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人间如狱
这一夜并不好过。
这一夜,老村长大显神威。
这一夜,老村长击杀怪异一十八。
这一夜,老村长跟他们说了好多话。
月落日出。
诸邪退散。
老村长终究没有见到那抹红日光,油尽灯枯的他在黎明前夕选择用一种名为龟息功的秘法,吊住他最后一丝生机。
而这种功法虽然能让他精气神的枯败变得缓慢,但也意味着他自己本身必须陷入沉寂状态,直到再次醒来,而再次苏醒就是魂归天地之时。
以他曾经达到的武道境界,哪怕元气大伤,也还有几十年好活。
村民们制作了一个担架,抬起老村长和三位守护者一起下山。
经此一夜,牛头村名存实亡,是没法回去了,王离决定带乡亲们投身青牛镇。
土路延伸进石路,青牛镇也出现在眼前。小镇镇口前排了一条长蛇。
王离三人亮明身份后,经过检测得以顺利进入小镇。
小镇口排成了一条长队,这些都是秽乱之日各自村庄出事后一大早投奔而来的难民。
他们都已无家可归,来镇子里寻个活路。
六个手握长枪的乡勇正在镇子门口维持秩序,一个儒生手持账本挨个登记人员的信息,还有一个背负大刀的武者利用符箓检测人员有无被怪异感染附体。
王离一行一百多号人,刚一出现在村口,就立马引起了乡勇的注意。
一行人刚靠近镇口,立刻两名乡勇握着长枪径直走过来。
“站住,你们哪个村子的?”
王离上前一步回道:“牛头村的。”
一个乡勇打量着身后人群,将信将疑说道:“还剩这么多人?”
不怪他们紧张,血月之下危机四伏,别的逃难过来的人都是运气好侥幸未死,三三两两出现,唯独他们一出现就是这么多人。
王离三人取出除秽监颁发的令牌表明身份,两个乡勇查验后立马一敬:“原来是三位武者大人,里正大人先前交代,若有武者到来,还请见上一面。”
“哦,还有这事?”
乡勇急忙问道:“是的,不知三位大人是否有空?”
王离面露难色:“见倒是可以,只是我这还有一百多位乡亲,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
乡勇一听,面上一喜,连忙说道:“三位放心,只要这些村民验明正身没有问题,就可以进入镇子。”
王离等的就是这句话,于是说道:“既然如此,走吧。”
在镇口三人分别测试完真身后,王离和温子羽白玉珠进入镇中。
青牛镇的确不大,整个镇子井字形划分,正中心是里正办事乡勇训练的地方,也是防御核心堡垒所在。
三人进了镇,跟着一名乡勇一路朝堡垒方向赶去。
刚开始还看不到什么,但随着越来越靠近堡垒处。
一些房屋街道,渐渐开始出现灰黑色,那是引爆的痕迹,有不少老百姓从自家倒塌的房子里翻找值钱有用的东西。
有一些地方房门上都挂着白布,几个哭哭啼啼的妇人孩子老人身披白布,在自家门口哭丧。
也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呆呆的站在自家的废墟上,满眼茫然无助。
哭声,人声,喧闹声,嘈杂声,闹成一片。
街道地面上有一些坑坑洼洼,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砸上去,才会出现这等状况。
地上也不时能看到一些被猎杀分尸的断骨,这样的尸骨残骸到处都是。
乡勇哀声叹气道:“昨夜有怪异闯进镇中。”
王离跟着乡勇又往前走了一阵路。
心里大概猜出了什么事了。
很快,四人来到了青牛镇的最核心的地方——堡垒。
只有县级以上的地方,才有资格给防御堡垒命名,像牛头村青牛镇的防御堡垒,只是用砖瓦堆砌而成的,无非是大小而已,都以堡垒称呼。
所幸城堡看上去并无多大损害,只有一堵高墙塌了一半,现在正有人进行堆砌。
乡勇带着王离三人进入堡垒里面一间小屋内,正是里正的办公场地。
乡勇刚要上前敲门,就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凶声:“没钱,你跟我说没钱?”
屋子里,青牛镇里长,一个身材匀称健壮的高大男子拿着小本本正与两位老者高声交谈,两位老者一人拄拐一人戴帽,不知两位老者先前说了啥,四人一进来就看到男子发怒,蒲扇般的巴掌重重一拍桌子,大声嚷嚷道:
“老子带人拿命保护你们,有人牺牲了,多出点抚恤金怎么了?怎么了?”
拄拐老者愁眉苦脸,慢吞吞道:“话是这个理,可是俺们一大家子,受损的也不少,这家房子塌了,那家菜园子毁了。我们已经出了不少钱用于镇子修缮。”
一旁戴帽老者也跟着大吐苦水:“你们的装备也是我们出钱保养,消耗物资的花费,我们也拿了不少。”
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怒气,两只大手摊开,随着话语抖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没有我们保护,你们两大家子加起来两三百号人能一点事都没有吗?一直以来的规矩就是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你们两大家子一有事就躲起来,一个壮丁都没出,我平时也没说你们吧?现在让你们多出点钱不是合情合理吗?”
两个老者装聋作哑,互相扯皮,只一个劲哭穷。
男子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能说服两个老者,气得火冒三丈,一把一个揪住两个老者的衣领,恶狠狠道:“告诉你们,老子尊重你们才叫你们一声乡老。老子以前什么样你们是知道的,老子这些年读书修身养性但不代表老子改吃素。
“真把老子惹急了,找个好夜晚,麻袋一套,闷棍一敲,天寒地冻,也不知道二位第二天被人发现还热乎吗?”
“天杀的!”两个乡老立马回想起好多年前镇子被这家伙支配的恐惧,那真是人畏狗怕,也就后来他找了个夜行司里的人当了老丈人后才洗心革面,妻管严,被逼着读书。这么多年他们竟然忘了他的本性,早知如此他们就多叫些人来了。
“别别别,年轻人别冲动,杀人是犯法的。”
“不就是钱的事吗?能用钱解决的都不叫事,冷静冷静!”
“这不就对了?二位老人家德高望重,定然不会骗我。”暴躁男子和善一笑。
“不会不会。”
“我有没有威胁你们?”男子一手一个捏他们的肩膀给他们按摩。
两名乡老头一把年纪了还能气势汹汹:“没有没有,我们是自愿的。”
“你们知道的,我是个文明人。所以我希望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你知我知。出了这个门,传出去,多一个人知道多一闷棍。”
男子轻抚他们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会的不会的!”
二位老者连连摆手,表示他们会保守秘密,不会让第四人知道。
里正心满意足地松开手,替二位老人家整理好衣服。
“我还要忙,二位乡老请先回去休息吧,稍后我理好清单会派人送去,慢走不谢!”
他下了逐客令,打开屋门就要恭送两位乡老离开。
孰料,刚一开门,三人就对上了王离人,一时间六人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场面一度极其尴尬。
拄拐老者捂住脑袋:“这不关我们事,不是我说的,别打我。”
里正额头青筋暴起,尴尬不已,忙躬身弯腰送别二位老人:“李老糊涂了,有劳两位长辈操心了,二老保重身体,二老慢走,小心门槛。”
他毕恭毕敬送走二人,屋里屋外判若两人。
……
“三位请坐。”里正挥手示意王离三人坐下,他纠结了一会,难为情地问:“那个,刚刚的你们都听到了吗?”
王离三人一起摇头,摇成三个拨浪鼓:“没有没有。”
“今天天色不错,白天有星星。”
“阿巴阿巴!”
里正一脸尴尬,轻咳:“那个都是说着玩的,我是吓唬他们的。”
他越描越黑,越说王离三人头摇得越快,最后只能干巴巴解释:“其实我是个文明人。”
“是的是的,”王离深有体会,“其实我们也是文明人。”
“对对对,我们一向喜欢以德服人。”温子羽点头赞许。
“阿巴阿巴!”
几口热茶下肚,言归正传。
王离开口问道:“不知里正大人找我们武者有何事?”
里正神色一肃:“几位都是附近村子的武者,大家也都知根知底。眼下诸位村子出事,我心甚痛。不知二位三位今后有何打算?”
“里正大人有话直说好了。”
里正坦然相告:“本镇经历了秽乱之日蒙受了不少损失,急需人力物力补充。三位都是武功高强之辈,我希望三位武者能留在本镇当中,保护百姓。”
“你们放心,该你们的报酬一应不缺,大家都可以商谈,我保证只比你们村子里享受的资源待遇只多不少。”
“我们能考虑一下吗?”王离心里苦笑一声。
“这是应该的,你们好好考虑。”里正听了后,脸上明显露出了几分失望之色,但仍然耐心地地说道,“此事不急。”
“那我们带来的乡亲们呢?”王离又问。
里正一拍胸脯,“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会妥善安置的。”
“我先让小丁给你们安排地方休息,你们好好。”
“咳咳。”温子羽咳嗽,面色发白。
“你们这是?”
“受了点伤。”
里正连声抱歉:“怪我怪我,竟然没注意到几位受伤了。此事日后再议,三位先去休息疗伤。”
“多谢了!”温子羽拱拱手。
于是,王离三人跟着小丁出了堡垒,转了几个弯后,就到了一处小宅院前。
屋内。
温子羽问道:“二弟,你真要留在这里?”
“再说吧,先疗伤。别忘了,我们答应爷爷什么?”
……
三日后。
王离三人再度出现在牛头村村头。
风声阵阵,正午的阳光下大片树叶被风吹动发出沙沙摩擦声,村庄里一片死寂。
没有人声,没有犬吠。
显得冷清安静。
生机全无。
一夜之间,恍如隔世。
树叶凋零,街道铺满了落叶,徒留光秃秃的枝丫在空中哀号。
王离心情沉重,迈步走进村子,村子里面依然一片安静死寂。没有半点活物的动静。
再次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最后王离三人踏进堡垒,一步一步走向地窖入口。
王离蹲下身子,轻车熟路的按动机关,掀开石板。
下一刻。
人间地狱就在眼前。
让他身体猛地一阵晃动,精神恍惚。
地窖当中,遍地发黑的人畜尸体,所有的尸体都被吸成人干,干巴巴的蜷缩在一块,地上一滴血迹都没有。
在角落里,那些邻村托庇的孩子们,五官皱在不足拳大的头上,脸上写满痛苦怨恨,就这样挤在一起、死了。
仿佛可以看见他们生前的惨状,耳边依稀能听到他们惨叫、哀嚎的声音。
白玉珠看了一眼地窖里的人间炼狱,当即脸色发白扭头呕吐。
呼!
呼!
地窖里阴风大作。
忽然,传来翅膀扑扇的声音,林中乌鸦飞来绕着三人头顶盘旋,等待他们的离开。
时间缓缓流逝,王离如同雕塑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温子羽也僵立在原地,同样一动不动。
“把他们的钱退了吧。”
“牛肚村也没了。”
沉默了好一阵。
风呜呜地吹,有些凉。
“走吧。”
“去给他们报个仇!”
一场大火轰轰烈烈燃烧。
惊起鸦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