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绣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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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牢苏醒

    函夏王朝,京城,正午时分。

    天牢内,一片昏暗,只有一豆烛光随风晃动。

    祝鸿远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缥缈又诡异,却让他欲罢不能,并且在梦的最后,他死在了泥头车下。

    晕晕乎乎的醒过来,剧烈的头痛让祝鸿远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脑袋就像裂开一样。

    还好,痛就代表还活着。

    陌生又熟悉的味道传来,令人作呕,像极了祝鸿远幼时养猪的猪圈气味,他已经二十年没有再闻到过,闻之欲吐。

    祝鸿远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这里是哪里?

    昏黄的烛光下,点点浮尘随风起舞,虽是正午时分,但只有瓦片中露出的光束,才能给人带来一点温暖。

    他身处在一间牢房之中,四周都是坚固的石墙和木桩,逼仄又压抑。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祝鸿远坐了起来,牵扯起一阵金属碰撞之声。

    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囚服,手脚都带着镣铐,枷锁沉重又冰冷。

    这是犯了什么事?

    向举目四望,一个和他相似装扮的年轻人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生死不知。

    旁边的监牢之中,一个须发全白的老头正在不停咳嗽,苍老无力的声音传出老远。

    祝鸿远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天牢。

    尚未弄清楚情况,汹涌的记忆洪流如同潮水袭来,剧烈的刺痛再次将祝鸿远击倒,他捂着头倒在地上。

    是的,他穿越了,这里是函夏王朝,通常自称为天朝。

    祝鸿远,和他穿越前名字相同,是京城朝阳府的一名仵作,平日负责义庄内的尸体检验,月俸不过八钱,仅够衣食糊口。

    天朝并不安宁,时常有瘟疫和饥荒夺人性命,他的父母就是在二十年前的瘟疫中撒手人寰,祝鸿远幸运活了下来,吃百家饭长大。

    没想到这具身体的遭遇这么惨,还是现代社会好。

    穿越前,祝鸿远过得也并不如意,接近三十岁,依然一事无成,更不用提结婚生子,养活自己也难。

    他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医药代表,靠着嘴皮子讨生活,不能说是家财万贯,至少也可以说是资不抵债。

    苦熬多年,终于让他逮到了机会,他拿下了一家私人医院的大单,正在去签合同的路上,吃着火锅唱着歌,结果出车祸了。

    破碎后漫天飞舞的玻璃,还有冲天而起的爆炸和火光,是祝鸿远死前见到的的最后景象。

    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遭遇不幸,结果真的被泥头车创死,这找谁说理去。

    不会是还在做梦吧?祝鸿远猛地抬起手,一巴掌扇在脸上,冰冷、刺痛、恶臭,疼痛带来的感觉,无比真实,肯定不是在做梦。

    祝鸿远心中仍然抱有幻想,会不会是自己车祸后,被人救了,现在正在抢救,把大脑放入营养液中,暂时在虚拟世界里维持生命。

    可这些幻想,解决不了目前的困境,怎么就跑到监狱里来了,还上了重枷。

    搜索着脑海里涌入的记忆,祝鸿远眉头紧锁。

    和他一样凄惨的,还有发小伍和裕,俩人自小一起讨口,一起偷地瓜,一起走投无路,进入了义庄当仵作。

    如果有的选,正常人任谁也不会选择与尸体为伴,让人恐惧不说,还容易沾染疾病。来人世走一遭不容易,轻易就嗝屁了实在划不来。

    更何况,仵作的地位不说德高望重吧,至少也是人厌狗嫌。

    赚不上钱不说,邻家小妹本来看着祝鸿远儒雅的脸蛋流口水,但听说职业是仵作,顿时退避三舍,如花也会抱紧了自己。

    所以纵然身材健硕,眉清目秀,但至今祝鸿远仍然是个雏。

    可怜他三代单传,恐怕就要在这一代断绝了。

    伍和裕则和他不同。不是说妻妾成群,而是彻底抛下了这些想法,摆烂了。只要我足够躺平,你们就卷不了我。

    祝鸿远当仵作,是因为生活所迫,伍和裕则是因为对尸体感兴趣,不爱活人爱死人。

    进入义庄后,伍和裕勤勤恳恳的检查尸体,居然在义庄搞上了科研,在工作中积累经验。

    同时理论结合实际,伍和裕通过解剖和验尸,掌握了实操,很快就在仵作中声名鹊起,甚至被圣心医馆破个录用,成为了公职人员,端上了铁饭碗。

    如果是好名声,其实也还不错,可惜他是仵作,对尸体有深入研究可不是什么喜闻乐见的特长。

    看了眼地上的伍和裕,依然昏迷,祝鸿远不由得坐远了些,想离发小远一点。

    看来普通人怕他们是正实属常,怪不得别人。

    可惜就是这样专业的伍和裕,还是翻了车,就在几天之前,重阳节之时。

    那是因为另一个年轻人,叫做曾刚,和他们同期进入义庄,与祝鸿远臭味相投,关系紧密,时常一起喝花酒。

    重阳节时,几个狐朋狗友约好一起喝酒,众人兴致勃勃的准时赴约,清点人数却发现曾刚没到。

    初时众人都没有在意,只当曾刚一个人逍遥去了,却没想到他们就此错过了最后一面。

    说来奇妙,有些人,你不会知道什么时候和他是最后一次相见,从此要么天各一方,要么阴阳两隔。

    曾刚就是属于后者,众人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正值重阳佳节,月沉如水,众人都嫌麻烦,简单哀悼之后,便将尸体交给了伍和裕。

    身为仵作,检验同事的尸体,似乎是一种别样的感觉,伍和裕愉快的接过了任务。

    结果很快出来了,曾刚是被人背后偷袭致死,致命伤是钝器重击头颅,导致颅内大出血,头骨也破损了。

    虽然感到遗憾,但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函夏王朝的治安并不好,这种事情时有发生,伍和裕很快将卷宗上交。

    此后几天的情况,祝鸿远搜寻不到记忆,能衔接上的,就是突然接到消息,朝阳府的大仵作费永年,重新检查了曾刚的尸体,给出了和伍和裕完全相反的结论。

    曾刚是自然死亡,并非被人谋害。

    消息传来,众人哗然。

    伍和裕检查错了固然让人惊讶,更麻烦的是,根据韩夏王朝的律例,仵作乱出尸检结果,导致官府造成冤假错案,是重罪。

    重罪的意思,是指伍和裕要面临牢狱之灾,而作为他的同事,祝鸿远也会因为连坐而进牢房。

    但是不对,这种罪虽然不小,但怎么会进入了天牢?这里可是死囚呆的地方。

    继续搜寻记忆,祝鸿远心中大惊,他真的被判了斩立决,并且因为刚好如今是秋天,直接问斩,时间就在三天之后。

    三天?

    穿越一番,就给三天时间活?还是在天牢里。

    祝鸿远心中有一句国骂不知当讲不当讲。

    却是因为,朝阳府的县令老爷,查到了祝鸿远和伍和裕名下的房产,顿时醍醐灌顶,一下子对案件就有了英明的判断。

    就一个底层仵作,哪来的钱买房?一定是贪污受贿所得,必须严加惩处。

    祝鸿远委屈得小珍珠都要掉下来了,他真没有贪污受贿过,他倒是想贪污,哪来的机会。

    一个和尸体打交道的,谁来向他行贿?

    买地建房子的钱,都是靠着给别人帮衬丧事,给过世邻居们穿寿衣,一点点攒下来的,二十年来就攒了这么点钱。

    新房盖好,还没来得及享受几天,就被县令老爷不由分说抓了起来,扔进了天牢。

    斩立决,是祝鸿远身前只在电视上听过的字眼,代表着凌迟外最严酷的刑罚。

    想起影视剧里,刽子手长刀挥舞,犯人人头应声落地,鲜血喷出好远。

    他并不悠长的生命,很快就将迎来终结,并且必将被记录下来,和天牢里的杀人犯一起。

    想到这里,祝鸿远后背直发麻,冷汗涔涔而下。

    该怎么办,自己上辈子运气差,怎么穿越了还这么差。

    按上因为恐惧而剧烈跳动的心,祝鸿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做医药销售十来年,从一开始的社恐到后来的社牛,也算见过不少风浪,有一套应对危机的方法。

    逼迫自己深呼吸,放空脑袋,祝鸿远艰难的思考应对之策。

    刚才苏醒的时候,他已经看过牢房,全是厚实的石墙和大木桩,凭他的身板肯定逃不出去,越狱这条路行不通。

    函夏王朝,是有修士存在的,甚至可能还有神明。

    高阶的修士飞天遁地、移山填海无所不能,所有的修士都直属于天生教,这是函夏王朝的国教。

    但这些和祝鸿远都没有关系,他只是一个仵作,最多算是强壮一点的仵作。

    那这具身体有没有背景?如果属于一个强大的宗族,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祝鸿远看了眼摊在地上依然昏迷的伍和裕,这已经是他的社会关系中,最高等级的朋友,放在现代好歹是个公务员。

    可是这个公务员就昏死在自己面前,情况比自己还要差。

    在残存的记忆中,伍和裕是因为在公堂之上,拒不认罪,被县令上了刑,才会导致浑身是血。伍和裕对自己的尸检水平有绝对的自信,拒不认罪。

    祝鸿远也相信他,但怎么就是出了问题。

    按照天朝律例,死刑犯在受刑之前,都有自我分辨的机会,无论多么荒谬、张狂,都必须给这个机会。

    这是天生教宣传的教义之一,其他还包括不杀生、不妄语等等,与佛教有颇多相似之处。

    伍和裕已经被屈打成招,还带上了满身伤痕。祝鸿远不了解情况,审讯期间一直保持沉默,他吓坏了。

    甚至身体原主人可能就是被吓死,才会让祝鸿远的灵魂进入新身体。

    那就是说,他现在还可以申诉,他还有翻盘的希望!

    但又能说些什么。

    论对案件和尸体的了解,伍和裕比他专业的多。昨日在公堂之上,该说的话伍和裕都已经说过,面对认定他们有罪的县令,没有任何作用。

    祝鸿远清楚的知道,在封建时代,等级有多么森严,高一级就是要压死人。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如今既是县官,又是现管,对方要他三更死,真的很难活到五更。县太爷,在封建时代,真的是太爷。

    古龙说过,名字可能取错,外号不会有错,祝鸿远深以为然。

    绝望和恐惧攫住了祝鸿远的喉咙,压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死亡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等待死亡,明知死到临头又无能为力,这是折磨加痛苦。

    绝望的感觉一点点累积,终于突破了祝鸿远的心理防线。

    “啊~~~~~”他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气喘如牛。

    突如其来的嘶吼打破了天牢的寂静,躺在地上的伍和裕幽幽的睁开了双眼,他呆滞的看着祝鸿远,片刻后,加入了嘶吼的队伍。

    “啊~~~~~”

    这可谓是,两个死囚鸣不平,一行白鹭上西天。

    没叫两声,伍和裕便忍不住咳嗽起来,嘴角的鲜血漫出,看来受伤不轻。

    “别吼了,耳朵疼。”伍和裕叫住了祝鸿远,“在公堂上你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吼有什么用。”

    看来伍和裕对祝鸿远之前的懦弱行为颇为不屑。

    祝鸿远记了起来,虽说他们是发小,但关系并不好。自从伍和裕进入圣心医馆后,两人相处时间更少,对方一心扑在了尸体检验这门前途无量的事业上。

    伍和裕身体瘦小,皮肤黝黑,看起来便是一副精干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老实人,一心做事业的那种。

    现在总算有个人和自己说话,祝鸿远也喊累了,闭嘴座倒在地。

    “当时是什么情况?”祝鸿远的记忆里,没有公堂上的回忆,也没有这几天的印象,仿佛这几天睡过去了一样。

    这是穿越带来的后遗症吗?

    “还能是什么情况,他问我答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认罪的,大刑伺候。”伍和裕说话时,牵扯到了身上的伤,疼的龇牙咧嘴。

    伍和裕休息了一会儿,问道:“倒是你,这几天去哪了,都以为你跑了,居然又回来。”

    我跑了吗?那还真是个好消息,但干嘛又回来,祝鸿远似乎依稀回忆起了什么,但抓不住一闪而过的画面,脑袋又开始疼。

    只听伍和裕继续说道:“回来就送人头,话也不说,痴痴呆呆的像傻子一样,搞得县令冲着我一个人问,差点打死我。”

    从他的语气中,祝鸿远听出了埋怨和无奈。

    祝鸿远并不在意伍和裕说的内容,这些和他们的死刑比起来毫无意义。

    “现在,还有没有办法,我不想死。”

    “没有办法,大仵作的证词板上钉钉,和我们的不一样。”伍和裕苦笑一声。

    “难道就这样等死?还有三天,我要被逼疯!”

    祝鸿远说着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心中焦急,热血上涌。

    伍和裕倒是想得很开,突然笑道:“虽然救不了你,但我会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反正我肯定是死罪,也不在意这点了。”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像春风吹进了祝鸿远的耳朵,他一把坐了起来,惊诧的看着伍和裕。

    “你就继续装傻就行,不要去找县令,如果运气好,哪怕被流放,也比斩立决来得好。”

    祝鸿远听出了嘲讽和不甘,但他并不觉得刺耳,关系一般的发小愿意这样做,已经让他大为感动。

    但这样,就代表伍和裕非死不可,祝鸿远一把抓住对方肩膀,问道:“那你呢?”

    “我研究了一辈子尸体,可能归宿就是义庄,到时候把我烧了,洒在义庄周围。”

    一股悲壮之情在祝鸿远心头弥漫,这突如其来的感动是怎么回事,热泪涌上了祝鸿远的眼眶。

    伍和裕躺了下去,喃喃道:“此事因我而起,就用我的死亡来结束吧。”

    “砰”的一声响起,伍和裕看过去,是祝鸿远一拳砸在了墙上,把自己疼的龇牙咧嘴。

    旋即,祝鸿远收拾表情,一脸严肃。

    “你给我仔细说下尸体的具体情况,我要面见县令,我要翻案!”

    祝鸿远此时的心,汹涌澎湃,他被伍和裕的牺牲激起了斗志,不允许自己在这里倒下,他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