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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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倒的奶奶

    时间的齿轮不会为谁的失意而停留,人,不可能挽留住季节。哪怕,那季节里有刻骨铭心的感情,有无法遗忘的事,依然会悄无声息地流走。而我们,只能随着时间散步,走过夏日,走过深秋,再挨过寒冬,再迎来春天。

    转眼,离2010年的那次抢救,那次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过去13年了,今天又回到了曾经的13年前的急救科,13年后的今天我们又住进了经过改建后的急诊室病房,我在走廊爱人的床边坐了一夜思考着,看着爱人被疼痛折磨后的憔悴和疲倦,他在止痛针的压力泵控制下睡着了。

    而我却在恐惧中思考今后的日子。为了给自己减压,我站起来到处走走,到处看看,这是我长期的一个观察社会的好习惯,看着周围的病号们脸上都带着痛苦折磨的面容都睡去了,而他们的家属都歪歪倒倒地趴在他们亲人的床边打鼾。

    我床对面的加床是安徽阜阳的一对农村老夫妻,儿子在上海开了一个饭店,老爸直肠癌,每年来上海复查,因为疫情三年没来复查了,说,三年的疫情,饭店亏损太严重了,老爸的复查也耽误了。这次找了人住进急诊科准备转入病房进行大复查。这对农村老夫妻在急救科的目的是等待能够住进住院部,期待有一张病床检查手术后三年的癌症情况。显然,这对老夫妻是幸福的,有开饭店的儿子张罗老爸来上海的复查和治疗,有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我们聊了一会儿。

    坐了一夜的我,在天色蒙蒙亮时,我趴在椅子背上睡着了。听见爱人叫唤我,他要大便,这不是诊断肠梗阻吗,要大便了,那是好事情。我慌忙拿出床底下的大便盆,放在爱人的屁股下面。可是他说在床上不行,必须下床才可以解出来。只有又折腾,小心牵着他的6根管子,让他自己慢慢挪下床坐着粑粑。

    好臭的一坨粑粑在便盆的中央。我没有搞过谁的粑粑,宝宝的,老妈的,老爸的都没有搞过。老妈在脑梗的时候,我们轮流值班,我说老爸,必须找保姆啊,不然我就罢工了。对于老爸也是这种态度,我说,你要是不能动了,必须找保姆伺候的,要是让我轮流值班,让我来干活,我就罢工了。

    在老爸第二次癌症的时候,我们老纸妹轮流值班,我就罢工不做饭。在外面买盒饭带回来。老爸老妈终于在我的抗议下,请了保姆才解放了我们纸媒四人,我们只是轮流陪伴,所有的家务都是保姆,否则,我们就拖死了。

    这次突然间,搞爱人的粑粑,让我恶心了很久,我在想,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必须要请病房的护工了。我在临床工作十几年,有着家里都忍受不了的洁癖,那么多的洁癖章法让每个人都产生了抗拒,没办法,我是霸道的女人且不讲理的女人,一辈子不知道为了洁癖和爱人做不懈的斗争。

    第二天,陈主任打来电话,说,他的病房加了一个床位,让我们办好手续转进住院部24楼47床。

    陈主任他的一个电话,我惊喜地忙乱起来,本来不会办事的我,一件一件艰难地处理着每一项手续。爱人看着我办事的笨拙,也无话可说,一来他的身上还有好几根管子纠缠着(胃管、检测器、止疼泵、氧气管、输液管、心电图线),我就是再笨拙、他也是只能望洋兴叹;二来平时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全部包揽了,我没有处理过家里任何的事情,我就是再笨拙、他也只能望洋兴叹。这是我们生活方式的使然,是我们的习惯使然,一辈子我只想做个甩手掌柜。

    爱人叹了一口大气,说,你的办事能力也太差了,家庭妇女都不如啊。他定了一会儿神,又说,不是不如家庭妇女,连对面床位的那个农村妇女都不如啊,他指的就是安徽蚌埠的那对农村夫妇。我不以为然,我愤愤然地说,难道家庭妇女们就很差吗?她们都是每一个家庭里的顶梁柱!难道农村妇女就很差吗?她们都是农村的半边天!

    我想撂挑子不干了,可是,撂给谁呢?撂给儿子?儿子管着自己家的小学生,儿子自己还有工作,儿子还有自己的自留地(副业)。撂给爱人他自己?他身上有6根线、管子缠绕着动惮不得。我想生气,可生气又给谁看呢?如果生气,我就是一个失败的人,一个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没有认知的人,一个没有水平的人,一个失去人性的人、一个没有境界的人、一个失去了智慧的人!

    我不生气,我大步流星地办住院手续去了,从住院部到急诊部,又从急诊部到住院部,一幢楼一幢楼的交替跑着,电梯换了一部又等一部,急诊部3楼需要啥资料,换住院部24楼又是需要谁签字,中间隔着几幢楼的来来去去,搞不清的程序被急诊科和住院部两边支唤着,楼与楼之间我火急火燎地奔跑。

    转住院部手续一直从上午10点到下午三点多,我推着小型转院床,才把带着6根管子的爱人的床转移到住院部的24楼,我大大的松了一口,住院部病房的条件比急诊部病房好多了,哪怕就是加床,每个床头也有呼叫铃。

    我们刚进病房,陈主任就来查房了,我们俩一大堆的感激话说得语无伦次。其他病友看着我们和陈主任如此熟悉,都心照不宣,都懂得医疗资源的紧缺,医疗服务是给予什么样的人。只要能够住上病房的病人,都是有一张大网牵扯着两者之间,这就是社会资源。社会资源?不是白白地送到每个社会人的面前,更不会天上掉馅饼的!这就是看病难,难于上青天的原因所在。

    陈主任看完爱人出病房,我立即去护士站处理她们手上的资料签字事宜,还得回家取些衣服给爱人换上,他昨夜疼痛汗湿的衣服一股酸臭味。

    从外面回到医院,慌里慌张,生怕爱人有事没有人帮助。这个楼的电梯是那种装满了不停的那种,只有过了高峰期才是一层一层地停靠,等得我恨不得自己爬上楼,24楼,谈何容易?我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只剩下喘口气的体力。

    好不容易等了电梯无数次的上上下下,终于电梯在我的面前停住了,开了门,到了24楼我进了病房,转身跟护士说话,我取回一套医院专用病号服,后面的一辆万向滑轮灵敏度极高的工作车在我面前一转一停,我立即听它的使唤,四脚朝天地摔倒在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名小护士,奶奶、奶奶,你摔哪里了?两人慌张地把我扶起来,我定一下神,才说出,怎么就自己摔倒了?奶奶我怎么就自己摔倒了?

    奶奶,这个名称,是这次住院,所有小护士对我的称呼。上次复查住院,小护士们还称呼我“阿姨”,这次怎么全部统一称呼就变成了“奶奶”呢,不可思议,哪里出了问题?不就几个月没来医院吗,怎就从“阿姨”变成“奶奶”。

    小护士们对奶奶不放心,专门电话请来了夜班值班医生,这是白班下班后的时间发生的摔跤意外,夜班医生已经接班了,夜班医生仔细听了我的叙述。我说,就是一辆护士工作车,极其灵敏的四只万向轮一转,就把我诱导、跘跌得四脚朝天。

    医生听我分析判断我的状态:我现在颈部撞向车子的柱干,头部有疼痛感,如果24小时没有问题,那么头部就没有问题了,腿部膝盖是重灾区,明天一定会有青紫,我是血小板少的病号,一有撞击就会青紫。我继续说,我是屁股落地的,没有大问题,只不过腰部扭了一下,腰部活动一下有疼痛感,腰部需要两天时间恢复。

    值班医生听我的分析,头头是道,问:你是学医的?我说,是的。我说,今天晚上我能安全度过24小时,头部就应该没有问题,其他的青紫和疼痛就不算问题了。医生说,那你今晚不能回家睡觉,租个活动床睡在你爱人身边好不好?有事情也是在医院,还有护士的监控,万一有事情处理方便。我说,不好,我已经在急诊科我一夜没睡,今夜必须回家睡觉,否则,我就没有活路了。

    其实,我心里祈祷,千万不要发生墨菲定律!怕啥来啥!

    2023.02.1823:03写于上海

    2024.03.2415:24补充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