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势造英雄，逆境逞豪强。夹缝求生存，绝地显气魄。佟甜妞一位八九岁的小姑娘，出身豪门武林世家，自幼骄横任性胆大妄为。而似今夜独自置身荒坟野岭，远远超越了她这个年龄承受胆魄的极限。她会怕祖爷爷讲述的恐怖的鬼怪故事，甚至凄厉的猫头鹰叫声都会吓着靠紧龙猴儿，这仅是女性天生弱的一环。人性的潜质往往只有在危险的环境中爆发，何况佟甜妞不喜娇柔造作，善擅随遇而安。

    她一旦对别的事情滋生了兴趣，害怕两字更是置之脑后。属于成人世界的恩怨情仇她体会不到，显而易见的常识她还是能够捕捉。此刻她从曾祖父曾祖母的墓葬位置，便产生了疑问。有些事情不想不觉得反常，想进去了愈想愈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祖父这么疼爱她却闭口不提曾祖奶奶？为什么父亲对曾祖奶奶敬爱有加祖父反而不以为然？这些疑问在脑海纷至沓来，她无法得到答案。一忽儿又想到这群黑煞魔鬼跟祖奶奶是有什么关联，怎么抢了灵位便能找到坟墓？它们对曾祖奶奶做过些什么大部分又去啦哪里？曾祖奶奶死了几十年鬼魂还留在棺材里吗？

    她记得问过自己的白胡子老先生，人死了都会变鬼吗？老先生捋着白胡子大笑。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为始，历经了千百年的历史，谁也算不清死过了多少人。若人人都变鬼，这世界哪里还容得下这么多人，又有多少人见过鬼的真相？

    那死后的人们都去了哪里？她疑问。老先生解答：人死如灯灭，基本上都被地府阎君勾走魂魄论功过投胎转世。少数生前受了极大的耻辱冤屈不肯奉召游离阴阳两界变成了鬼，直到或报仇雪恨或洗清冤屈。有的事后自往阎王殿销案，有的感天地泣鬼神得以封神……

    依照先生的解说，曾祖奶奶此时要么早已投胎转世为人，要么留地墓地棺内变成了鬼。如果曾祖奶奶化作了鬼，那么生前她又受到过什么重大冤屈呢？曾祖爷爷呢……想着想着，佟甜妞渐感心身困倦，眼皮酸涩，昏昏沉沉靠着墓碑进入了梦乡……

    “小姑娘，你怎么孤零零一个人睡在这里？”迷迷糊糊里佟甜妞被冰冷的女声唤醒，跟前站立着名一袭白衣的青年女子。“我……我带龙猴儿追黑煞魔鬼……”佟甜妞有若呓语似醒非醒。

    “你怀里抱着谁的灵位？”青年女子似懂非懂。佟甜妞看到她身形袅娜长相维美，只是脸色过于惨白有点不带人气。“这是我曾祖奶奶佟沈氏。”佟甜妞暗喑疑心她并非人类，翻转牌位正面给她看。

    “你……叫这老毒妇曾祖奶奶？”青年女子见到沈月君的名字，立时变了睑色怨狠狠的不知是望着佟甜妞还是她手里的牌位。“你怎么……侮辱我曾祖母？”佟甜妞心里发毛，嘴上却倔强的维护着曾祖母的名誉。

    “老毒妇她不配。”青年女子说话间抖出衫袖，轻易的卷起牌位往旁边重重甩落。“我才是被老毒妇毒害的你正牌的曾祖母。”佟甜妞本想奋身去抢回灵牌，后面的话错谔的令她凝止了身形。“……你说什么，怎么证明……”

    青年女子似乎担心吓坏了她，神色语气忽转温和。“我问你，你是不是叫甜妞儿？你祖父是敬明祖母是徐氏荷莲，你父亲是正德母亲翁氏芙蓉？还有你哥哥家庆……”她喊出佟甜妞的名字并一一道出她祖父母以及父母兄长的称呼。

    “这并不能证明什么，我佟氏家族何等声望，桃阳城内又有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佟甜妞心底有些动摇，嘴上仍然强辩。“你知道佟氏世代相传的神器打神鞭么？”她看到佟甜妞迷茫的神色直显现着从所未闻。

    “唉，年代久远我确实拿不出什么实物实事证明，也怪不得你不信。这样吧，我讲一段你佟家发生的轶事连你父亲也未必知道。你只当听了个故事，回去问你祖父他自能加以鉴明。”青年女子幽幽的叹了口气。

    佟甜妞听她说要讲故事，而且还是佟家的秘闻，刹那精神大振倦意全消。“你曾祖名唤世荣，家世人品相貌武学自不必说，成人之年娶了这老毒妇……沈月君。新婚之后夫妻倒也恩爱相敬如宾，可惜美中不足的是沈月君结婚三年不见有喜。佟老爷仅此爱子夫妻忧心忡忡，恐断了佟家香火商议着要为儿子纳妾，却碍于亲家沈老爷是朝廷命官犹豫不决。消息传到沈月君耳中使得她坐立不安，大户人家三妻四妾本也寻常。但她侯门金枝哪肯与人分享夫爱，生怕失宠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

    青年女子眼光投向远处佟世荣的墓穴。

    “我本是沈月君的陪嫁丫寰，自幼卖入沈府为婢一直服待小姐。那时候小姐与我不敢说情同姐妹，却也是殊恩不薄，不然沈府下人多如牛毛也不会指定要我陪嫁。小姐有求我岂能推辞？何况姑爷……”这时她不骂沈月君老毒物改称小姐，可能是回忆起那段时光难忘温韾。

    “接下来我替小姐待寝姑爷二月有余，幸喜不负所望怀上姑爷血脉，小姐几乎是同一时间向外散布并报与老爷夫人，谎称她已有喜。待胎儿稍现肚腹微窿，小姐便把我藏入改修的隔墙密室与外隔绝。此事从始至终仅限于我三人知悉，小姐姑爷轮流给我送饭。佟郎……姑爷体恤我长日孤寂，有时便陪我过夜讲起小姐整日挺着个假肚子，唯恐给人瞧破夫妻间的滑稽趣事……”佟郎两字误出口，青年女子过于苍白的脸色也隐泛起娇羞。

    佟甜妞未识曾祖奶奶尊容连遗像也不曾见，眼前女子姿容不凡若使去掉阴森之气自己都生亲近之意，当时她想争宠只怕曾祖父未必不怀厚此薄彼之心。为了不打断女子的思路听故事，她管住嘴一言不发。

    “十月怀胎月足产下麟儿，小姐瞒天过海之计大功告成。他人面前我依然是小姐的贴身丫寰此事从未泄漏，麟儿乳名取作双儿，足见小姐感激之情。我生来命苦，父亲卖出我后再无牵连，无形中小姐便是我最亲近最值得倚靠的人。我从来没有任何的侈求……或许是姑爷动了真情愫，向小姐提出过要娶我作妾给予名份，小姐不允姑爷只得作罢。姑爷真情流露难免……终于纸包不住火，虽然没有人怀疑双儿的来历，府中下人们尽在传我奴婢勾引主子……或许那时小姐已起了猜疑妒忌之心埋下了隐患……直至我说错了一句话，招来了杀身之祸……”说到这里，女子满是悲泣，哽咽着没有继续……

    原来这女子身世如此凄惨，若她的话不假果然是祖父的生身母亲，那么意味着佟沈氏和我毫无血缘，我是不是该改口称呼女子……佟甜妞被女子的故事感染得同情之心突显，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忍不住插了句嘴。“说错句什么话，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双儿大概四五个月大，小姐起了戒惧之心已不若先前允许我那么亲近他。有一天双儿无端的大哭大闹，府上的妈子丫环没一个哄得住。小姐只得屏退了她们，让我安抚双儿。没想到小家伙到了我怀里，不但不哭不闹，反而咯咯而笑伸出肥嘟嘟的小手要抚摸我的脸颊。我当时也是情之所动，不自禁的脱口道：儿呀，不愧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任何事情都割不断我们的血脉相连……我没察觉小姐听了这话脸色难看至极……后来……”青年女子好不容易顿住悲泣，话语里洋溢着母性的慈爱，至于后来的死因似乎再也不愿触碰，只想要保留心中智暂的瑕思中的温情。

    其实勿需再言，佟甜妞也能料想到结局。女主子起了杀心，一名婢仆焉能活命？她望望眼前楚楚可怜的青年女子，转而望望背靠着的曾祖……沈月君的墓牌。究竟是谁的错？她们主仆原是情深谊厚，偏命运并非一帆风顺出了个难题。沈月君为了保住家主的名声地位，忍痛割爱利用丫寰的身体借腹生子，荒唐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青年女子顺从主子之意听天由命，可人非牲畜有了躯体轻怜蜜意的接触岂能不生情？眼见夫君移情别恋沈月君安能坐视……孰是孰非别说年幼的佟甜妞难以决断，就算是上了衙门公堂秉公执法，杀人者偿命判沈月君斩立决，也不免使人唏嘘嗟叹……

    同情大于悲愤，佟甜妞已然深信青年女子见不得光的身份，伸出手去想要牵她……一阵凉习习的阴风忽而刮过令她无法睁眼。“你何苦还要缠着我不放？”

    再次睁开眼时，坟前添了位缟素端庄的老夫人。

    “你害了我性命使得我骨肉分离，生不能为佟家的人，死不能做佟家的鬼。你以为跪在菩萨面前忏悔一通祈祷几句便能消除了你的罪孽么？”青年女子退隐的那股怨恨愤概的情绪复而高涨。

    “我对自己犯下的错误罪行不敢侈求你的宽恕，你一死一了百了也算是得到了解脱。而我呢？何曾有一天安心舒意的日子。夫君整日郁郁寡欢对我冷言冷语，为了维持婚姻我只能委屈求全。每天面对双儿又不禁想起你，悔恨惭愧无法言喻。人前还得装作贤媳慈母，人后呢？我流过多少眼泪你知道吗？”老夫人声声悔恨发自内心。不用问，佟甜妞也知道这就是她误以为是谪亲曾祖奶奶的沈月君了。

    “这都是你自食恶果，应该得到的报应。这么多年我不肯去阴司报到，念着往日情份盼你善待抚养双儿，也不去找你索命，就想看到你咎由自取的下场。”青年女子眼光幽灼，仿佛欲把沈月君烧成灰烬。

    “是，是我咎由自取。佟郎未及四十便舍我而去，我本没有了生存的念头。着双儿替我修建了庙阁，自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日日为你超度亡灵……”老夫人哀哀叹叹心如死灰。

    “为我超度？恐怕是贪得佟家神器掩人耳目吧？”青年女子冷笑着揭破她的意图。“你……你……”老夫人象是被人踩住了尾巴的壁虎，狼狈惊恐着突然化阵清风而逝。“还想逃么？”青年女子随既跟着遁去，恩怨难消的主仆两女看来是要无休无止的纠缠下去了。

    佟甜妞想不通沈老夫人为什么会突然惊恐逃奔，方一回头，一团黑色煞雾漫袭而来。它们似乎对佟甜妞不感兴趣，围着沈月君的坟墓绕行了数圈，好象是十分失望的徐徐腾空而退，正是朝着高三娘龙猴儿消失的方向。

    折腾了大半夜，清冷的夜空下苍凉的墓地里，又只剩下佟甜妞形单影只的一个人。魔也见识过鬼也遇到过，她更是毫无惧怕的环顾四周。须臾，山脚一盏微略的灯光快速向上移近，佟甜妞倒希望又是什么鬼来给她讲一段精彩的故事。

    这次她失望了，依稀而来的有三道人影，分别是高顺和铁花婆婆还有她的祖父佟世荣。在这种地方这个时侯有他们的降临，无疑是剂精神良药。“爷爷，师父，高叔叔。”她兴奋地挥着手逐一喊叫。

    “你一个人？”三人心中同一疑问由佟世荣一人问出，既惊异她的胆量又挂念龙猴儿的去向。“嗯，龙哥哥连同高姐姐早被黑煞妖魔卷走了。”这才想到独自一人忍受的凄凉煎熬眼眶微微发红。“爷爷，你猜我看到了谁？”手牵着爷爷的衣袖另一手指着沈月君的坟墓。

    三个人尽皆失色。“我的宝贝孩儿，话不可乱说。”佟世荣怕是孙女儿吓傻了胡言乱语，紧紧的把她揉在怀里。“真的，还有她的贴身陪嫁丫寰……可惜我忘了问她名字……她们还当着我的面吵了一场。”青年女子自始至终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名字，佟甜妞后悔糊涂不曾问过。

    高顺和铁花婆婆对望着似信尤疑，佟世荣已是颤抖着抱起了她，从她口里说出母亲陪嫁丫寰的字样他已是深信不疑。他父亲佟公世荣临终前，瞒着母亲沈月君告诉了他这段不为人知的隐私。鉴于生母林氏翠娥早逝，现任的养母沈月君从小对他视若己出疼爱有加，佟世荣曾要他发誓保守秘密不得让第三者知道，善待沈月君。

    佟敬明年轻时想过要为生母扶正名位，一者父命难违，二者佟世荣也恐生仇怨佟府不得安宁，隐瞒了林翠娥被沈月君赐毒而亡的真实原故，谎称林翠娥重病不治。佟敬明爱养母实已根深蒂固，不忍拂逆闹出风波。关于他的生身之谜恪守父命，妻儿面前也只字未露。

    佟甜妞受了一夜风寒露侵，全身冰冷如水。佟敬明怜惜她再者有铁花婆婆和高顺在场，担心佟甜妞年幼单纯漏出底细，便想尽快借故离开。高顺见他弃亡母灵位不管不顾，只道他关怀之心全在孙女身上，俯身帮他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