬如脑电波的研究，因此而诞生出了记忆提取器，这种通过读取脑电波并加以存储记忆的设备很受欢迎，很快诞生了相关的产业，一种只要戴上特殊的眼镜就能像看电影一样完全沉浸式地观看他人记忆的活动变得十分流行。

    飞云巷105号，志悦记忆影像店。

    宇承志轻轻掀开门帘，门帘由一串串透明的珠子组成，夜色中像从门顶流淌下来的瀑布，明光烁亮，店内只有10多平米，每一面墙壁上都靠有玻璃置物架，置物架由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方形格子组成，每一个格子都配有灯光，经过包装的记忆存储器被摆放在每一个方格里，精心挑选的灯光让那些记忆存储器像珠宝一样耀眼。

    一名光头大汉站在一张合成木做的长桌前，手臂飞舞般对着桌面上的电子物件指指点点，他满头冒汗朝着对面伸出五根手指，看上去很着急。

    “我都说了，我就要一句话，这个数行不行？”

    “不收假货。”一句平缓冷漠的话直接回绝了光头男的要求。

    站在桌后的女生身材娇小，足足比光头男矮了一个头，面对眼前的浑身赘肉的光头男却没有丝毫慌乱。

    “啧，我跟你说这个记忆片段绝对大卖，”光头男手拿一叠纸，另一只手在上面敲得震响，“你看看这里面的描述，记忆绝对完整，这还能假吗？你就一句话就完了！”

    面对光头男的咄咄逼人，女生不慌不忙，先是拿起一台手机大小的仪器，将掌心大小的记忆卡插进插槽里，等仪器的屏幕上显出结果后，把结果展示给光头男看，并面无表情地说：“信号传输存在异常。”。

    “你……”光头男气急败坏，显然他没想到女生会进行记忆卡的鉴定。

    光头男身穿修身的白衬衫和长裤，看上去文质彬彬，但其行为却与穿着上的光鲜亮丽完全不搭，他粗野地伸直手臂，虎口宽阔的手掌能够轻易地握住女生纤细脖颈，不严实的袖口裸露出手背上的纹身，他不想再跟眼前的女生去争论了，原本的耐心早就被急躁的心理消磨殆尽，他只想用暴力尽快解决问题，伸手就要去揪那个女生。

    只是这时有另一只手以更快的速度按住了他的手臂，光头男的手像被钳住了一样，完全无法动弹。

    “劝你不要这么做，既然说了东西有问题，就赶紧拿走你的东西离开这里。”宇承志用冷眼看他。

    突如其来的寒光逼射，让光头男心头一颤，心想干这行这么久还没怕过谁，转头正想挑衅一番，眼角忽地瞄见带斜杠的肩章，再多看几眼后徽标上栩栩如生的龙雀像要扑出来将他给生吞一样，他的气势瞬间萎了下去。

    宇承志看对方露出了放弃的神情，才松开他的手臂，刚一松开手对方就兜走了桌面上的记忆存储器，颤巍巍地跑了。

    看到光头男走了，女生才闭目松出一大口气，刚才的情况显然她也没有料到，幸亏宇承志及时出现进行阻止。

    宇承志走近她的身边，说：“看来是个胡搅蛮缠的家伙。”

    “一块改造过的记忆卡，原本蚀刻的标识明显被修改过了，里面想必也塞进了糟糕的记忆，可能会在我鉴别记忆影像时对我进行一定的控制，但被我阻止了。”宇小悦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说。

    这是件可怕的事情，记忆的放映是通过佩戴一种像VR眼镜的设备进行放送的，而且这种记忆并不简单只是观看，更像是在你的脑海中插入一段记忆，就像在无数记忆片段中缝合上了一段新的记忆，因为这会给人带来身临其境的感觉，所以很受欢迎，但也催生出了各种恶性事件，因此对记忆卡进行恶意改造是守卫安全港的龙雀军团命令禁止的行为。

    但宇小悦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来，让宇承志觉得有点后怕，幸亏他刚刚出手阻止了。

    “听说最近还有一种能在小空间内制造记忆景象的设备，这种设备会释放侵入大脑的电波，让你突然地身处在记忆影像中，而且你很难察觉。”

    “那你要多注意点儿……”

    沉默，两人在简单的对话之后再没有别的话，只是相互看着对方，没有更多的语言。

    “我回来了。”宇承志率先开口，轻声地说。

    “嗯……”宇小悦木讷地点点头，“我听外面的人说军团对外出动了，只是结果不太理想，大家对此议论纷纷，一想到你也在军团里，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宇承志认真地听她说，微微点头，又简单的一段对话又是一阵沉默，两人面面相觑，像两尊雕塑。

    但宇承志知道的，他的妹妹自从智械危机爆发以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变得沉默寡言，心里有什么情绪也不会流露出来，小的时候当同龄的孩子已经学会在大人的面前通过撒娇或哭闹来获取想要的东西时，她仍然只会冷冰冰地把脑海里的话说出来，这样显然不能讨大人的喜欢。

    幸运的是她对记忆影像很有天赋，她总能找到令人印象深刻的记忆影像，并使其店里大卖，让无数回头客流连忘返，在这方面她总能够呶呶不休。

    在危机爆发后，是父亲的助理将他们两兄妹一路带到安全港中并一直照顾长大的，长大后他们用父亲的遗产开了这家记忆影像店，一边兜售精致的记忆影像，一边进行收购，谁也没想到这些所有人脑海中都存在的东西，竟然成了新时代的玩物风靡一时，宇小悦也在这方面越来越得心应手。

    店里曾接过一件要求刁钻的单子，客户想要这样一段记忆，记忆中是住在田垄旁的小屋里，屋内的设施细节没那么重要，但希望要有一个通透的院子，院子里种有两棵枣树，当时的天气最好是细雨天，雨丝细细密密地落在树叶上与院落里，他躺在屋檐下的躺椅上静听雨声，旁边有只大黄狗酣酣入睡。

    这很困难，这样惬意的场景早已随着战争支离破碎，如今想要找到旧时代的记忆，就好比从蒙着尘埃的抽屉里翻找出老照片，那些美好的记忆都随时间凋零了。

    但客户的开价很高，宇小悦硬着头皮去找了，奔波了很长时间她也只能找到近似的记忆影像，但她已经尽力了，只能做到这个样子。

    客户来验收时，宇小悦忐忐忑忑地将记忆影像给他观看，脸上虽然一如往常的淡漠，但她站在一旁小手在身前不停地相互揉搓着，宇承志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她的妹妹虽然总是面无表情的，但总会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动作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让妹妹意外的是客户观看过后十分满意，哪怕记忆影像中有一些不符要求的内容，但只是稍微看到点过去的样子，时间就好像进入了他的眼睛，打开了他心底记忆中的隧道，现在的人就是这样永远怀着对过去的思念，追忆到一点点时光就感到无比满足。

    客户后来付了报酬高兴地离开，宇小悦也同样高兴地在屋里来回踱步，宇承志看着她兴奋的样子也感到很欣慰，觉得自己终于在这么多年后看懂了自己妹妹小心翼翼地向这个世界传达出来的语言。

    就像此刻，宇小悦虽然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问一句再答一句，像机械般僵硬且毫无感情，但宇承志看得懂，宇小悦的眼睛看着宇承志的时候在滴溜溜地转着，她在上下打量，眼神里藏着急切的问候，是否安然无恙？是否吃饱穿暖？心底满是这样的关心。

    “我很好。”宇承志扬嘴微笑，“这次行动确实有点惊险，但是……你知道的，你哥我可不是一般人。”

    宇小悦点头。

    看上去确实还好，她伸出手捏捏宇承志的手臂，敲敲宇承志的肩膀，肌肉精悍，骨骼结实，看上去确实还好。

    “呃……”宇承志犹豫了一下，摊开双手说，“需要拥抱一下，庆祝我回来吗？”

    宇小悦猛地把手缩回，疯狂摇头。

    “好吧……我想也是。”宇承志挠挠头说。

    “最近发生的事有点多，我先去休息了。”宇承志说完往内屋走去，突然又停下来对妹妹说：“对了，明天我们一起去一趟维雅阿姨家里吧，太久不去见面她会担心的。”

    “好。”宇小悦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