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林风都在忙着最后的交接，交接文件已经签字了，个人物品也都打包到一半了，却硬是被组织会议的人拉了壮丁……算了，不用纠结了，还是想开点吧，毕竟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该开的会还是要开的。

    主位上坐着公司里的采购副总，他左右两边上下手，则是作陪的各部门负责人，林风坐到了工程部老周的旁边，打开会议纪要，眼观鼻鼻观心，开始了摸鱼。

    全息投影前，站着一位厂商代表，面皮白净，卧蚕眉，丹凤眼，看面很是干练。而他的旁边，则是摆着台工程AI机器人，有手有脚，有鼻子有眼，虽说外形和活人有几分相似，但是看起来还是憨憨的。

    采购副总清了清嗓子，当头发问：“贵客登门，是为了完成官府交代的指派任务，还是纯粹的商业行为？”

    那年轻人拱了拱身子：“领导您好，我这次的拜访，是纯粹的商业行为，与各衙门无关。”

    采购副总，哦了一声，示意年轻人可以开始了。

    那年轻人收到示意，便开始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起来，看起来也是提前做好了功课：

    “领导好，各位经理好，我叫沈从炼，是夏为集团在青州西部片区的技术主管，奉公司指示，前来推销我司的产品。”

    “众所周知，PCN的AI工厂计划第一阶段将近完成，现在整个PCN境内，AI无人化工厂已占据全民生产总值的四成，目前还在加速推进中，用AI代替人工是大势所趋，代表着未来。”

    “恕我直言，房地产业现在已是夕阳产业，占据PCN九成的人口，已无力承担高昂的房价，PCN的经济重心也早已转到了对外出口贸易及高精尖产业，房地产企业唯一的出路就是降本增效。”

    “如何降本增效？场地费不可能降低，材料费也不可能降低，唯一可以撬动的就是人工成本！”

    “而我们集团的理念，就是用AI代替人工，助企业降本增效。”

    “下面我来介绍我们的产品，这款×J-3型工程机器人，足以代替以往所有的建筑工及一线工程师，一经采用，不用给它发工资，不用考虑作业环境，不用支付各种补助福利，就算建筑过程中出现了什么意外事故，也不需要为它支付抚恤金，能帮贵司将成本降到最低。”

    “而且，该机器人不仅配备了二阶AI，还使用了记忆金属材料，具备自行修复功能。只需每天静置12小时，并及时添加修复剂，就可以修复绝大部分软件硬件损伤。”

    “太贵了……”采购副总阴沉着脸，打断了沈炼的滔滔不绝。

    沈炼听闻，为之一顿，但他很快组织好了说辞：“如果您批量采购的话，价格上，我还可以向上级申请特批。”

    采购副总笑了笑，说道：“我说的不是售价，而是日常用价，记忆金属修复剂不便宜吧？”

    沈炼点头，“嗯嗯。”

    “之前一直在北俱芦洲读书？”

    沈炼听闻，十分的崇拜：“您太厉害了，您是怎么猜到这些的？家父是集团在ECU的驻外技术员，我从普国长大，不过ECU的人太过迂腐，立法禁止AI取代工人，所以我就回来了。”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舒服的马屁，采购副总的语气也是和蔼了许多：“不是人家迂腐，是国情不同啊。还有啊，小伙子，你没事多在大夏转转，体察下风土民情、人情世故。东边那片建筑看到了吗？那里有座一百零八层的通天大厦，你去那面个试，去和那里的面试官还有应聘者都聊聊，体验体验黎民生活，了解了解用工市场。等你了解清楚了，回来后在和我谈采购的事吧。现在散会！”

    走出会议室的门口，林风被一个财务小姑娘拦住了，说是领导让他去财务部领取他的入伍补贴。

    ……

    晚风是寒冷的，它带走了公司留给林风最后的温暖。

    晚风也是饥饿的，肚子消化完中午在食堂吃的最后一块白菜帮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于是，林风在街边地摊前，买了半斤散装的水果糖，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吃在嘴里，美在心里。

    趁着今晚得闲，林风决定去看看洪萌。

    时值晚上七点，宵禁未至，街灯已亮，马路的两侧，摆满了各式的摊位，汇聚起两条看不到尽头的长龙。

    大萧条下，自由职业者们白天打完零工，夜间要靠摆地摊来补贴家用。他们贩卖着各式物产：七八颗瘦儿吧唧的自种白菜，四五套半旧还新的手工棉衣，三两件曾经价格不菲如今却无人问津的品牌包包。

    他们念叨着，倘若今日侥幸多开上几单，可以去福旺粮店，换点杂货面熬一锅白菜杂面粥。最不济，也要挣上那么百十块钱，偿还钱庄今日份的催命债。

    少吃一顿，兴许不会饿死，但利滚利的债务，谁敢不还就立马送去惩戒营！

    有首民谣唱的好：“君不见，欠债者，必东行。东行交州无人还，千里无音信，百里无人生。谁家幺儿填沟壑，白骨深闺梦里人。”

    谁也不曾想，十年前脑袋一热全民超前消费，十年后，四处说没钱，可钱都哪去了？钱庄把月供改为了日供，利率也是一降再降，可底层人还完日供，连吃饭都拮据，十年前那些不过平常吃食的鱼菜肉蛋，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好像仙家宴席上的琼浆玉露，可望而不可即。

    不提那些被释放的烟雾弹，你只要俯身去市井体会一二，就会发现，现实是什么。

    为了那购买力少的可怜的两三千元旧币，为了不被淘汰，牛马们拼命内卷着，卷到死。在通天大厦那里，每天都会抬出去一两具活活累死的尸首，有时甚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

    沈炼按着那个地产公司副总的指引，排进了长长的求职队伍里，来到了通天厦前。

    城中心一百零八层的通天大厦，连同旁边的通天产业园，连同小唐河两岸的通天影视城，洋洋洒洒占地数千亩，共同打造出整个PCN最富盛名的数娱产业中心。

    单凭一个通视APP，通天集团就占据了大夏主播带货行业一半以上的零售额，无论是集团主人唐守仁，还是那几个股东，都是在天鹰财富榜上挂名的人物。

    可通天集团的财富，与里面的劳工无关，他们进进出出，面无表情，像是一具具失去灵魂的僵尸。

    沈炼赶到的时候，两三个仵作抬着一具累死的尸首，正在往门外走，尸首会被直接火化，而不是直接交给它们的家人。

    “他们怎么不告官呢？”沈炼问着周围的人，可没人回答他的问题，整整两里长的求职队伍鸦雀无声。

    如今，做牛马亦死，还不上债务送去惩戒营亦死，如若累死自己一人，可以让妻子不再哭泣，让儿女能吃上几顿肉食，那就死吧。

    沈炼的问题，问的很傻，告官？告谁？又是告谁家的官？他们只是穷，又不是傻。

    他们饿着肚子，沉默不语，排在队伍里，蠕动着前行，任自己被雨雪打湿。

    人群里有人哼唱起了歌子：“金山银海通天厦，牛头马面不休息。王孙贵人盆钵满，余人果腹登天难……”

    沈炼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自己融汇东西，学富五车，不就是为了学成归来，成为有用之人，造福于黎民。

    为何用AI取代人工？因为劳工太苦，他们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有些工作还有着高空、辐射、剧毒等风险，他们辛辛苦苦了一辈子，快速的老化，快速地死去，白白来这世上一遭。

    人生来不是为了受罪的，如果是的话，那为什么要来呢？用AI取代人工的目的，是为了把劳工们解放出来，更好的享受生活。

    为何要降本增效？降的是坏品率，降得是浪费，降得是无用功，沈炼原本相信，只要企业在运营中少走一些弯路，就可以给劳工们多发一些工资，让他们更好的生活。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众人做饼，而一人吃饼，饼做的再大，又与众人何关？AI代替了做饼的众人，到底是解救了他们，还是彻底害死了他们？

    做饼救不了黎民，AI救不了，学医也是救不了，既然如此，那就试试从军吧，如果这条路子错了，大不了重新来过。

    沈炼看着旁边征召防卫军的告示，鬼使神差的就报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