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骧虎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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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危难临头各人顾各人。这几乎是长白五禽做人奉行的准则,无怪他们的五师弟黎明使用的得心应手。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黎明家境贫寒,自幼混迹市井练就了一身坑蒙拐骗吃喝嫖赌的本领。后来机缘巧合拜在了长白山雷施道的门下,跟在几名品行不端贪财好色私欲熏心的师兄身边,更加陶练得圆滑精变狡诈阴险。反倒讨得师父雷施道的满意称心,大有将来传授长白派衣钵的念头。

    此刻黎明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连滚带爬借助灌木遮掩躲避龙猴儿的追捕。沿途跌跌踵踵堪堪接近谷底,遥望前面峭壁危崖耸入云端横断去路,后有追兵截断退路无法回头,心里顿时暗暗叫苦。无可奈何的钻出坡地平洼的丛林,乍然视野开阔岩石环峙,一道瀑布从天飞降悠悠潭水边的岩石上端坐着一名容颜憔悴的老太婆,一名小姑娘环护当前怒目相向。

    “你是什么人?”佟甜妞双掌摆出拦截的姿式,溜圆灵泛的小眼睛露出神色错愕的表情。瞧来人衣着怪诞面相陌生不象是桃阳人,慌慌张张更𣎴象是猎户樵夫之类。只身一人突然出现在深山野谷,小脑袋瓜猜想不外乎是追踪老太婆的仇家。有了和老太婆短暂相处的契合,幼小的心灵激起一股同仇敌忾的勇气。

    “我能是什么人?”黎明一时心神恍忽不知道怎么回答。和高三娘恶斗了半天又跑了不远的路程,腹内抑止不住空虚的饥饿唇舌的干燥,面对两名老幼妇嬬不以为奇不愿多加理会,绕过她们踉跄的走到潭边,俯身狂饮不缀。可能跑得太急气息不宁,狂饮之时喉咙发痒反呛引起咳嗽不休,疲软到懒于起身躺在潭边竭力喘息。

    “难道是我想多了想错了?”佟甜妞目睹来者对老太婆不屑一顾,猜不破他的来历渐渐放松警惕,迟疑着还是不放心的转过去挡在老太婆身前。老太婆依然处在忘我之境,对周边的情况孰若无睹。劲风呼啸拂过林梢,涛声里混杂着鸟鸣雀欢猿啼鹿吟。

    僵持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又有道人影分枝拂叶飘然闪现幽境涵谷。佟甜妞攸地扭转娇小的身躯,这次却是出乎意料的惊讶惊喜。“龙护院,你来得正好。”带着种第一次做善事唯恐失职的惶恐紧张,见到来人足可减轻负担卸下防备歇口气的喜悦。

    “你……”“佟小姐你怎么会来这里,这位婆婆是谁?”两个人的声音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响起。但佟甜妞含在嘴边的话顿住没有说出来,脑海里忽然闪出今天恶作剧胡闹被拆穿的丑怪模样,娇羞涩涩盖过乍逢的喜悦。而背后的黎明却缓缓爬起来脸如死灰,眼神一瞬不瞬盯着龙猴儿准备作垂死的挣扎。

    “老爷夫人因你的失踪愁苦涟涟,府内闹得人心惶惶。”龙猴儿语气里责备之意很是浓郁。父母之恩大于天,佟甜妞再怎么顽皮蛮横也从不亵渎,眼眶潮湿红润指向老太婆“这是……”再次语塞。她本想说这是她救的发觉这些字眼太过沉重,说出来龙猴儿未必会信。

    “没事就好,以后别玩失踪让府上担心。”人家是主子龙猴儿放低姿态恭恭敬敬。佟甜妞听不出奴才的谄媚彰显着大哥哥对小妹妺的关心,心头暖洋洋的极为消受,正想说两句俏皮话猛觉喉头一紧,被背后的大汉牢牢箍住,一枚寒闪闪明晃晃的利剑架在了脖子上。

    黎明耳听八方审时度势,龙猴儿和小女孩显得特别熟谙关切的语气萦入耳际,一个绝妙的求生机会爆现眼际。趁他们说着话注意力还没有转移到自己身上,他果断的出手制住小女孩佟甜妞,妄图以她来倚作救生保命符。

    “淫贼放开她。”龙猴儿果然方寸大乱情急如焚,站立当场厉声喝斥却投鼠忌器不敢擅作行动。“小兄弟别冲动,我们可以心平气和的做个交易。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保证不伤她一根毫毛任其自归。”黎明观龙猴儿委决不下拿不定主意继续煸惑。“我们素昧平生毫无私人恩怨可言,这次奉命行事我长白五禽已去其四。我自知本领低微难望报仇,也心灰意懒无意江湖朝野的纷决定退隐。至于你们的秘密住地行趾,现在我师兄们巳永远无法开口,我也发誓决不向相国府的人泄露。”既然龙猴儿追到了这里,大师兄陈长顺肯定已难免于幸。

    “你奉命于哪个相国府,为什么妄图加害我娘姐?若有虚言欺瞒,哼哼……”龙猴儿气势威严表情僵硬连连冷哼,黎明下意识的联想起他身法鬼魅不可思议的秒杀二师哥廖令,寒毛孔冷汗直冒。“性命攸关之际,黎某……安敢胡言……”他清楚的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感觉失去秋日艳阳的温暖如坠冰窖。

    满头雾水的龙猴儿隐隐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关于高顺大爹和娘姐秘密他不想刻意去探听,可眼前有这么好的机会出于少年的好奇性又𣎴想错过。他心底有许多的疑惑……高顺大爹的行踪飘忽神秘如幽,娘姐眉宇间深锁的忧愁浩瀚若渊……为什么这么些年他们从来不加说明告诉自己?是怕连累自已无端卷入风波呢还是嫌自己年轻不足堪负其任……

    “想要消灭你……哦不,你的存在应该是个例外。”精通世故的黎明惧于龙猴儿的威势而胆战心惊,察颜观色的眼力见并没有消失。龙猴儿有此一问,足以说明他只是个局外人,致于他和高顺虞素敏的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我提到的相国府乃是秦国的恒相国府,名讳上破下天。他的权势勿庸我饶舌,严格来说虞将军府的灭门惨案全是他假传圣旨所操纵。高顺原只是虞将军帐下的一名骁将,逃就逃罢桓相国不致于大动干戈。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救走了虞将军府的千金小姐虞素敏……”这次桃阳城东岗庙“长白五禽”全体出动,虽然没能和高顺对上面,狡诘的黎明断定高三娘并非其女,应该就是虞府幸存的小姐虞素敏。

    他之所以大费口舌左一句虞将军府右一句虞素敏小姐的称呼着,是暗中看清龙猴儿和高三娘关系密切,刻意丰承讨好以博取龙猴儿的好感减轻恶念。“同朝为臣,恒破天为什么要谄害铲除虞将军?”龙猴儿始知娘姐真实名姓,听完疾颜厉色果真缓和了许多。爱屋及乌,站在娘姐的立场上他不肯称恒相国而直呼其名。

    “那时期秦国国主年幼,太后又寡柔不通政治。七年前桓相国为了独揽朝政大权,与大将军虞仲铭产生政见分歧,于是诬告虞将军谋反。将军府连亲属仆妇二百余口被桓相爷大公子指挥禁卫军剿杀几尽贻绝,仅高顺救得小姐虞素敏侥幸走脱,自此销声匿迹不知所踪。直到近年相国府才得到高顺的消息,桓相国寝食难安十分重视,派遣大批人马追查予以剿灭。我们师兄弟不该贪独居奇功,低估了你们的实力致遭此劫……”黎明耐着性子把桓相国起意诛杀虞将军府的罪状大概复述出来,词意明显偏向虞府。

    “原来如此。”龙猴儿恍然大悟,透过以往的生活片断,留存心底的疑团顿然而解。娘姐明明是一副热心肠,外表却装作冷漠无情……本应是青春靓丽无忧无虑的年龄,却包裹严密不敢触碰私情蹉跎荒废……秉性善良给人的影响却是刚毅到喜怒无常……难怪高顺大爹和娘姐父女相称,可他从来没听过娘姐喊一声“父亲”而随着猴儿们唤“大爹”……大爹慈祥宽仁对他们似父爱如山,却唯独对“女儿”高三娘恭顺谦从如仆……

    一切的一切都迎刃而破,一切的一切都拜万恶的秦相恒破天所赐……原来娘姐自幼背负着非常人所能忍受的仇恨,非常人所能理解的血债,非常人所能承担的屈辱……人格的扭曲,人性的迷茫,人伦的毁灭渗杂着不可与人知不可与人言的痛苦悲哀……怀着对娘姐无限的同样无限的怜惜,龙猴儿抑力控制住情绪的波动,脸色青红交白变换不迭……

    这时候鄙卑的黎明思潮也不宁定,他偷窥着龙猴儿交互变换的脸色,时而握指成拳时而曲指为掌,深知他正陷入难以言喻的情感困扰……他想趁龙猴儿神不守舍的机会敝开小女孩狂奔而去,又害怕龙猴儿骇人的神功失去小女孩的庇佑寸步难行……

    云遮日光转弱,风不动树不摇,一段寂静得令人可怕的沉默时候。“可是,我娘姐恨你入骨……”龙猴儿天人交战的复杂情绪平复后,首先打破了死气一般的沉寂拿不定主意对眼前这个小人是放是留。长白五禽品行龌龊助纣为虐死不足惜,龙猴儿亲耳听这漏网而逃的家伙说过许多猥琐娘姐的言语,自是极其愤怒讨厌。但念及他刚才揭露恒破天的赎罪表现,不由犹豫地觉得他罪不至死,估计高三娘最后发出的那句话他还是没有听到。

    归根结底还是龙猴儿思想单纯幼稚,不懂江湖险诈除恶务尽的道理。似此鄙劣小人怎能信守承诺退隐山林不去向恒相府告发?还有他怙恶不峻的师傅雷施道呢?他想象不到后果的严重性。“是我该死,不该言语大不敬冒犯了高……虞小姐。依照江湖枧矩,我自断一臂以谢罪。”黎明果然是心狠手辣,说的几近凄凉音未落果断的松开人质挥剑削落左臂。

    黎明算计好了唯有这样欺龙猴儿江湖经验不足,不等他是否答应以快刀断乱麻的形式挤兑得他无话可说。拚着就此残废,可比捡回这条性命那就牺牲的代价降低到最小了,否则不足以平其愤终难逃命。

    似此举措不唯龙猴儿惊呆了,连向来自负胆大恶为的佟甜妞也被这一幕吓傻了。“何苦如此,但愿以此为戒你能弃恶为善。”不出意料,龙猴儿果然恻隐之心博发,决定不再追究他的是与非。

    “是我自己误入歧途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多谢少侠不杀之恩。”黎明凄然苦笑,封住创口穴道忍受着钻心刻骨的痛苦,撕下一片衣襟包裹。心底却说着另外一句恶毒的言语:有朝一日,我会向你百倍索还。

    惨痛涔涔而坠的汗水滴落岩苔,黎明缓缓地弯腰拾起青钢剑别回腰间,再抱起了那截断臂毫不留恋的走向谷外。“留步。”黎明行出不过五步,身后一个嘶哑而苍老的声音简洁有力的传来,别无他人正是端坐岩石上不移不动不言不语安静至此时的老太婆。

    只要不是眼前的少年龙猴儿反悔留难,黎明倒不惊不慌的慢慢转过身去,看着她满头鬓发似雪满脸褶皱如霜确认不曾相识坦然而问。“老太婆,怎么啦?”

    “你是长白五禽里的人物?叫什么名字?”声音平平板板,听不出是善是恶,辨不清是好是坏,却隐有一股无法抗拒不得不回答她问话的魔力。

    “长白五禽这个名号从此江湖绝响矣。在下黎明,不知婆婆有何赐教?”江湖败类忍着剧痛装作如厮的彬彬有礼,无非是想故意演给龙猴儿看。

    “哼哼,哈哈……”老太婆打着冷哼的哈哈。“黎明,名字取得倒敞亮,可惜德行盖过豺狼野兽。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太婆仿佛有点惊喜,又带着点与生俱来的悲伤。

    “婆婆与我有渊源么?”黎明惊讶她的不太友善,脑海里倒腾着搜不出她印象。“渊源?大有渊源。你还记得铁晓蝶么?”老太婆浑浊的眼球射出一股恶虎捕食的贪婪,身周的龙猴儿终甜妞同时感受有点不寒而栗。

    “铁晓蝶?”黎明抚着伤口低头回念着这个名字,尤未察觉潜在的危机。听名字似曾相识,在他玩弄糟踏的众多女孩中应该出现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要我帮你回忆回忆么?那年在燕国楚州城,你花言巧语哄骗得到铁晓蝶的芳心,誓死要跟随你闯荡江湖……没想到你这人面兽心的淫贼,没过几个月嫌玩腻了……最后竟以十两纹银把她抵押给你二师兄廖令……受尽侮辱的铁小蝶想不开……”老太婆似在自言自语,自怨自艾。十分不愿揭开一道伤疤,却又痛痒难挠不忍不揭。

    “你是铁晓蝶什么人?”提到典卖给二师兄的女孩,黎明刹那什么都记起来了。他想甩了一贴狗皮膏药,二师兄涎皮赖脸求取,以十两纹银各取所需……黎明这才惊觉老太婆的不寻常,颤声嚷嚷。“你……你是铁花婆婆……”

    “想起来了?那是我唯一的亲生女儿。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你欺骗这少年心地善良童蒙未开留得性命,天幸撞入我铁花婆婆手里。……报应啊报应,哼,黎明……黎明……我要你从此失去光明,变成黎瞎子……”铁花婆婆右手往衣蔸里掏摸出两根银光闪亮的缝衣针,手一抬疾射而出。

    陡闻“啊啊”两声惨叫,黎明右手独臂掩住双目,几滴鲜红的血液渗漏指缝,滑落瘦削的脸颊漫进嘴角,不知他尝到自己的鲜血是何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