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六百三十七章 虚以委蛇,令君的无奈
灞城军营大帐。
徐文若和徐顗已经走了很久了,萧笺舒却还靠着书案后的椅子,脸色阴沉,半点没有离去的意思。
他的双目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就仿佛睡着了一般。
可是,他放在书案上的右手两根指头却仍在有频率地轻轻的敲着书案,发出啪啪啪的轻响。
又过了一阵,帐外缓缓地响起脚步声,萧笺舒敲打书案的手指蓦地一停,须臾又用原来的节奏敲击起书案来。
帐外有人缓步进入,朝萧笺舒抱拳沉声道:“公子.”
萧笺舒并未睁眼,他熟悉这个声音,正是自己的金猊卫大统领——倪金。
“来了.坐.!”萧笺舒闭着眼,随意地朝一旁指了指。
倪金抱拳,转身找了张椅子坐了,腰板直挺挺的,并未多言,似乎等待着萧笺舒吩咐。
半晌,不见萧笺舒说话,倪金这才试探地道:“公子.咱们就这样.算了?.”
萧笺舒依旧闭着眼睛,淡淡哼了一声,无精打采道:“不这样算了还能如何徐文若的话,想必你也偷听得差不多了.他讲得还是有道理的.”
“可是.他所说的也不过是他一家之言,没有什么真凭实据,都是猜测而已万一他猜错了,公子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次机会了么?”倪金有些不甘心道。
“呵呵.”萧笺舒缓缓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倪金,方似自言自语道:“徐文若是猜测,咱们对前线的判断和对我父亲是否受伤的判断也不过是一封信而已,并未亲眼所见.这跟猜测有什么区别呢”
“这公子说的是.属下只是替公子着急啊公子苦心孤诣,好容易有这么看起来绝好的机会.却因为徐文若这席话.前功尽弃了啊”倪金搓了搓手道。
萧笺舒看了看眼前的倪金,这个人是自己亲自将他从下等士卒中提拔上来的,如今这灞城中,若说谁完全是自己的人,怕是只有这个倪金了。
萧笺舒缓缓问道:“倪金啊.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倪金忙抱拳道:“属下跟随公子到今日四个月又十一天!”
他甚至精确地记到第几天。
萧笺舒有些感动,缓缓起身,来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四个多月啊并不很长”
“是可是属下对公子.”
萧笺舒一摆手打断倪金的话,缓缓道:“你对我的忠诚,我是明白的.倪金啊,你是我最值得信赖的人,现在是,希望以后也是!”
倪金心中一凛,蓦地起身,站得笔直,郑重道:“属下无论何时.永不叛公子!”
萧笺舒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又神情沧桑地缓缓道:“倪金啊,你不过是跟了我四个多月,就有些按捺不住了你可知道,我苦心孤诣,谋划运筹了多久了么”
“这属下不知”
萧笺舒叹了口气,眼中的沧桑之意更甚,像告诉他,又像自言自语道:“很久了久得我都记不清多少年了.自从我大哥死在宛阳之后.我便开始了谋划,我小心翼翼地谋划着一切,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啊”
“公子.公子杀伐果断,晓畅军事,腹有智计,又有雷霆手段末将不知丞相为何会.”倪金一脸不忿地道。
萧笺舒无奈一笑道:“只因为我太想他了啊太相似的人,若不能互相成就,终究是互不相融的”
萧笺舒说完这句话,一脸落寞地走回自己书案后的椅子前,缓缓地靠在了上面。
“以前啊大哥明舒在时,我不敢想,不敢争.全心竭力地上讨父亲的欢心,下做阿弟和阿妹的好兄长只是,不够啊作为儿子,远远不及大哥在父亲眼中的优秀,作为兄长,远远不及大哥在阿弟阿妹心中的份量。”
萧笺舒缓缓地举起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大约一寸的距离,苦笑着望着,缓缓道:“我的处境.就像置身在这样方寸的处境中.动弹不得微不足道啊.”
倪金不语,看着萧笺舒,眼中满是同情。
“后来啊大哥死了我和弟弟妹妹心中的那杆旗倒了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是整个萧家年轻一代的长兄我该做的就是要证明我自己!配得起长兄这两个字!他萧明舒拥有的!我萧笺舒也必须拥有!”萧笺舒的眼眉蓦地变得坚定而带着丝丝的狂热和狠戾。
“他是父亲亲自看好的后继之人那从他不在的那一刻,这后继之人,怎么轮,也得轮到我萧笺舒来做!也必须只有我萧笺舒可以做!”萧笺舒一字一顿,说得异常的坚定。
“公子之才!当仁不让!理应如此!”倪金抱拳朗声道。
萧笺舒恍若未闻,怔怔地看着军帐的穹顶,继续自言自语道:“从那时起,我便抓住一切可以让父亲重视我的机会,抓住一切能够上位的机会没有机会,我也要创造机会.”
他越说越激动,直到最后声音变得急促,眼中也充斥着血丝。
忽的他摆摆手,一脸无奈地笑了笑,又自言自语道:“只是啊我终究叫做萧笺舒我终究不是萧明舒啊.当我意识到所有的机会都是我在自以为是”
他的胸口蓦地一起一伏,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
“亦或者.都是父亲的权术和手段时,我才明白不要相信摆在眼前看起来无比诱惑的机会因为我不能失败,一旦.那我将永远失去翻身的机会啊.”萧笺舒的声音愈发急促和高亢,却说到这里,蓦地戛然而止。
他使劲回头盯着倪金,缓缓地笑了起来,渐渐地那笑声竟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越来越让人头皮发麻。
倪金都不知道,自己已然不知何时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公公子”倪金低头,嚅嚅道。
萧笺舒的笑声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一切又恢复到了阴郁而冷静。
“倪金啊.你说这么多年,我都等了.这一次.我都等不了了么?他徐文若所言皆是猜测我们也没有实证,确定我父亲真的就重伤了啊更何况,父亲身边还有我两个可怕的敌人一个姓郭,另一个姓苏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萧笺舒输不起啊!”萧笺舒喃喃道,眼中的冷芒如有实质。“公子.倪金明白了!”倪金一抱拳,沉声道。
“明白就好啊去罢!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金猊卫的战力以最快的速度,最有效的手段,提升起来直到他们强大到,可以正面抗衡憾天卫!”萧笺舒摆了摆手道。
“倪金!明白!”说罢,倪金霍然站起,大步朝帐外走去。
待他走了,萧笺舒忽地提起笔来,在书案的一张刷白的纸上,不断地写着什么,片刻之间,那张纸上已然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徐文若。
然后他一把将这张纸抓起,放到一旁的烛火前。
刹那间,那张纸连同纸上的名字,灼灼地燃烧起来,直至灰烬
徐文若的灞城临时府邸。
徐文若回来之后,便坐在正厅的软椅之上,将外衣款掉,他的儿子徐顗这才惊讶地发觉,父亲里面的衣衫已然被汗湿透了。
他不由的惊声道:“父亲您”
徐文若摆了摆手道:“斟一卮茶来,为父口渴得紧!”
徐顗赶紧斟了一卮茶,递了过去,徐文若将茶一饮而尽,靠在椅子上,不住地喘息起来。
徐顗一只垂手站在徐文若近旁,不敢说话。
终于,徐文若长叹一声,整个的人气息才逐渐平稳起来。
“徐顗啊”徐文若缓缓唤道。
“父亲.”
徐文若看了看他,缓缓叹了口气道:“儿啊.你可知道,方才徐家真真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啊一步踏错,便如坠深渊,整个大晋,再无我徐氏一门了啊!”
徐顗神情一凛,有些诧异道:“父亲您严重了吧我看笺舒公子怼你所言,并无反驳,到最后也是心悦诚服啊”
徐文若苦笑一声道:“幸好为父还是有些用处的说话还有些份量.那萧笺舒也并未因为那封信冲昏头脑侥幸侥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还请父亲明示!”徐顗一头雾水道。
“儿啊,别看父亲方才言之凿凿,但一切都是基于我对萧元彻的了解而进行的揣测罢了!揣测本就无有实质.那萧笺舒信不信的,只在一念之间啊!!”徐文若叹息道。
“可他不是最后信了,还采纳了父亲的话,按兵不动,等着前线的确切消息.”徐顗道。
“还好.萧笺舒信了.倘若不信我必成为他进兵前线的绊脚石,等待为父和你,甚至整个徐氏一门的将是什么.孩儿,你可想得到么.”徐文若盯着徐顗道。
“嘶”徐顗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大变。
“再假设,若是萧笺舒不信我,也不动我一意孤行带着灞城之兵前去前线一旦丞相根本就无事,到时候,丞相必将震怒,更会因此迁怒于我.到时,就算萧笺舒能放过我徐氏,丞相可会放得过我徐氏?”徐文若一字一顿道。
“这”徐顗也蓦地满头大汗起来,“父亲如此一说.我们方才的处境真的.太危险了!”
徐文若点点头道:“如今,我只盼前线快些传来丞相无恙的消息如若不然我徐氏,在劫难逃啊!”
徐顗一凛,急道:“父亲.若丞相.”
徐文若一摆手,笃定道:“此事十有八九定是丞相和郭白衣他们使的计策.我了解他们,无论是丞相还是郭白衣,都不是那种全然不顾,莽撞之人啊”
他顿了顿又道:“再有,我之揣测也不是凭空而来而是有个根据的.”
“根据??父亲说的是”徐顗疑惑道。
“数年之前,天子诏丞相进宫,我和白衣亦在天子当着我和白衣的面,赐丞相了一件宝物——金丝软甲.此甲擅避刀枪箭弩.我料,丞相若是带兵攻伐沧水,必穿此甲!想来便是中箭,也不会危及性命”
徐顗这才恍然大悟,叹息道:“但愿两日内,有好消息传来吧!”
徐文若缓缓地点了点头。
徐顗忽地道:“父亲.孩儿有些不明白.”
徐文若点了点头道:“说罢!”
“那萧笺舒绝非善类.依孩儿看来,其野心更在丞相之上.孩儿看得出的,父亲定然也清楚为何父亲还要选择他,更要孩儿跟随他左右啊?”
“如今乱世.神器随时有更易之忧也!无论为了大晋国祚之延续,还是我徐氏一门的前途.我们都要做个赌注否则萧元彻也好,还是萧笺舒也罢.他们做什么,咱们都不清楚那局面将更加不可收拾和控制啊!!”徐文若有些无奈地忧心忡忡道。
“而,萧元彻三子.以我看来,仓舒与思舒,皆不是笺舒之敌也.我料,丞相后继之人,十有八九,当是这萧笺舒.”徐文若说着,深深地看了徐顗一眼。满眼的担忧和无奈。
“大晋江山.百年徐氏皆需要你徐顗盯着萧笺舒.虚以委蛇!!儿啊,你可明白?”
徐顗闻言,颤声道:“孩儿.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