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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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丙拜见

    十一月初九,酉初二刻,大野泽。

    黑蓝的夜空中挂着一轮渐盈的凸月。一片暗色的云清冷地勾在凸月一角,被莹莹的月光映成了灰白色。一阵凉风吹起,暗云短暂地吞噬了盈盈的凸月,又缓缓地吐出了凸月。大野泽被黑暗铺满片刻后,又逐渐暴露在清冷的月色下。

    暗云遮月的当口,大野泽西南方向黑色山脉的山脚下滑出了一叶巨大的黑色扁舟。黑色扁舟停止滑动后,十几条黑影轻盈地跳下了扁舟,团团围在了扁舟舟头。

    凉风吹走暗云,清冷的月色重新铺满大野泽,也清晰地勾勒出了扁舟和黑影的细节。这条黑色扁舟,俨然与程鸾众人去蓬莱龙山乘坐的那只传送船一模一样,只是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更加冷肃,也更像是黑色山脉横出的一条异形触角。

    当下,黑色扁舟的舟头坐着一个白面长须、年约四十的男子,正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一对闪着荧光的黑色长钩。长须男子身边围着的十几条黑影,一水的高大健壮,通身的玄色劲装,手中都握着与长须男子一样的黑色双钩。唯有一条站在最外侧的黑影,分外的柔和窈窕,却没有握钩,反而背了一把三尺有余的大弓和满箭的箭筒。

    站在最外侧的窈窕黑影看着不紧不慢地擦拭着黑色双钩的长须男子,清脆地开口喊道:“阿爹?”

    坐在舟头的长须男子闻言抬头,一双黑亮的双眸仿佛穿越了夜色定在了某个地方。他没有接话,反而低头沉思了片刻,仿佛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然后倏然起身跳下舟头,率先顺着山脚的路向北发足狂奔而去。围在舟头的众条黑影也纷纷发足狂奔,紧紧地跟在长须男子身后。

    奔行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后,长须男子带领着十几条黑影在一座有着高耸围墙、高耸屋脊的黑色建筑下敲无声息地停住了身形。长须男子从腰间取出一个古朴的黑色石盘,确认了一下时间。

    戌初一刻。

    长须男子目视前方,抬起右手示意了一下。山脚下出声的窈窕黑影走近长须男子身旁,侧耳听了几句吩咐后,提气翻身跳进了高耸的黑色围墙内。长须男子吩咐完窈窕黑影,便继续提步带着众条黑影沿着脚下笔直宽阔的黑色大路向北疾行而去。

    黑色大路两旁各有特色的黑色建筑都沉睡在静谧的月光中,屋檐垂着的风铃们也沉沉睡着,四下无声,唯有淡淡的草木灰味道昭示着长须男子一行人此刻发足狂奔的黑色大路,正是张狮岭等六人拜见玄黄令主鹿鸣时的那条黑色大路。

    长须男子终于带着众条黑影行到了议事堂那扇极其宽阔的柴门前。他抬起右手示意了一下,四条黑影快速地跳进议事堂柴门,分作两路向东、西两排草庐奔去。不过几息,四条黑影快速搜寻完后,折回长须男子身边,一边轻轻地摇头,一边低声回禀着什么。

    长须男子听完四条黑影的回禀,率先提气跳进了议事堂的柴门,悄无声息地走到北面草庐正中的门边,抬手推开了草庐的门。

    吱呀...

    静谧的月色里,草庐门开的吱呀声显得格外响亮。凉风吹动草庐后的高大紫藤,飘舞的紫藤枝条随着凉风窸窣地响了一阵,仿佛在回应门开的声音。

    草庐内一片漆黑,月光从门口洒进草庐也只驱走了一块黑暗。

    呼。呼。呼。

    呼。呼。呼。

    十几下吹气声后,十几个火折子的亮光盈满了草庐,终于驱走了大部分的黑暗。

    火折子亮起后,长须男子便提步径直向北墙上的玄黄舆图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玄黄舆图已在眼前,长须男子突然抽出腰间别着的黑色双钩,奋力朝玄黄舆图的正中砍去!

    一下,两下,三下...

    长须男子奋力砍了十几下,碰击的斫斫声不绝于耳,可墙上的玄黄舆图却好像没有丝毫改变,也没有丝毫损毁。长须男子眼中盈着复杂的光,仿佛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大声喊到:“给我砍!”

    众条黑影早在长须男子走向玄黄舆图时,就开始悄无声息地将放在窗下的油灯一一点燃并放定,此刻听到长须男子吩咐,便纷纷窜到玄黄舆图前举起各自手中的黑色双钩奋力向玄黄舆图砍去!

    五下,十下,二十下...

    众条黑影与长须男子奋力围攻着墙上的玄黄舆图,斫斫声盈了满室,可墙上的玄黄舆图却仍然没有丝毫改变或损毁。

    一阵凉风吹进草庐,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在草庐内响起:“江奎木,你带着他们在做什么?”

    长须男子,也就是江奎木,也是玄黄卫天丙营的现任营长。

    江奎木听到声音便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转身回头,紧紧地盯着突然出现在草庐门口的鹿鸣没有说话。玉冠束发,面白无须,宽袍广袖,真是好一派姿态风流!明明比他的年齿还长,但此刻的鹿鸣却看着仍是二十多岁样子!

    江奎木的眼中汹涌起一股狂热的恨意,却还是握着双钩拱手见礼道:“令主安好,江奎木率天丙营拜见。”

    随着江奎木奋力砍着玄黄舆图的众条黑影,正是天丙营的正式及见习卫员们。众人听到江奎木见礼,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拱手,齐声道:“令主安好!”

    鹿鸣抬步跨进了草庐,直视着站在众人之前的江奎木,继续温和地问道:“江奎木,你带着他们在做什么?”

    江奎木看着眼前鹿鸣的做派,胸中的愤恨与癫狂突然汇成了一条河流。他满身满心浸泡在汹涌澎湃的愤怒与癫狂中,目眦欲裂,爆出了一阵尖利的大笑,说道:“鹿鸣你这个怪物!”

    鹿鸣没有答话,却仿佛想走近玄黄舆图坐下,他抬手示意江奎木等人退后落坐。可江奎木与天丙营众人不仅都没有动,反而都绷直了身体,紧握双钩全神戒备着。

    没有人落坐。

    鹿鸣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仍旧温和地继续问道:“江奎木,你带着他们在做什么?”

    江奎木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鹿鸣,眼下场景,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鹿鸣抬眼巡视了众人一圈,黑亮的眼珠诡异地溢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黑线。他没有接江奎木的话,反而转身抬步,闲适地走出了草庐。

    “啊...“

    “啊...“

    “啊...“

    鹿鸣转身的瞬间,江奎木众人身后的玄黄舆图同时喷出了十几条细长的黑色触手,将除江奎木之外的天丙营众人瞬息穿心!

    黑色触手在瞬杀天丙营众人后,仿佛耀武扬威的活物一般,慢慢地从众人的身体中退出,摇摆着退回了玄黄舆图内。

    天丙营众人的尸体在黑色触手抽离后,如泥一般滑落到了地上,胸口露出了一个个黑洞,心脏已经不知被黑色触手撞飞到了哪里!

    江奎木一脸震惊地左右回看被瞬杀的部下们,眼眸中的狂热灰败成了一滩泥淖。

    鹿鸣的声音从草庐外传来,没有特意提高声调但却足够江奎木听清,他仍旧温和地问着:“江奎木,你带着他们在做什么?”

    江奎木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了草庐门边,斜靠在门框上,望着院中抬头望月的鹿鸣,有些颓丧地开口道:“鹿鸣,你这个...“

    江奎木咽下了未出口的“怪物”两字,因为一条黑色触手如蛇一般落在了他的肩头,正摇摆着仿佛要换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盘绕在他的肩头。而他竟然直到黑色触手搭上肩膀后才反应过来!

    江奎木脸色一片惨白,他没有理会肩膀上的黑色触手,看着院中的鹿鸣继续说道:“没想到,竟然连一根毫毛都伤不到你...”

    鹿鸣没有回头,也没有接话,只抬起右手轻轻地向后摆了一下。

    江奎木察觉到黑色触手离开了自己的肩头。他回头看了一眼草庐内,墙上的玄黄舆图没有丝毫变化,仍在展示那幅极精细又复杂的山川水系舆图。四下的油灯不时地晃动着火苗,忽明忽暗的光线让玄黄舆图下汩汩淌着鲜血的十几条尸体分外刺眼。

    江奎木倏然回头,双脚顿地,一步跳到鹿鸣身边,将手中的黑色双钩绞上了鹿鸣的脖颈,然后全身发力,试图将鹿鸣的脖子绞断!

    江奎木手中这对闪着荧光的黑色长钩,是玄黄卫工匠营近几年的得意之作,削铁如泥,吹发可断,即使是皮硬似铁的巨鼍也可以轻松斩断!江奎木奋力一击,本有十成的把握能瞬杀鹿鸣。可向来如臂指使的黑色双钩却像有了自主精神一样,无论他如何用力,都只是贴在鹿鸣的脖颈上,丝毫没有入肉半分?!

    江奎木有些慌神,脑子里的纷纷杂杂只汇成了一句话:他果然成了怪物!怪物...

    鹿鸣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温和。他轻松地用指尖推开了江奎木架在脖颈的黑色双钩,声音中带上了些冷硬与烦躁,继续问道:“江奎木,你带着他们在做什么?”

    鹿鸣说完,轻轻地甩了甩衣袖,绕过江奎木愣住的身躯,抬步折回了北面草庐。随着鹿鸣折回的脚步,北面草庐左右两侧的门突然由内撞开,屋内十几个玄色劲装的尸体接连被黑色触手扔出了草庐,连带着洒出了一道道鲜红的血注。同时,四条黑色触手从草庐正门飞出,绕开鹿鸣的身体直冲江奎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