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罗刹末路(中)
沿着深谷一路向前,很快,就连乐悠也能感受到那股异样而不详的感觉。
希望罗刹鸟不会忽然兴起吃了他的眼珠吧,或者是吃饱了撑的用幻觉折磨他。
乐悠提着手中的罐子,终于来到了罗刹鸟的巢穴,那妖怪就在不远处休息,将头埋进翅膀之中。
罗刹鸟像是意识到有人到来,它抬起头看向乐悠,眼中却露出些许的警惕。
虽然神智并不健全,但却也能识得来送血食的人变了。它发出一声尖叫,像是在发泄不满。
乐悠抬头看向那两人高的妖怪,看似风轻云淡,可是实际早已冷汗遍体。虽然他很擅长和人打交道,可对上妖怪,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乐悠板着脸,控制着自己的恐惧与慌乱,因为罗刹鸟该是对此类情感有着极强的感知力。
他将坛子放在罗刹鸟面前,伸手将其中的血食掏出,恭敬的摆成一排。
罗刹鸟有用那亮黄色的眸子盯了乐悠一会儿,才看向地上的血食。
若是往日,平常饱足的罗刹鸟是不急于进食的,可前日怪胎三兄弟的死,却叫它挨了个饿,正处于饥饿状态。
罗刹鸟稍等了等,目光终于停在了血食上。
这也让乐悠松了口气,静静的等待着罗刹鸟吃光血食。可就在他刚刚放松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亮黄色竖瞳。
就在此时没,罗刹鸟的头与他的脸颊几乎就贴在了一起!
乐悠还是第一次与妖怪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看着那竖瞳,能从其中感受到蔑视、戏谑和残忍。
他想起了一个拥有相同眼神的人,他的师父...鬼谷子。
那个将他从黑暗之中拯救出来,却将他一把推向更为漆黑的深渊的人。
蔑视...戏谑...残忍...
像是他一直感受到的,这个世道的本质一般。
他用眼角余光看到罗刹鸟终于移开了头,去吃那血食。可乐悠感觉到心脏忽然一阵紧缩,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此同时强烈的眩晕感猛然袭来。
罗刹鸟,对他做了什么?
是幻术?
乐悠咬破舌尖,用痛苦来刺激自己维持清醒,他紧咬着牙关,等着罗刹鸟吃光血食。
一块...两块...三块...
乐悠依旧强忍着,可眼前却已经出现了幻觉。
那是他心底深处,最为古老的记忆,那是宋国的国都睢阳,还是春秋时代,足有百余年前之时。
那也是一个夜晚,他在睢阳的公主府前,胯下是高头大马,身着新郎红袍,要去做宋国驸马。
乐悠摇了摇头,眼前幻觉驱散,看到罗刹鸟即将吃光血食,他告诉自己不要去回忆那些往事,再等一会儿,等罗刹鸟吃完后给墨语打个手势。
他只要再抗一下,不让那些该死的回忆涌出,等待回去,想办法搞几缸神仙醉再封住记忆的瓶口。
罗刹鸟抬头,看到乐悠正在挣扎,眼中也露出些许差异,竖瞳轻轻一缩,却是加大了幻术的威力。
它不仅仅以折磨人为乐趣,它用幻境勾引出那人最为痛苦的一面,而后那些痛苦与怨恨将成为超越血食的养料。
作为妖怪本能告诉它,面前之人的痛苦,将会是它前所未有遇过的,最纯粹而强烈的美味。
它已经迫不及待享受那滔天的怨恨了。
乐悠再次被拉进幻境之中,此时他已经来到大堂之上,四周是宋国的王工贵族,还有远道而来的小国使臣。
毕竟宋国不是很强大的国家,始终被大国瞧不起。
乐悠想起了自己和微子夏的约定,等到他向纵横家复仇成功,杀了鬼谷子,救出阿姐,就与微子夏成亲,厮守一世。
可婚礼却提前了,作为宋王答应他出兵的条件。
因为宋王害怕,才要用微子夏来束缚住乐悠,乐悠明白,宋王想借助他的力量让宋国强盛起来,甚至还有统一天下的野望。
乐悠本能的很厌恶这种做法,像是自己被别人抓住了尾巴,他想挥剑斩断这条尾巴,可一回头,发现这条尾巴名为微子夏。
那...便忍了吧。
微子夏实在是太过善解人意,在前几日婚礼诏书下达的时候,还去找乐悠道歉,生怕他会因此而不高兴。毕竟那可是连她都能看懂的阳谋,乐悠没有理由不清清楚楚。
乐悠的嘴角翘起一丝笑,看着面前一身红袍的女孩,眼中温柔如水。
可不知怎么的,他却又一口咬上了自己的舌头。
嘴里血腥味儿将他带回了现实,此时的乐悠散发着狂怒的杀气,如同被揭开逆鳞的狂龙,他死死的盯着罗刹鸟,看到它已经吃完了全部血食。
“姬墨语!快·杀·了·它!”
乐悠大吼道,同时对着远方的墨语做了一个手势。墨语用千里镜看到,便身负长剑,以最快的速度靠近了罗刹鸟。
当她到达罗刹鸟面前的时候,却看到乐悠正抽搐着,半跪在那妖怪的面前,表情扭曲的像是恶魔。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缕缕紫色的气体缓缓冒出,被罗刹鸟吸入口中。
“乐悠...”
“别管我。快杀了它!给我杀了它!”
乐悠像是已经癫狂,那该死的杂种妖怪,正在不断地蚕食他的记忆。
墨语轻咬下唇,认真的摆出架势,坚决的杀意铺面散开,符咒画下,进入血眸雪发的白夜状态。
蛇腹剑在月光下挥舞而出,一节节的鞭刃旋转着刺向罗刹鸟,墨语一出手便是杀招。
罗刹鸟挥动双翼,试图用狂风卷走鞭刃,可却是无用之功,那鞭刃刺穿风壁,带起嗖嗖的破空之声。
与此同时,强烈的毒性在罗刹鸟体内忽然爆发,它的动作一顿,被墨语欺身上前。鞭收为剑,墨语一跃而起从天空之中一斩而下,而罗刹鸟却迟了一步离开,无法躲避。
墨语双手握紧蛇腹剑,心中默念着乐悠对她的提醒。
一定要先想办法废了罗刹鸟的翅膀,那样会让它变得行动迟缓,从而大大削弱其危险性。
蛇腹剑影在罗刹鸟的竖瞳中不断放大,它与墨语对视着,竖瞳一缩,便准备施展幻术,可少女那红色的眸子中,却不见丝毫的迷惘。
罗刹鸟逼不得已,只能用翅膀去接下那一剑,而墨语毫不客气的运起内劲,将全身的气力灌注其中。
一剑刺下,飞散起漫天血染的黑色羽毛。
罗刹鸟的翅膀被一剑刺穿,终于兽性毕露,也不顾翅膀上的伤势用力一挥,硬是将墨语连人带剑甩飞出去。
墨语刚刚稳住身形,便再次朝着罗刹鸟冲锋而去,不给双方一点喘息的机会。
而此时的乐悠,再也抵挡不住头脑中的眩晕感,他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力,彻底的跌入了幻境之中。
回到了那个他本该死去的夜晚。
婚礼喜堂的布置与各地相同,而宋国的拜堂仪式则稍异。
礼堂之上有一名赞礼者,他喊:
行庙见礼,奏乐!
上香,二上香,三上香!
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新郎、新娘皆遵赞礼声动作。
......
整个过程总称为“三跪,九叩首,六升拜”。
尤其是王家的婚礼,则更为复杂和讲究,直叫乐悠烦的头疼。
等到谢绝了宾客,也送走了君王,早已进了夜,他来到房前,透过纸窗看到屋中的烛光,这时才明白,有个人一直等着他是多么的幸福。
他幼时恰逢战乱,民不聊生,他很少得到幸福,所以他很珍惜。
乐悠推开门,便见到了那个一直在等她的女孩,她并非是乖乖坐着的,而是偷偷挑起盖头一角去看门口。见到乐悠来了,慌忙放下。
“嘿,等不及要自己掀盖头了吗?”
乐悠坐到微子夏的身边,使坏一样的说道,他承认自己确实有喜欢作弄别人的劣根性。
“哼,我才不着急呢,大不了不嫁了。”
“哦,那我找宋王退亲去了。”
乐悠说完便站起身来,他欺负微子夏看不到,便在原地踏步装出离开的脚步声。
“你!!!你别又欺负我!”
微子夏急了,立刻站起身来追,却刚好撞到乐悠怀里。
乐悠不厚道的笑了起来,叫盖头下的微子夏面红耳赤。
乐悠扶着微子夏的双肩帮她站稳,随后便伸出手,慢慢的掀开了盖头。
盖头下露出的是那他始终看不厌的女孩,一直在等着他来娶。
“乐悠哥哥...”
微子夏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却被乐悠用手指抵住嘴唇。
他知道,微子夏又想道歉,因为他们曾约定好等救出阿姐后再成亲,那时候乐悠才有了高堂可拜。
可如今在宋王的阳谋之下,被迫绑上了宋国的战车。
但乐悠也在想,这样...微子夏是不是就能少等一会儿了。
“没关系,不用在意,这就是你我的大喜之日。不用考虑其他。”
“可是...”
“没关系,你知道的...”乐悠嘴角带着笑。
“你父王斗不过我。”
微子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抬头看向乐悠,瞳中如有星辰。
“乐悠哥哥,头上这些发饰好重,能帮我卸下吗?”
“当然,我的公主殿下。”
乐悠让微子夏坐在桌前,要为她卸下头上那些繁多的发饰,他拔下一枚发钗,目光却刚好扫过面前的铜镜。
铜镜之中,却映着白发少女与罗刹鸟正在厮杀的画面。
一股血味儿钻入鼻孔,在铜镜中,少女早已遍体鳞伤,炽红的眸子中满溢着杀意,一剑剑挥出,像是在和罗刹鸟换命。
罗刹鸟用尖锐的爪子和喙来反击,显然也已经杀红了眼。
一人一妖,似乎都用自己燃烧着的生命,去焚尽对方的一切。
“姬...墨...语...”
乐悠有些失神,他揉了揉眉头,可铜镜上的影像却消失了。
那...应该是幻觉吧。
乐悠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直到将微子夏的长发从很多的禁锢中释放出来,才拿起檀木梳子,轻轻的拢那长发。
可就在此时,门外却传来卫兵凄惨的叫声,乐悠顿时心中一惊,微子夏也不安起来。
“乐悠哥哥...怎么了?”
“别担心。”
乐悠蹲下身子,轻轻捏了捏微子夏的脸蛋。
“没关系,我出去看看。”
乐悠转身离开,却被微子夏从身后抓住手臂。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我是说...乐悠哥哥你自己小心。子夏...帮不上什么忙。”
“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就好了,等我回来洞房好不好?”
乐悠调笑着说,让紧张的气氛稍有缓和,微子夏本想吐槽这个无赖的登徒子,可最终却只是红着脸点了点头。
走出屋门,乐悠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可怕起来,身边靠过来两个卫兵,他伸出手,卫兵便递来两柄剑。
他看向屋外,眼前的景象却忽然模糊起来。隐约看到了刚刚的少女在与罗刹鸟厮杀,她到了罗刹鸟的背后,将蛇腹剑斩入血肉而后沿着伤口撕开,天空上降下漫天血雨。
血雨之中,黑色的羽毛如利刃般倾洒而下,刺穿了少女的手臂与腹部。
又是一眨眼间,那画面便从眼前消失不见。
那一定又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