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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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风归义看着最终留下来的十三给人,心想是不是镖局的考验有些严格,不过这几项考验是风雪镖局第一任总镖头规定的,一百年来一直都不曾变过,即便镖局的镖师越来越少,以后也不会改变。他只叹了口气,便命人为他们安顿住处,介绍镖局注意事项。

    陈新本想问风雪镖局所谓的第三项考验是什么,但担心会因此惹来麻烦,终究没有问出口。这个问题,直到一个月后陈新与荀青一块儿吃饭的时候才有了答案。

    那是一个无风的傍晚,陈新正在埋头吃饭,荀青若无其事地走到他的身边坐下,关心地问道:“已经一个月了,你却一趟镖都没有走,难道就不怕镖局因此将你赶走?”

    风雪镖局有一规定:任何镖师,除非身受重伤短时间内无法行动,否则一个月至少要起一次镖。

    陈新对此则不太在意,笑着说道:“慌什么,任何困难只要能拖到最后再做就不叫困难,况且......”陈新扭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总镖头以及其他镖头不在,才放下心来,贴着荀青的耳朵小声说道:“况且我看那些人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想来应该是太忙把我忘了。”

    荀青见陈新这般得意,有些不解,但却没有鄙视,只是关心道:“那你可要当心别被人给发现了,不然有的是苦头吃。”

    经荀青这么一说,陈新顿时想起了前些天镖局里一个镖师因为自作聪明在护镖时偷拿了一小块儿银子被总镖头拿刀砍了左手无名指并赶出了门,当即觉得后背发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不过也正是这个冷颤,陈新突然想起来那个让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便向荀青问道:“你现在对镖局了解多少?”

    荀青不明白陈新为何要这么问,只端起半碗水,如实答道:“不多不少,正好半碗。”

    “......”陈新不知道荀青口中的半碗是多少,只将之当作一个比较冷的笑话不太在意,接着问道:“那你还记得咱们加入风雪镖局是总镖头所说的三个考验吗?”

    “记得。”荀青这样答道。只是不知想起了什么,说话的时候荀青脸色有些泛红,眼神也有些恍惚。

    陈新没有察觉到荀青脸色的变化,接着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确实是三个考验。”,荀青听说一脸平静地回道,“你还记得咱们在镖局外面的时候总镖头分发食物吗?”

    “当然记得。”

    “那就是第一个考验”,荀青接着说道,“用总镖头的话来说,那个考验名叫抉择,是为了人们加入风雪镖局不是一时冲动,也是为了提前告知人们,一入镖局,生死由天。”

    陈新恍然大悟,继续埋头吃饭,不再说话。

    此时荀青已经吃完了饭,便一只手抵着下巴,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微笑着看着陈新吃饭的样子,竟一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陈新便问:“你笑什么?”

    荀青答道:“我笑你吃饭的样子太鲁莽,好像好几天没吃饭似的。”

    陈新这时才发现,自己穿越以来的这段时间里,竟逐渐忘记了以前“精致”的礼仪,或者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适应了这里粗犷的生活,只是陈新的生活在别人眼中仍然算得上精致,他每日起床之后便要喝上一杯茶水,饭后也要去厨房偷些水果来吃。

    见到陈新脸色有些泛红,荀青笑着说道:“你可有想好要护哪趟镖?”

    陈新摇头,悄声回道:“我其实不想护镖,只想混吃等死。”

    “我知道。可一直混吃等死并不是办法。”荀青似乎能看透陈新的内心想法,说道,“我知道你是害怕护镖的时候遇到危险,可我倒觉得你实力不弱,大部分镖都能轻松应付的,况且镖局所护的镖也并不都是危险的,也是有许多十分安全的。”

    陈新听出来荀青话中的意思,忙开口询问:“那你知道哪些镖安全吗?分红多少无所谓,只要安全就行。”

    荀青见陈新这么问,便双手托住下巴,笑嘻嘻地回道:“我这里就有一个镖要走,时间就在今晚,你可要来?”

    “危险吗?”陈新再三确认了一番,他可不想为了那些别人的钱死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在得到荀青肯定的回答之后,陈新也不多问那是什么镖,当即便答应了。

    在荀青起身离开后,先前考验众人的女子凑到陈新身边,只伸出一只手胡乱揉着陈新的头发,笑着说道:“你该洗头了。”随后便大手一抹,在陈新的衣服上擦拭了起来。

    陈新觉得恶心,便没好气地回道:“谁让你乱摸的!”

    女子也不恼火,仍然笑呵呵的,说道:“你这个年纪,脾气爆点是好事,不过要是想追女孩子的话,这么和人家说话可是会被人讨厌的呦。”

    “谁要追你?”陈新用着自以为很恶毒的语气这样说道,可是在女子的眼中,反而像是一只被惹恼了的猫,纵使再如何愤怒,也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好好好。”女子这样说着,突然无意间看见了荀青离去的背影,只一瞬间便明白了大概,说道:“你要是想追求荀青的话,脾气就更不能这么暴躁了哦。”说着,女子仍然伸手在陈新头上揉了一揉。

    陈新不喜欢别人开这种玩笑,当即真的生起气来,严肃地说道:“我和荀兄弟才没有那种龙阳之好,还请你尊重他。”

    女子见状先是一愣,她倒是没想到陈新竟突然变得这么有男子气概,当即对他更是喜爱,随后眯眼笑着说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荀青其实是女子吗?”

    “什么!”陈新被吓得当即跳了起来,随后想起当初荀青在水池之中的一举一动,顿时恍然大悟,脸上不由得泛起了两抹红晕。

    也是此时,望着荀青的背影,陈新才发现荀青已经换了一身淡蓝色的劲装,不再是以前的落魄书生模样。

    其实单从在加入到风雪镖局之后陈新以及其他人都睡在同一间房,唯独荀青有着自己单独的房间,平日里还与女子交往颇深这一点,就足以证明荀青的女儿之身,只是镖局中的伙计各个都头脑简单,见到这种场面之后只会觉得荀青是被女子包养的小白脸,根本就没有往荀青的性别上去猜测。

    因为荀青的脸虽然白皙,但脸颊却并没有一点多余的肉,常言道“两腮无肉不可交”,大多数人仅仅在看到荀青的容貌后便会对她退避三舍,更别说愿意花时间去了解她了。当然,对于陈新而言,他之所以没有看出来荀青是女子,只是因为荀青似乎小时候有些营养不良,身体与其说是发育不良,倒不如说是压根儿没有发育。

    许是想起了自己与荀青相处时的丑态,陈新总觉得脸上热乎乎的,直到夜晚所有人都已睡去,只剩陈新一人躺在镖局院子里赏月的时候才有所缓解。望着挂在天上的那轮月亮,陈新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月亮一样孤独,只一个人不知所措地被挂在那漆黑的夜空之中,即便消失,也不会有人会觉得奇怪。

    这样想着的时候,陈新觉得鼻子发酸,一滴眼泪竟在不知不觉间自眼角滑下,陈新想伸手擦去,但却迟迟没有动手。

    最终这滴眼泪是被别人拭去的。

    “怎么哭了?”荀青柔声问道。

    陈新这时才意识到身边有人,当即慌忙地坐起身来,说道:“没什么,只是......”陈新没再继续说下去,想了一会儿才又说了一句“没什么”。

    “想家了?”有时候陈新真觉得荀青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明明自己什么也没说,他......她却能看透自己的内心。

    陈新点头,什么也没说。

    荀青在陈新身边轻轻坐下,问道:“你的家,离这里很远吗?”

    陈新的家也是河南的,只是属于自己的那个河南和现在自己所生活的这个河南却不是一个河南。

    荀青见陈新没有回答,也不着急,只耐心地双手抱住膝盖,静静地待在他的身边,也不知过了多久,陈新才说道:“我的家离这里很久远......我好像没有家了。”

    荀青听后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陈新,只说道:“我知道。”

    陈新听后深深地看了荀青一眼。荀青注意到陈新的视线后也扭头注视着他,可很快就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别过头去,说道:“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

    听到荀青这么说,陈新才回过神来,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失礼仪,挠着头说道:“对不起呀。”为了茬开话题,陈新接着说道:“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荀青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拉着陈新起来向镖局后门走去,边走边说道:“你忘了,我说要带你一起去走一趟镖。”

    陈新这才想起来,便问:“到底是什么镖?干嘛非得要大半夜走?”

    这时两人已经来到了风雪镖局后门,只见三名镖师正牵着一辆套着马嘴套的马车,马车上装着两口大箱。

    荀青带着陈新与众人寒暄了一番,众人便出门向城外走去,在路上的时候,荀青向陈新解释道:“很多镖都是在晚上走的,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睡着了,可以避免许多眼线,减少不必要的事端。”

    陈新盯着那两口大箱子,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美美地看向荀青,眼神中尽是询问。

    荀青见状有些无奈,不过还是点头。

    陈新见状大喜,嘴角抑制不住地高高翘起,问道:“这是哪位大官富商的镖?怎么这么有钱?”

    其他三名镖师中的年纪最高的一人听后当即呵斥陈新,说道:“镖师必须对客户的信息保密。”

    另有一人接着说道:“也不能打客户财物的主意。”

    又有一人再说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陈新见状,扭头看向荀青。荀情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无奈地摇头,说道:“我想说的已经被他们说完了。”陈新于是只能作罢,只感叹道:“咱们老百姓幸幸苦苦十几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钱,可这可能只是那些富商高官的一顿饭钱。”

    荀青觉得他说得有些夸张,便笑着说道:“哪有人会专门请人护送自己的饭钱的?”

    “万一呢。”陈新嘟着嘴,望着天边的月亮,打了个哈欠,问道:“这镖是要送去哪儿?”

    荀青没有回答,其他人也没有说话,倒不是他们不想回答,只是他们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等到几人来到一处树林的时候,荀青只让陈新整理好自己的东西便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塞到箱子的缝隙之中,随后便落下马车,跟着其余几人拉着陈新在一处草丛中躲了起来。

    陈新知道大家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只贴着荀青的耳朵问道:“这是做什么?”

    荀青听陈新说话的时候只觉得耳朵很痒,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小声回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说罢,荀青便一只手抵在陈新唇上,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此时已是丑时,若是用现代的时间来算是凌晨一点到三点的时间,纵使陈新以前经常熬夜打游戏,此时却还是泛起困来,没一会儿便觉得眼皮发沉。荀青看到以后,也不让他睡,只一只手掐在他的脸上让他清醒过来。

    陈新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荀青一手捂住嘴巴,只见荀青突然凑近到他身边紧贴着他,用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有人来了。”或许是心理作用,当陈新发现荀青是女儿身的时候,只觉得她的掌心有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这香气既不是百花之香,也不是香材之香,在陈新看来却比百花要沁人心脾,比香材要悠远绵长。

    一时间,陈新竟想多闻一会儿,不过他的这一想法很快便被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打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五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正手拿形形色色宝刀向马车冲来,那匹马见这五人来势汹汹,想叫却被马嘴套套住了嘴叫不出来,想跑,却已被一人拉着了马绳。

    那人环顾了一下周围,目光最终停留在陈新等人躲藏的那处草丛,众人只觉得他似乎能看透黑暗,背后不自觉地开始冒出冷汗。没过一会儿,便有一人毕恭毕敬地走到那人身边,将塞在箱子中的那封信递给那人。

    那人接过信后没有打开,只将之放到怀里,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当面与人交谈地说道:“回去转告你们老大,这马车我们暂时接管了,改日再还给你们。”说罢,那人便率着其余蒙面人,牵着马车向陈新他们所来的开封城走去。

    即便那群人已经走远,众人却还是久久不敢说话,直到远处天边传来一声狼嚎,众人才纷纷站起身来向开封城走去。

    陈新有些不解,便问:“我们为何要将镖送给那些人?”

    “送?”荀青微微一笑,逗着陈新说道,“哪里送了,我们这是被抢了。”

    “抢?”陈新长大嘴巴,有些惊讶,又有些不解,便急切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呀?”

    镖师中年长的那人见状严肃地说道:“荀青说得不错,我们不仅镖被抢了。”

    另一人接着说道:“而且马车也被抢了。”

    又一人再说道:“你还是闭上这张嘴吧。”

    荀青哈哈一笑,一只手搂着陈新脖子,大大咧咧地说道:“我问你,你觉得富商和高官是什么关系?”

    陈新被荀青勒地有些不自在,他虽然力气要比荀青大上许多,却没有撑开荀青的手,只回道:“官官相护,商商相抚,官商相助。”

    荀青听后用另一只手拍了拍陈新的头,说道:“怎么相助?”

    未等陈新开始说话,年长那人便开口说道:“官缺财,商无权。”

    另一人接着说道:“商给官钱,官护商权。”

    又一人再说道:“各取所需。”

    陈新发现这三人说话的顺序总是一样的,觉得很是好奇。

    荀青接着三人说道:“没错。但是官却不能明目张胆地收商的钱财,一是为了防止被人抓到把柄告上朝廷,二是为了防止被上层官员知道要分一杯羹。”

    “所以?”陈新觉得自己还有点说相声做捧哏的天赋。

    荀青接着说道:“所以商和官之间就需要一种合适的办法。这就是我们镖局的工作之一。”

    年长那人说道:“商以某种名义让镖局护镖,等到镖局将钱财运到野外的时候,钱财被土匪抢去。”

    另一人接着说道:“之后官已朝廷名义剿灭土匪,商的钱财便顺理成章地被拿来充公。于是官得了财,商掌了权,皆大欢喜”

    又一人再说道:“作为中间人的风雪镖局,看似地位最低,却因为掌握了官商的把柄,成为了确保他们之间守信的裁判。而镖局也会为了保住名声,就像被扼住了脖子一般,并不敢随意将此事透露。”

    荀青补充道:“这种以正义之名行龌蹉之事的镖,就叫灯下黑。”

    “恶心。”陈新虽然听说过古代的腐败,却还是忍不住这样骂道。

    之后,众人什么都没再说,只抬起头仰望着夜空,此时那轮月亮已经隐藏起来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边黑暗。

    陈新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在面摊上听到的那句话:这世道,不容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