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装着稻草的双轮车缓慢进去，休利特听到远处的不可辨认的说话声音时，于是起身，动作很勉强。

    他环视周围，这座城市的建筑一片白色，蓝色砖瓦铺在房顶，街道上的行人皮肤发白，装束各式各样，比起新大陆北方的那些原住民更显得开放。这里是母神信仰的国度吗？他敲着那些男男女女的白色皮肤，一时惊讶且哑然。而这些异色肤色的人一看休利特，也露出惊异的神色。

    休利特心里发毛，仿佛被当作动物一样注视着。

    双轮车穿过街道，这时，一座宏伟巨大的建筑展露在他面前，激活他脑海里一个近乎陌生而曾有耳闻的词汇：教堂。

    教堂正面的大型入口前，一道数不清阶级的台阶大约五十多米宽，而直通上去，十几根雕刻花纹的白色柱子撑在建筑的正面，此时此刻从这里望上去上面空无一人，而在建筑上方，一座巨大的白纱掩面的女性雕像伫立在中央，两边各是四座女性仆从般的雕像，相较于中央的巨型雕像要矮小一些。

    “母神信仰吗？”他久久不能回神，视线里的那些雕像仿佛披着白色光辉织成的外衣。

    他目光挪到那座掩面的雕像上，准备要仔细观察时，深深烙印在脑内的恐惧清晰浮现，让他心跳快了起来而低下头，同时不敢再有一次直视。

    一直到车子离开教堂正面前，到路口转过去，又行驶一会儿后，心中恐惧才潮落般退去。他抬起头。此时教堂侧面的建筑遮掩住那座掩面雕像，他再也看不见它。他细细体会刚才的心情——犹如罪徒认识到自己的过错——“我不是罪徒……”他心里反驳自己，但无可否认，忆起那座掩面雕像时，内心已将自己潜移默化成“罪徒”的存在。

    他心里反复提醒自己，压下这个念头：“不要这样想，不要这样想……”

    车子似乎绕着教堂走，几分钟后，停在了教堂的后面。而此时此刻，五名披着白袍、格式相同的男人站在那里等候。他们表情庄重，齐齐看向这里。而车边上的那蓝灰斗篷的人跳到车外，动作无声无息，而后迅速那些男人，仿佛已经习惯了如此的行事方式。

    他们用自己的语言交流，而这时候，所有光线开始黯淡，然后，相对明亮的一片光芒从那蓝灰斗篷的男人身上飘出，迅速飘上天空。

    不到几秒，天光恢复正常，而后那男人倒向地面，即刻被一名白袍男人扶住。

    休利特还没从那片白色光芒中反应过来，此时心里充满敬畏，并且无法言说这种感觉的由来，而都隐约指向“母神信仰”这个概念。他思绪发散，由“母神信仰”联想到作为对立面的“国王信仰”，而又从双方的信徒联想到地理上的位置分布。

    “国王信仰的原住民聚集在北方，这里会是南方吗？”他心想。

    这个念头被接着如潮起一样的思绪涌没，因为这时，其中一名白袍男人走到他这边，用字正腔圆的约莫尔语说：“休利特·格林，我们欢迎你，忘掉一路上的不愉快吧。”

    最后一句里仿若橡皮，一下子擦去代表恐惧的烙印，并且与其有关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最后再也记回忆不起来了。

    茫然包裹住他，无边无际。

    他注视面前的男人，问：“这里是哪？”

    脑内只剩那最后一幕——在林子的雾中，他与李擦肩而过。

    而现在天光大亮，却见不到太阳，面前男人的后方是四名同样身穿白袍的男人，其中一人扶着一名穿着灰蓝斗篷的人，而他们身后，是一座巨大建筑的背面，但已能借此想象到建筑整体的磅礴气势。

    思绪流转，集中在自己身上。他双手被绑在身后，双腿被绑住，而脖子上有圈布，显然之前绑过他嘴巴。

    顿时间，他对面前男人起了戒备之心，目光显露警惕之色。

    那些人皮肤发白，显然是新大陆的居民，这时他回忆起李曾经说过的话：……沉眠教会……新大陆的信仰分为两个支系……国王信仰……母神信仰……

    “你们是沉眠教会的？信仰母神？”他抛出问题，相信不会关系到自身安危。

    “母神？不，我们只信仰——翻译过来，是……女神。”男人面露微笑，“雾气遮掩的缩写——雾掩。”

    “雾掩女神？”他稍微惊讶，又从母神信仰中得知另一个支柱：雾掩女神。并且暗自想，雾掩女神对应国王信仰中的哪个存在呢？

    不过后面的疑惑并不敢提出，理智也如此。

    他问：“找我干嘛？”

    这时，男人解开休利特双手上的绑绳，同时说：“我相信你听说过一种说法——‘天国之门’，在北方的旧教徒所坚持的信仰中属于顶级的奇迹之一。”

    “天国之门。”休利特吃了一惊，犹豫一下后，问：“你都知道什么？”

    “红教的红玫瑰公主，蓝衣军团的蓝蝴蝶，王室里不老的女儿们……”男人声音里具有无限的诱惑力，“你觉得‘国王’，难道就不是所谓的‘母神’吗？”

    对方的声音像在催眠他，动摇着他一直以为的事情。

    那个声音继续说：“世俗之中也有女国王……你怎么能认为‘国王’一定是男性呢？”

    这时候，来自李的一句话给予他疑问的勇气。

    他低声念着：“你知道……母神信仰中的月神吗？”

    “月神。”男人顿了顿，然后压低声音问，“你讨论的是几百年前的母神信仰吗？”

    几百年前——听到这里，休利特有点意外，还没思索出一个结果时，又听到对方的声音。

    “月神的教徒已经消失很久了，与旧教徒的蓝衣军团一样，永远消失了。”

    他心里响起自己的声音，“不——蓝衣军团没有消失——”

    而那人终于解开了休利特双手上的绑绳，他活动双手，用力耸着肩膀，然后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舒服的哈欠。这时，男人开始解他双脚上的绑绳。

    不知不觉，心里对那人稍微放心了些，而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又提起戒备之心，于是问：“说说吧，你想做什么？”

    男人的蓝色眼睛藏在下垂的眼睑里，解着休利特腿上都被绑绳，说：“送你回去。”

    “什么？”休利特下意识脱口而出。

    “格林议员的意思。”

    才过不到十天，已经经历这么多事，一开始还没从金苹果骑士团叛变的事情上反应过来，可当听到“回去”的时候，迟钝的神经瞬间激醒。他声音结巴，问：“威尔·格林？”

    “嗯。”男人对他一笑。

    此时此刻，休利特对男人莫名有种完全的信任。

    他心里想：“我想回家。”

    而艾莫斯·雷伯克死去的模样浮现在目。在新大陆，每分每秒如掷起一面硬币，永远无法预知在上的是哪一面，但两者概率相等，意外的死亡亦是如此。

    他问：“可是，怎么回？走麦克凯群岛的航线吗？”

    “航线，一条新的航线。”男人说，“绕开群岛的新航线。”

    在新旧大陆之间的海域上，自然灾害时常发生，风险远不如回报，目前所知的安全航线只有“登古斯—麦克凯群岛—新大陆港口”的航线，这意味在新航线的发现前，登古斯在旧大陆上独占新大陆的资源。而如今从对方口里听到“新航线”的时候，他非常惊讶，好奇会从哪里出发，然后在哪抵达。

    于是，他问：“那该怎么走呢？”

    “这是军方的航线，我不清楚太多。”

    他继续问：“登古斯控制的吗？”

    说出口后，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将牵扯到更深层次的问题。

    “是啊，是啊。登古斯控制的。”男人终于解开休利特腿上的绑绳。

    休利特没想太多，问：“什么时候出发？”

    对方说：“随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