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 醒来
经历了墨兮的记忆,无尘的意识再度陷入了黑暗中,没等他适应,另外一个意识又出现在了他的意识之中。
这个意识传递给他的第一感受,是饥饿感,难以形容的饥饿感,仿佛想要吞噬一切的饥饿感。
随即,是一段短暂而清晰的记忆。
要做一个对比的话,墨兮的记忆是无数模糊片段和一段段较为清晰的片段勉强联系起来,拼凑出完整的记忆,带给人的更多是感受。
而这一段新的记忆却是全程都是极其清晰,就像是一个清晰度极高的摄像头记录下来的一样,每一个细节都可以反复阅读,无比清晰,但附带的感受却比较模糊。
这段记忆的开端也是一样,一对年轻的夫妻欢喜的迎接着她的到来。
她对这种欢喜全盘接纳,并且回馈以热情而灿烂的笑容。
这是一个普通的家庭,父母都是普通的人,她自然也就收获了一个附和当地当时流行趋势的普通的姓名,张欣怡,也代表着父母对她的喜爱和期许。
不过,鉴于年幼,父母给她起了一个乳名,因为娘亲喜欢花草,所以叫她小泥儿,逻辑十分严谨。
自她出世之后,父母两人都努力工作,维持着家庭的稳定。一个婴儿,也不难照顾,只需要解决吃喝拉撒而已,刚开始的生活可以说是充满幸福和快乐的。
但我们的这个婴儿并不普通,她吃的远比别的婴儿更多,消化能力也比别的婴儿更快,成长的速度也远超同龄人。
这对普通的夫妇在婴儿满月之后才发觉这个问题,但也并没有太过关注
直到半年之后,婴儿已经长到别的孩子两岁才能长到的体型,并且长齐了两排坚硬的牙齿,足够啃食一些坚硬的木板,碗筷,铁制的工具之后,这对父母终于明白了了自己的孩子并非普通人这样的事实。
但明白了之后,他们并没有展现出亲情的伟大,包容接受并且呵护自己亲生的孩子。
他们像普通人一样开始害怕这个与众不同的婴儿,这种害怕与日俱增,夫妻双方开始产生矛盾,争吵,相互指责。
但他们的对孩子的态度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从害怕逐渐转变成嫌弃,憎恶。
这是在他们依旧把这个孩子当成一个孩子的时候。孩子,再怎么特别,也终究只是孩子,弱小无力,不够强大,而且也不能理解他们的行为,至少当时他们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总是当着这个婴儿的面肆意的展示自己的恐惧及厌恶。
直到,他们开始发现,这个孩子总是不哭不闹,安静的看着他们,时不时还展露出可爱的笑容,那双纯净的眼睛里,仿佛带着嘲弄和戏谑……
他们的精神终于在一段时间之后难以支撑,濒临崩溃。
但所幸他们没有做出什么特别丧心病狂的事情,他们只是趁幼儿睡着的时候将她送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反正这个孩子什么都能吃,什么都能消化,根本不会饿死,这一点让他们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更加的心安理得。
不过这个孩子也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她对人的情绪很敏感,自从这对父母对她的感情开始变化之后,她对这对父母也不再回馈任何喜悦和幸福,只是吃的东西质量变差了,这一点让她不太高兴。
随后,就是漫长的填饱肚子之路,事实上,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没有过吃饱的感觉,强烈的饥饿感一直在催促着她进食,但她也很清楚,即使不吃任何东西,她也不会饿死。只是饿,真的很难受,所以她也一直在进食。
再后来,她在吃垃圾的时候遇到了墨兮,是的,吃垃圾,不是墨兮以为的在垃圾堆里找到了可以吃的食物。
她遇到了这个脏兮兮,丑得有点吓人的女人,但她却从这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温暖和善意,于是她也回馈了与之相对的善意。
只是原本要一直吃东西才能勉强止住饥饿感的她,变得更加饥饿了。
吃垃圾,不行!吃木头,不行!吃草,吃树,不行!吃小动物,不行!吃土,不行!
总之就是吃啥都不行!
只能吃她带回来的东西,比如剩饭剩菜,干粮,粗粮之类的东西,所幸她也不挑食,什么都能吃得一干二净。
直到有一次,她被饥饿感折磨得实在受不了,睡梦中咬向了身边的墨兮,醒来之后嘴里残余的血腥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但墨兮并没有责怪她,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躲起来哭了一会,她从墨兮的情绪中,感受到的,是自责,责怪自己让她挨饿……
从那以后,她腹中的饥饿感似乎减少了许多,只要墨兮在她身边,她就不会再有那种强烈的想要吞噬一切的感受。
相安无事的过了一阵,‘营养极度不良’的她几乎没怎么长大,直到无尘来‘敲响’家门。
看到无尘的那一刻,她的内心升起了极其强烈的渴望,只要能吃掉,不,只要能吃一口,她就永远不会再饥饿,她会变得强大,美丽,不再有任何缺陷,她会变得完美!
但她没有动,准确来说是动不了,因为她本能的另一面在恐惧,让她完全放弃抵抗的恐惧,几乎让她陷入假死状态,直到她沉睡的前一秒,这种深深刻入灵魂的恐惧感才逐渐在意识层面清晰起来……
“我有这么可怕吗?”无尘在意识空间自言自语道,那种自己对自己的恐惧感让他感觉有一些荒谬。
一下子从两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来看待自己,而且感情都如此强烈,这对无尘来说是十分新奇的经历。
再度恢复清醒,已是第二天的夜晚。
意识自然的掌控身躯,联系世界,但这过程却似乎不受控制。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不好的变化,于是他先把事情放在一边,开始观察起一大一小两个人。
墨兮的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不再是刚看到那样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小泥儿的生命体征也很平稳,但是恐惧让她将意识躲藏起来,不敢苏醒。
无尘把从她们身上取下的‘衣服’扔了。说实话,要把那一堆破布穿回她们身上,确实是一件比较有难度的事情。
他给她们找了两套小喽啰穿的粗布衣服,自己则换上了与副堂主身份匹配的锦衣华服,十分刻意的区别对待。
无尘刚收拾完毕,来到院中静坐,思考最近发生的事情。
此时已是深夜,整个黑风寨都熄了灯火,没有鸟叫虫鸣,黑暗静谧得如同无人之境,只有月华星芒轻轻洒落,带来仅有的光明。
吱呀~
一声轻微的开门声从背后传来,打破了这种静谧。
墨兮身着粗布麻衣从门内走出,披头散发,面貌狰狞。只有眼眸宁静如昔。
“什么时候醒的?”无尘背对着墨兮,淡淡的问道。
沉默,一如往常的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隐藏着一丝莫名的气息,要不是墨兮脸上的神经系统已经被破坏,她此刻的脸颊应该是一片粉红。
无尘早都知道,在他醒来的那一刻,墨兮也随之醒了,只有小泥儿第一时间躲到意识更深处。
他之所以会这样问,是出于对墨兮的了解,采取的交流方式。
墨兮沉默了片刻,走到无尘身前,静静的看着无尘的眼睛,无尘也抬眼看了她一瞬,然后挪开了目光。
只是这一瞬,墨兮再次遭受了强烈的精神冲击,仿佛这深沉的黑夜,燃起了一轮煌煌大日,将要燃尽世间一切,她首当其冲。
这一瞬,让她将眼前之人和印象中那个天神重合,那高高在上的存在竟然真的坐在面前,仿佛触手可及……
但这一瞬,也让她清晰的认识到了自身和眼前存在那宛若天渊的差距,以至于她都不敢再向前靠近哪怕一丝,生怕靠的越近,那距离感会更加分明……
但此刻,无尘却伸出了手掌,似是相邀。
墨兮再度沉默,眼眸中的平静掀起惊天波澜,她不敢置信,也无法理解,但她更不敢让这只手等太久。
终于,她迈出了一步,抱着不管即使眼前是无尽深渊也在所不惜的决心,做出了这一生的选择。
然而,她并未伸手与之相携,而是屈膝伏在无尘膝下,额头轻触无尘鞋面。
无尘眉头微皱,似有些为难,但转瞬间就舒展开来,这世间怎可能有事能难得住我们伟大的赵德柱大爷呢?
只见他反掌向下,覆在墨兮的头顶,完善了这主从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