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望川节
林家地处青州最西的清河郡,家门口就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上京大运河。
青州这地方,西接雍豫,北通幽冀,东临东海,南连荆杨,地势开阔,土壤肥沃,自古以来人杰地灵,为文脉祖地。
千多年前的朝廷摄政,为了连通南北,挖了这条运河,它南起元江之尾的望海,北至幽冀咽喉的旧都上京,自那时起,南方的稻谷可以走水路,沿运河跨大河,横穿青州,送抵京师。
青州本就有鱼盐之利,再加上运河一千多年的滋养,一直无比繁华,仓廪足而知礼节,青州因此而传承着最为古朴也最为纯正的夏礼。
虽说到了今年,交州的战事搅得整个青州鸡犬不宁。但今日的望川节,还是很隆重的。
何为望川节?传说在四千多年前,人皇姒禹的部落遭到了凉戎入侵,不少族人死于非命,姒禹在八月十六这天筑台祭魂,昭告那些黄泉路上的族人们,不忘停下脚步,回望一眼故乡的川和月。这一天,便成了望川节。
而九月初一这一天,姒禹整军誓师,讨伐凉戎,夷其族灭其邦,毁其社稷,是以九月初一这一天,大夏武风最盛,是为征戎节……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林家小院,门前已清扫干净,两侧的墙上插着菊花,走进院子,正中间的位置摆着个大大的花圈,上书一个奠字。
堂屋屋门洞开,堂前挂着英烈谱,上面满满当当写着两千零三十二个名字。谱下的供桌上,黄纸为底摆放着祭品,炉灰做鼎燃烧着香烛。
屋外的院子,四角支着纱棚,挡住了天空里窸窸窣窣落下的陨石灰。棚下摆了七八张桌子,农家私酿的地瓜烧,每桌都放了一大坛。
西墙根下支着灶火,旁边的一条长案上,满是应季的时蔬。
自家养的公鸡,长了一个秋天的膘,此时正是肥美的时候,拔毛放血,汆水撇去浮沫,先炸再蒸。
青州湖特产的大青鱼,收拾干净,整条的入锅,放上豆腐后,已小火慢炖了两三个小时。
鸡血还有鱼杂也不能浪费,加上洋葱、杭椒爆炒,又是一道下酒菜。
林父正在亲自下厨,姜伯正在为客人端茶倒水,而林风则站在院门前,当起了迎宾的门童。
林家本就香火稀少,村上仅有的几个同姓之人,也早就出了十服。几个族中老人拿着一沓黄纸,过来给林老爷子上完香,又和待客的姜伯寒暄几句后,便告辞离去。
一辆面包车嘎吱一声停在了门前的空地上,打车上跳下来一个五六十岁的汉子,头戴毡帽,身穿矿工服,脸上带着一张大大的面巾,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风!一年不见,想我了吗?”
面巾一摘,露出了一张怪脸,右边那半张,倒也端正,左边那半张五官长成一团,那是烧伤的痕迹。来者正是那八个残兵之一的白兽医。
“白叔好,一年没见,你更帅了!”
“哈哈哈,来,咱爷俩抱一个!小风,你该减肥了,我用两只胳膊抱你,都抱不过来。你的头风病,八成也是和你太胖有关……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白兽医说完,扬了扬手里的一摞纸袋子,林风凑上鼻子一闻……呕~是草药。
“提神补脑,止痛壮元,这些草药可都是我自己上山采的,你小子给我老实喝完,可别给我扔了!”白兽医说罢,把草药往林风怀里一塞,大摇大摆的就向院内走去。
林风苦着一张脸,嘀咕了一句:“不是说要送我一条狗的吗,怎么到了兑现之时就成了草药?”
就这一小会,又是一群人来到了近前,却是白兽医的家眷,以及同行的铁西云一家。
“铁叔叔好!铁婶好、白婶好!”林风再次鞠躬。
“我不会种草药,也没给你带什么礼物,不过我在晋西给你打了一张很舒服的床,只等你去住。”铁叔面容黝黑,身高足足一米九,身后跟着一对同样人高马大的青年,“铁雄、铁心、白倩,快叫大哥!”
“大哥好!”“弟弟妹妹好!”
随着宾客们一个个到达,院子里很快就站满了人。
姜伯快步走出院子,眯着眼睛,远眺着道路的尽头,还不时低头看看时间,似乎是在等人。
林风知道他在等谁,八残军已到了七位,就差王兵了:“时辰都快过了,要不咱还是别等了,交州是战区,我王叔军务繁忙,今天应该是过不来了。”
“不可能,今天有大事要商量。他能来的,兴许是堵车,堵在半路上了。”
林风懒得和他犟嘴,搬了个马扎,倚着墙根嗑起了瓜子。
忽然间,半空中传来一阵突突声,咦?什么声音?
在林风惊讶的目光里,一架直升机从天而降,停在了院门前的空地上,九名武装到牙齿的卫兵,牢牢地把守在院子的周边。周围的邻居们纷纷出来看热闹,然后又被卫兵们一一劝离。
在副官还有女儿的陪同下,王兵从直升机上跳了下来,摘下手套,拍打了几下裤线上那本不存在的灰尘,笑眯眯的看着林风:“小风,我来晚了吗?”
林风暗道一声:真尼玛的帅,老子有一天也要像他这么帅!
……
所有人都到齐了,大家抬着果品、肴肉、纸花圈、纸钱、纸马,向着坟地走去。
他们要赶在十二点前,将这些东西用黄纸引火,烧去阴间,并点燃鞭炮,提醒逝者:活着的人们还记着你们,不要在地下有怨气,还有那些祭品要及时收,不要被那些孤魂野鬼抢了去。
祭祀活动结束后,就到了小孩子们最喜欢的环节,开席!
……
祭祀归来的人们,按年龄辈分排定座次,依次入席。
院旁的灶火熄灭了,王珊带着白家女儿白倩,从身兼庖厨的林伯伯手里接过了几盘鱼,放在食盒里,给各桌端了上去。她本是大大咧咧之人,但父亲此时就在一旁坐着,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扭捏出大家闺秀的模样。
“珊珊姐,你是越来越贤惠了,啥时候带个姐夫回来给我们看看啊。”一个黑黑壮壮的傻小子在一旁打趣着。
“滚,我看你是皮痒痒了是吧?”王珊瞪了傻小子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然后快速调整好面部表情,笑不露齿的朝着父亲那桌走去。
“父亲,各位叔叔伯伯,请吃鱼。”王珊放下盘子,行了个万福,迈着碎步退了下去。
丑脸汉白兽医伸出一只手,往鼻子里扇了扇鱼肉的香味,露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这可是青州湖里的大青鱼啊,完全没有大河里的那股土腥子味,我在晋西最想念的,就是每年的这口鱼肉。”
然后他转头喊着:“林二哥,您也别忙了,桌子上的菜已经多到放不下啦,大家早就斟满了酒,只等你入座就开席了。”
林雪摘下了头上的帽子,脱掉了身上的围裙,拿着块毛巾一边擦着手,一边说着:“你们只管开始就行,等我做什么,大家又不是什么外人。”
白兽医帮他拉开了凳子,“就因为不是外人,一起举杯才更热闹。”
林雪一边落座,一边对王兵说着:“三弟,把外面把守的小伙子们都叫进来吧,我单独给他们留了一桌酒菜,大冷天的,让他们一起吃点喝点,暖暖身子。”
“好,副官,就听二哥的安排。”王兵一边应着,一边弯腰为林雪斟满了酒。
眼见席上的众人都准备好了,王兵便举杯站了起来。
哗啦啦,院子里的众人不分男女老少,尽数举杯肃立,王珊举了个陶盆,盆里盛放着的是留有余温的蒿草灰烬,挨个的走到了各席之间。而当她走过时,席上的每个人都要伸出两指,夹出一点蒿草灰烬,撒入自己杯中的酒水里。
“这第一尊酒,敬咱们老团长,没有他,我们早就是安南的一抔粪土了,没有他,就没有诸位今日的子孙满堂,也没有我王兵今日的风光。愿老团长在天之灵安息。诸位,饮胜!”
“饮胜!”
一杯酒下肚,众人又各自给自己倒上了第二杯,王珊又端着第二个陶盆上前,这次里面装着的不再是蒿草灰,而是皓牛血。
“这第二尊酒,敬倒在安南的两千零三十二位兄弟,独立团全军尽墨,唯有我们八个贪生怕死鬼活了下来,前后奔走已经三十余载,番号却依然不得恢复。诸位先行的同袍,对不住了,是我们无能!”
“饮胜!”
这第二杯酒,触到了很多人的伤心处,好大个七尺男儿,纷纷眼角通红。
接下来是第三杯酒,这次酒里加上的,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撮黄土。
“这第三尊酒,敬在南洋、在交州、在北原、在星环城浴血奋战的大夏好男儿,是他们以血肉之躯,铸造钢铁的长城,挡住了联邦狼子野心,让我PCN几十亿黎民,得以安居乐业。饮胜!”
“饮胜!”
三杯酒下肚,众人纷纷落座,终于是可以吃菜了,个别不胜酒力的人,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眼见大家吃的都差不多了,姜伯便放下了筷子:“三弟,咱们先去里间喝茶醒酒吧,汤还在锅里,等待会炖好了,再出来喝汤吃馍。”
老兵们纷纷来了精神,重头戏来了。今日聚会的目的,一是为了祭奠老团长还有那些阵亡的弟兄,二是为了商讨以后大家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