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皇宫
整整两天,先后进京的权贵们就被按在皇宫大内之中,先是参加先帝的守灵活动,聆听传位遗诏,然后宣誓效忠,最后就是举行忽里台大会,参加只有唯一候选人的大汗选举活动。
最终,这届“忽里台紧急扩大会议”,被证明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与会的广大高官显贵、皇亲国戚们,一致推举先帝海山的弟弟,孛儿只斤·爱育黎拔力八达(这是梵文,翻译过来就是寿山的意思)继任大元帝国皇帝位。
大会上,作为新任大汗的孛儿只斤·寿山,还有作为重要旁听嘉宾的太后弘吉剌·答己,与参会的权贵们一同就新一届朝廷的发展方向和工作方针,进行了真人详细的讨论。
讨论会上,答己太后和寿山大汗认真听取权贵们的发言,并作好记录,不时就具体问题与权贵们一同交流探讨。
寿山大汗在会上表示,大家提出的意见和建议都具有很强的针对性、专业性和可操作性。新一届朝廷将会认真梳理、深入研究,将众位臣工的宝贵建议转化为改进朝廷工作的务实行动。
经过大家紧张而团结的讨论,最终决定新任大汗的汗号为:普颜笃汗,意思是有福气的。
当初海山大汗的汗号是曲律汗,意思是出类拔萃。而寿山的汗号就是有福气的意思。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其实很多大臣并不认可寿山的能力,不认为他能和他哥哥海山那样,文成武德,英睿可靠。在他们眼中,寿山只不过是承继了兄长的福泽,才继任了大汗的位置。
大元王朝至大四年(1311年)的正月十一这一天,“忽里台紧急扩大会议”圆满完成各项议程,在大都城的大明殿胜利闭幕。与会高官显贵、皇亲国戚不负各界地主、奴隶主、封君、藩王和部落首领的重托、积极建言献策、认真履职尽责,书写了各族统治阶级之间,相对团结、求真务实、权力平衡的政治性妥协新篇章。
折腾了两天后,被圈在宫城大内的所有权贵们,已经疲惫不堪。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暂时回家休息,过了正月十五以后,再等待下一步的旨意了。
帝国顶级权力过度就这样平稳而顺利的结束了。寿山大汗承诺萧规曹随,不做任何变动之后,基本上做到了皆大欢喜的地步。
河间王德格都巴雅尔也要回自己在大都的别院。别院就在外城的西皇城根边上的集庆坊。所以他没有跟大多数人一样从正南门——灵星门出去,而是从宫城大内西侧的西华门出的皇宫,穿过横跨太液池的金鳌(念熬)玉蝀(念东)桥,继续往前走大概也就一千多步,就能出西门离开皇城。
这条路北边就是太后居住的兴圣宫,南边是太子所居住的隆福宫。
由于以前的太子寿山现在已经升格为皇帝了,要入住大内宫城,所以现在还有一些仆从正在忙乱的赶紧将寿山的家居用品,以及自己的东西装上车,在天黑之前运到宫中安置。
他们有的人路过了慢慢走过来的德格都巴雅尔的时候,还特意向王爷鞠躬问安,只不过满心事情的德格都巴雅尔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是低着头,牵着马,慢慢往前走。
由于皇宫里面未经特许,是不可以骑马乘轿的,所以德格都巴雅尔只能牵着马,等出了西门后再上马而行。
他慢慢走在路上,心里一直想着怎么找机会跟寿山大汗解释解释。。
按理说,作为金印螭钮郡王,他的出行都是要有仪仗队的。虽然作为武将他更喜欢骑马,但是前呼后拥也是必须的。
这不光是他自己的脸面,更是朝廷的脸面和威仪。怎奈,他是临时接到太后的懿旨,说大汗身体欠佳,让河间公主和河间王立刻一同进京面圣。
德格都巴雅尔当时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这一年,他为了能得到带兵出征的机会,也是很关注朝中的情况的。尤其是这多半年来负责打探朝廷内情的公主窝在家里悄悄养胎,所以这些事情都是德格都巴雅尔亲自来探寻的。
他知道海山大汗的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好,不但越发消瘦,而且好几次朝会的时候都昏昏欲睡。不知情的外人都以为皇帝又喝多了。但是德格都巴雅尔知道,这不是喝多了,而是体力不济,经常进入半昏厥状态。
当然,这不是他自己亲眼看到的,但是却更加真切。因为告诉他这些事情的人,就是皇宫里的总管嬷嬷。每次两个人激情迸发,一番云雨之后,亦列失八总是主动将这些事情告诉他。
以前这些情报,她都是告诉以探望太后和皇兄为名进京的塔拉亥公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入夏以后就换成这头傻熊了。亦列失八还认为自己的好闺蜜是以此方法来主动成全自己和她丈夫之间的爱情呢。
(这话放21世纪都不是人话,更别提当时那个时代。但是无论古今,到一定级别的权贵,他们的道德底线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想想那些国外权贵和王室的丑闻,你就大概能理解一点了。)
亦列失八的丈夫毕竟只是远在辽东担任达鲁花赤,常年不在家。所以两个藕断丝连的爱情鸟,只能悄悄的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塔拉亥公主当然知道,而且还是比较支持的。因为与其让丈夫找一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回来,不如拴在自己知根知底的闺蜜身上,汉人说的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而且还有一点。一直以来,塔拉亥公主对于自己的表妹亦列失八有一点点的愧疚,认为当年是自己抢了她的夫婿。
有这样思想觉悟的老婆,德格都巴雅尔对于塔拉亥公主的宠爱甚至到溺爱,也就能理解了。他甚至容忍塔拉亥公主的小暴脾气,连没事儿就喜欢用小鞭子抽自己都不在乎。能主动推荐自己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的老婆,天下哪儿有男人会嫌弃啊。
话说回来,正是因为知道皇帝的身体已经将要油尽灯枯,所以这次答己太后突然招夫妇两个人一起进京的口谕,德格都巴雅尔听到之后一下子就猜到了其中的奥秘。那就不是海山大汗身体欠安,而是恐怕皇帝要大行了。
他不敢把猜测的结果实话实说的告诉塔拉亥公主。他害怕刚刚生完孩子,本来身子就虚弱,性情又有点爱激动的公主,要是再被告知与自己关系极好的皇兄可能病危,说不定情绪会瞬间崩溃,那可要出事儿的。
所以他假装告诉公主,大汗只是派人让自己进京讨论西疆战事。正好他可以找个机会就把孩子的事情跟大汗和太后说清楚。
他哄着吵吵着也要一起进京的塔拉亥公主,安慰她不要担心,什么罪责都自己扛着。大不了王爵降一两级,他不怕。反正要打仗了,到时候丢掉的王爵再用叛军人头挣回来就是了。
他再三嘱咐塔拉亥公主必须要安心坐月子,等他回来就把孩子的名字一起带回来了。
安排好了家里的事儿,他立刻启程,只带着两个扈从就跟着一脸疑问的传旨怯薛连夜骑马进京了。
可是到了京城才发现,大汗真的不行了。
他是皇亲国戚,所以提前被叫到玉德殿。在海山大汗的遗体前,他想起皇帝对自己的恩宠,想起大年在漠北跟着海山皇帝冲锋陷阵的往事。他跪在海山大汗的已提前哭的像个月科里的孩子。
不光是他,几乎所有进来的皇亲国戚、勋贵将领一个个都是这样。
他们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海山大汗从漠北军中使出来的人。海山大汗不离不弃的把他们带到京中,各种提拔,各种恩宠。这些人也为了海山大汗这两年的内政外交,披荆斩棘及,但有不服,拔刀就上。
就是这些人,迅速稳定了海山大汗登基之后的局面。也就是这些人,让海山大汗能够在短短三年多的时间内,做出那么多施政措施,并且迅速推广实施。这些人就是海山大汗手中的刀,麾下的狼,而狼王就孛儿只斤·海山。
如今看到他们的头狼骨瘦如柴的躺在床上,离自己而去。这些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们,再也忍不住,一个个哭跪在地。
当然,他们这些人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集体聆听了传位诏书的内容,然后宣誓向太子寿山效忠。
德格都巴雅尔不光是海山旧将,他还有要给更重要的身份,那就是皇亲。他是海山寿山兄弟俩的大姐夫。所以他的待遇自然比其他人要好得多,地位自然也高得多。
只是他好几次看到太后和寿山用近乎质询的眼光看向自己,估计也是奇怪怎么塔拉亥公主没来。但是当时人多繁杂,他也不好详细说,只是当太子不经意的询问的时候,德格都巴雅尔推说公主病了,暂时来不了
然而,当他从寿山的犀利的眼光中看到了怀疑的感觉后,他就知道这事儿肯定不好收场。他必须找个机会跟新皇帝好好解释一下。
现在的德格都巴雅尔,走在路上,迥然一身,根本没有依仗队之类的随从。他也不在乎,大都城现在全面宵禁,满大街的侍卫亲军,根本不会有任何麻烦。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找机会去找太子解释说明。
然而麻烦却就在路中间等着他呢。
刚刚过了金鳌玉蝀桥,低着头走路想事儿的德格都巴雅尔突然感觉手里牵马的缰绳一滞。明显是这匹跟了自己多年的战马看到前面有人挡路,提醒自己别往前走了。
这马有的时候比狗都通人性。所以马背上的民族经常能和自己朝夕相处的马做到人马合一,甚至马匹死后都要将马的皮革留下,等到自己死去的时候,跟自己随葬墓穴之中,准备和心爱的战马一起去另一个世界继续相伴驰骋。
德格都巴雅尔的这匹马就很有灵性,它挺脖子往后一挺,拉了一下缰绳,提醒主人前面有人挡路,别那儿低头瞎走了!
德格都巴雅尔抬头一看,是熟人——兴圣宫大总管、太后身边的亲信大太监纠哈吉。他此时正笑嘻嘻的抱着手,带着几个侍从站在马路中间等着自己呢。
纠哈吉看到河间王发现自己了,赶紧一抱拳,快走两步赶上来,笑容可掬的说:“河间王殿下,老奴再次恭候已久。呵呵。”
德格都巴雅尔和纠哈吉也是老相识了,自然客客气气的抚胸回礼道:“有劳大总管久等。不知道大总管找本王有何事啊?”
纠哈吉看了看德格都巴雅尔身后,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问到:“殿下就一个人来?”
“哦。是这样。本王接到懿旨之后,就赶紧赶来大都。这两天也一直在宫里守灵,连家都没回。哪儿来的随从啊。跟来的人也都打发去别院收拾东西去了。”
不知道是德格都巴雅尔成心答非所问,还是根本就没听懂纠哈吉这个话的意思。不过纠哈吉也没有继续问,他这已经算是提醒对方了,也算是还了亦列失八嬷嬷的情分。
说实在的,他俩那点儿狗屁倒灶的烂事儿,别说大汗、太子和太后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但是谁都不会说的。这种事儿,谁先说漏了嘴,谁就要付出最大的代价。
这两个当事人,都是有大根脚的,头发丝儿都比他们这些奴婢下人的腰都粗。即使最后事情暴露了,估计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起码纠哈吉就知道,这俩人的烂事儿,塔拉亥公主很清楚,而且似乎不反对。
既然对方并不正面回答,于是纠哈吉也就逐渐敛去笑容,只是告诉他:“殿下跟我来吧。太后在等着您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德格都巴雅尔表面上镇定,但是内心真的是慌得一批。他平时很少参与到政治之中,所以为人一直都比较率真。说假话更是蒙古人的大忌,从小就没学过如何面不改色的说假话。
从来的第一天他之所以恍恍惚惚,其实就是一直心中在盘算如何找个机会,合情合理的将这件事儿告诉给新大汗寿山。因为他知道寿山为人谦和,性格温柔。这种事情跟他说,说不定能让寿山帮忙劝说有一点霸道的答己太后,原谅他们夫妇的愚蠢,惩罚也能轻一些。
结果现在也没找到机会找寿山大汗细说,反而在回家的路上直接就被太后派人给截住了。
这等于就是上来不练级,直接BOSS战啊。这份儿忐忑,虽然脸上没表情,但是额头的汗水已经暴露了一切。
兴圣宫是皇城的重要组成部分。非常华丽精美,用恢弘大气来形容,也不为过。
宫殿群主要分两部分:一个是前面有七十间周庑围起来的独立宫殿区。内里有一座建立在有汉白玉围阑的高台上的木质结构中原样式主殿——兴圣殿。
兴圣殿的后面用一条五六百步长的廊厅连接着一座大型白色毡帐,毡帐的上面有蓝色的云纹,顶上还有象征着后权的金凤旗。这个巨大的毡帐就是答己太后的住所卧房。
答己太后出身于蒙古后族——弘吉剌部,从小嫁给了元顺宗后,就继续在草原上生活。她在那里度过最美好的“青葱”岁月。所以到了大都城,贵为国母,依旧非常不习惯住中原样式的木石解构房屋,而是喜欢住在宽敞舒适的草原毡帐中。
兴圣宫的另外一部分则是一大片和前面兴圣殿宫殿区一样广大的后苑。
在后苑中种植着很多奇珍异草,还驯养了不少兔子、獐子、野猪等等中小型走兽。主要是为了让太后没事儿的时候来这里骑马、游玩,射猎。
没错,蒙古王侯们人均家里弄个小动物园,方便自己随时射猎。不一定都爱骑马打猎,但是这是身份地位的体现。
河间王德格都巴雅尔的后院也有这么一个类似的小小的园圃,只是他和塔拉亥公主更喜欢带着护卫们到城外野地里去打猎。
虽然打不到什么太多的猎物,但是夫妻双双骑着马,唱着歌,相互追逐打闹的感觉,有的时候比射猎更有意思。如果碰到没来得及躲开的老百姓,夫妻俩也不在乎放狗追逐,并最终射杀这头总是会因为跑不动,而跪地求饶的“两脚羊”,增加一下游猎的趣味性。
现在德格都巴雅尔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主动走进园圃的猎物,等待着答己太后那有如箭矢一样直刺内心的质问:“我的女儿为什么生孩子不跟我这个母亲报告?难道你又做了什么丑事?”(为什么说又?)
然而让德格都巴雅尔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被带到主殿,而是跟着纠哈吉一路沿着连廊,来到后面的巨大毡房,就在毡房前有一片小空地。
一路上,平时爱说爱笑的纠哈吉,今天竟然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领着心情忐忑紧张的德格都巴雅尔埋头往前走。
“等在这里。”纠哈吉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把德格都巴雅尔扔在空地上,他自己则消失在厚重的门帘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