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两日后,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冬雨从空中散下来,挥洒在整个牛头村上。其中一些水珠太过细小,漂浮在半空中,形成了朦朦胧胧的雾气。
牛头村村后的空地上,立起了一个个坟头,里面埋葬着那些遇难的村民。
很多村民的尸体找不到,只能将就找块木碑,刻上名字,立个一个衣冠冢。
而在大大小小几百个坟头最中间的位置,立着一块石碑。
老村长就葬在里面。
温子羽沉默的立在老村长的坟前。
白玉珠站在他旁边哭的梨花带雨。
眉间多了一点朱砂的王离走过去,在白玉珠旁边站定,然后目视着前方的碑文,淡淡的说道:
“我同你说过的,不许哭!”
白玉珠扬起还带着稚气与泪水的脸庞,看着旁边出现的高大身影。
倔强的狡辩道:“我没哭,这是雨水。”
然后沉默。
三个人肃穆而立,保持默然。
时不时有几个人从村子里过来,跪在坟前,号啕大哭,哭念自家的亲人。
三人依然沉默。
过了好久。
王离双眸低垂,喃喃低语:“你说,为何会这样?”
似自言又似问他。
“因为,你还不够强!”
回答他的,是温子羽斩钉截铁地声音。
王离突然单膝跪地,头低着看着地面,然后带着雄浑的声音响起:
“不肖子孙王离,恭送爷爷魂归天地!”
身侧两声膝盖跪地的声音。
“不肖子孙温子羽,恭送爷爷魂归天地!”
“不肖子孙白玉珠,恭送爷爷魂归天地!”
天地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也变得迟缓,王离仿佛可以感受到一滴雨珠滴在水洼中激起的幽微涟漪。
淅淅沥沥的声音渐渐的变得急促,无数的雨珠落在王离的身上,素服湿透了,雨珠透过他的衣服,顺着地面往下淌。
额前一绺发须,雨珠一滴接着一滴的滴在地上。
另一只膝盖落地,王离毕恭毕敬的磕了四个响头。
然后起身,低头,沉默,哀悼。
老村长养育他这么多年,更是把他当做接班人教导,虽无血缘关系,却早已是他最亲的长辈。
这次,又是因为保护他们,而透支了自己的生命力。
心中的悲怆无人而知,无人可知。
只有无尽的忧伤埋藏在心里,无法诉说。
男人有泪不轻弹,伤心也需肚里咽。
你是村子的守护者,以后,你的身后将会站满支持你的人。
你永远不能脆弱,无论什么情况,哪怕是绝境,你也不能放弃。
如果连你也绝望了,他们还有希望吗?
王离静静地站着,眼神平静,面色黯然。
他站在老村长坟前良久,有风吹来,一片树叶,转了几圈,慢悠悠落在老村长的坟头上。
只是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想到了自己的娘亲。
想到了很久之前,第一次见到老村长时的场景。
印象中的娘亲早已模糊,依稀记得是个极美的女子,有一伙杀手追杀他们,她带着年幼的他东躲XZ。
娘亲的伤势越来越重,而杀手穷追不舍。终于有一天,在一间破庙里,娘亲让他躲在佛像里面等她回来接他,一个人引开了追兵,再也没回来。
有狩人上山打猎,来庙中祈福。他有样学样,在佛像里替他的娘亲祈福。苦苦在佛像里面煎熬了一个月,不敢乱走,怕娘亲回来找不到他。他躲在黑暗佛像里祈祷了整整一个月,只在半夜偷偷出来吃贡品捉虫子喝雨水。
一个月后他终于意识到娘亲再也回不来了,于是离开了破庙,离开前他放了一把火烧掉了整座破庙。从此他流落街头,变成乞丐苟活。
没有人知道年仅三岁的他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在这个怪异横行的世道苟活下去的。
他没有信仰,不信佛,不信来世,只争今生。
四岁的那年,他与一只恶犬争食。恶犬扑来,撕咬他,他毫不畏惧与恶犬摔打,撕咬。一个老者看到他反咬死恶犬,走到边上对他说:“跟我走吗?”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他就对那名老者格外的信任,也许是他从老者的眼中看到了和他一样的失意寂寞与不甘。
“管饭吗?”
他问。
老者笑了:“管饱。”
于是他跟着那名老者来到了牛头村,吃饭习武读书。
在这里,他接受老者教育,吃百家饭。
他看着那名老者把自己的余生献给了自己的村子,自身以不正常的速度加快衰老。
然后,他接替了他的班,和另外两个同伴成了新的守护者。
老者终于可以休息了。
那个村叫牛头村。
那名武者叫王镜渊。
他叫那名老者爷爷。
王离摸了摸眉间一点朱砂痣,这是老村长临走前,将他毕生的武道感悟凝结出一颗武道种子,赐予了自己,是他对自己最后的馈赠,也是他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道残影。
他忽地想起了以前,自己有一次开玩笑,问老村长你怎么不结婚生小孩?孤寡可是没人送终哦。
老村长说:我结婚生子了,那你们该怎么办?
他还记得老村长那时候莫名的神色,无法用言语来描述,令人生悲。
三个人中,王离和温子羽都是孤儿,只有白玉珠和老村长沾有血缘关系,是他老人家堂兄的侄孙女。
三个人并排而立,陪在老村长身边。
就这样静静站着。
久久没有动静。
送他最后一程。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
温子羽站在王离的左侧,抬起了双眸,转而偏头看向身旁。
“我不会放过那个人。”
王离知道他说的是谁,轻轻颔首,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道:
“我们一起。”
“他必死!”
老村长临走前最后交代的话中提到他年轻时有一个仇家。他本意并不是想让两人替他报仇,而是担心两人如果不知情,以后被他的仇家阴到。
白玉珠抹掉眼角流下的泪珠:
“还有我,我也不会放过他。”
温子羽继续这么侧看着王离,然后嘴角突然裂开,扬起一丝弧度,手臂抬起来,将他的的肩环住,而后者,抬起手臂揽住白玉珠。
原谅敌人是先辈的事,做后辈的,任务是送他们去向先人谢罪。
等到太阳西垂,凉风透骨。
“走吧。”
临走前,王离最后到村长的住处看了一眼,意外听到一声呜咽的声音。
它浑身沾满灰尘,被掩埋在废墟中,只有半颗狼头露出,听到几人的声音,仰抬起头,发出颤抖的一声呜咽。
这么多日,竟然还没死?
白玉珠从废墟里把它翻出,它身下的残砖黄泥上有干涸的血迹。
王离接过来检查过它的伤势,眉头微皱:“没救了。”
前段时间桀骜不驯的狼崽子趴在他的手里,有气无力的吐舌舔了舔他的手掌。
“丢这吧。”温子羽幽幽说道。
白玉珠于心不忍:“要不再试试?”
“不必了。”
王离轻轻把狼崽子放在地上,任其自生自灭。
“好吧!”
三个人回身离开,转弯的时候,王离眼角余光无意中瞥见了趴在地上挣扎试图起身的狼崽子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神?倔强不屈渴望失望悲伤,最后只剩下死灰一般的绝望。
瞳孔中光芒在消散。
王离终归是动了恻隐之心,轻叹了一口气,回身抱起来它。
三人一狼,带着在废墟中翻找值钱家当为新生活做准备的村民们,离开了牛头村。
三人带着从废墟里寻找值钱家当为新生活做准备的村民们,离开了牛头村。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