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密谋
铁木迭儿府中,欢庆的宴会突然戛然而止,最终不欢而散。
跑得最快,走的最早的就是之前上蹿下跳,积极主动张罗庆祝活动的御史大夫失烈门。
铁木迭儿呆呆的干坐在堂中。大厅之上,因为客人们慌忙离开而一片狼藉。
其实今天本来就是他的生日。但是包括失烈门在内的几个好友却对外宣称,他就要担任右相一职,故此让他大操大办一番。
盛情难却之下,他也就顺便操办起来。
其实他本人一直到那个小太监过来,堂而皇之、颐指气使的对他宣布了天后的那两句口谕之后,也没明白到底自己哪里出问题了。
不过现在客人们也走光了,除了几个家仆在下面小心翼翼的收拾着残局,一切都变得那么安静。他的心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安静了,大脑也就有了空间在不受影响的状态下,高速运转。
他认为自己逐渐想明白了:自己的一时大意,似乎是触犯了太后的忌讳。
当初他想要更上一层楼,于是为了能有一份儿立功的机会,所以积极主动的要求参加西疆战事。虽然他自己并没有带过兵,但是怎么说也是世祖皇帝身边的亲随怯薛出身。
年轻的时候,跟着世祖薛禅汗忽必烈也放马漠北过,见识过金戈铁马的生活。虽然他只是担任忽必烈大汗的扈卫和侍从,并没有亲冒矢石,然而那也算是有过军旅生涯的。
按照他的想法,寿山大汗肯定不会让他去西疆前线,但是进枢密院做个枢密使还是够资格的。那到时候前线打了胜仗,自己入阁拜相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今年年中的时候,寿山大汗继位,一上来就以“变乱旧章,祸乱天下”为罪名,收押逮捕了一批尚书省的高官。其中就包括左丞相三宝奴和右丞相脱虎脱。
现在朝廷之中可以说没有实权的丞相在,自己的资历、能力、跟脚,还有答己太后的圣眷都远胜于所有人。前几天太后还特地把自己叫去,说要推荐自己担任实权中书省右丞相。
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就是因为我提前庆祝?
想来想去,铁木迭儿认为,应该就是这样的。自己还真的有点得意忘形了。
唉,悔之晚矣。
“舅父。”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铁木迭儿抬头一看。是个身穿宝蓝色印花窄袖衫,头戴交脚幞头,腰间系着宽皮带,面白无须的年轻军官。
屋子里因为客人都走了,铁木迭儿心情不好,就让人把原本光芒四射的灯火都给撤了,虽然是白天,但是屋里还是有点黑。
铁木迭儿眯着眼又仔细看了看,这才认出来。这个人是自己一个远房表妹的儿子,叫做野里牙。小时候,父亲早亡,他看着可怜,就把母子养在自己家中。
“舅父”野里牙走近几步,再次叫了铁木迭儿一下。“外甥给舅父祝寿来的。”
他虽然这么说,但是眼睛却还是不住地四处瞟看,就差直接问出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铁木迭儿其实也是个直性子。他看到也不是外人,于是干脆一拍大腿,感叹道:“嘿!别提了!过个寿而已,却被人搅了局。这满厅堂的客人,害怕沾染晦气,也都告辞而去!”
说完他平和的抬起头,面上还带有几分往日很少见到的温和,说:“野里牙。你能来给舅舅拜寿。舅舅非常高兴。你在侍卫亲军中谋了个差事不容易,毕竟也算是个官身。我刚刚被太后斥责,你在我这里呆的久了,会给你找麻烦的。你还是放下礼物就去吧。舅舅不怪你。”
野里牙反而笑着说:“舅父,这话从何说起啊?我可是舅父从小带大的。舅父如同侄儿的父亲一般。家中有难,我自当迎难而上,怎么能趋利避害,像那些小人一样呢?”
“哈哈哈!”铁木迭儿大笑:
“好!这才是可靠的自己人啊。既然那些小人们都已经走了,家里剩下的也就是咱们自己人了。那么今天老夫的寿辰,就只跟自己人过。外人来了,就说老夫病了,一概不见!”
这时候,老仆人在旁边为难的说:“老爷。刚才小的听说,大汗正在大明殿召见河间王还有大将军唐兀儿,好像说的就是西疆的战事。我担心到时候大汗可能会派人来召见老爷,那到时候小人们怎么回复?”
“我不是说了嘛。就说老夫病了!”随后,铁木迭儿摆摆手,便让老仆下去了。
野里牙赶忙劝说:“舅父。这可是大汗的召唤啊。”
铁木迭儿满不在乎的一摆手,说:“大汗不会真的召唤我去的。你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我当初特意放出风声,说要去西疆带兵打仗。那就是要看看大汗对我的态度。其实我并不是真的要去前线,只是想进枢密院,从而再进一步登堂拜相。我就是要看看,他是要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启用我,还是敢直接用河间王德格都巴雅尔。”
“现在看来,大汗应该是已经说通了太后。或者说是河间王串通大汗,一起说通了太后。毕竟他是太后的女婿。这次来大都,他还把那个所谓的先帝庇佑才生下来的清池王也带来了。”
“他们今天早上进了城,我还特意让失烈门去告诉他。我无意与他为难。结果他却依旧在太后跟前诬陷于我。于是太后才会派人下令申斥。好好一个寿宴,你看看······嗨!”
说完,他指了指刚刚收拾干净的大厅。恨恨的叹了口气。
野里牙嘴角不经意的往上一挑,脸上竟然浮现了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笑容,他赶紧正色问道:“舅父。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舅父早就料到会如此?”
“嗨!我怎么可能料得到。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哈哈”铁木迭儿洒脱的一笑,接着说:“你听我慢慢说:你别看现在大汗口口声声说什么会照顾先帝旧臣。其实早就已经举起屠刀,大开杀戒了。”
“当初先帝武宗曲律汗(海山)为了快速稳定朝局,接掌大权。废除了中书省,建立了尚书省。并且让三宝奴、脱虎脱等人以尚书省左右丞相的名义,执掌天下之事。而当初作为储君的普颜笃汗(寿山大汗)周围,自然就围绕了一批遭到排斥的中书省大臣。”
“如此便导致至大末年,先帝曲律汗和当今的普颜笃汗之间的矛盾。要不是先帝曲律汗突然驾崩,恐怕就这一两年,这对儿兄弟之间,就要彻底翻脸了。”
“现如今,大汗要反攻倒算了。两个月前不就以‘变乱旧章’的罪名,抓了三宝奴和脱虎脱吗?估计年后开完大会,他就要宰了这两个人,以泄当年受过的那些气。当初这两个人还多次劝说先帝,废除今上的储君之位。他们也不想想,这怎么可能?当初没有太后,没有今上在大都的行动,先帝空有百万雄师,也远在漠北,怎么可能如此顺利的继承大宝,登基称帝。”
他接着说道:
“杀人容易。但是团结人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如今各个地方的官员,都是武宗旧臣把持。除了你舅舅我,谁能帮他把这些人都拢在一起,听他指挥?所以啊,哪怕太后斥责了我。我也不在乎。大不了,过两天进宫给太后赔个笑脸认个错就是了。你真以为太后是心疼我,宠爱我?那是因为她知道只有我,能帮助他儿子稳定这天下!”
铁木迭儿洋洋洒洒,盛气凌人的说了这一大通话后,自己明显感觉有了很大的信心。
这话不光是给野里牙说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刚才答己太后竟然只派了一个小太监,颐指气使的训斥了自己一顿,还给了自己说了那两句听不太明白的话,然后就转身走了。听到那两句话后,失烈门他们就开始纷纷借故告辞。这个老混蛋,也不先替我解释解释什么意思,就自己跑了。真没义气!
他其实心里慌得一批啊。没了答己太后的庇护,自己得罪过的那些人,分分钟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所以他才说了刚才这些半真半假的话,也算是鼓舞自己,给自己打气。
“原来舅父早就胸有成竹。看来那些人都多虑了。”野里牙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说了这么一句。
铁木迭儿问:“你说的是什么人啊?”
“舅父。其实外甥本来上午就要来给您拜寿的。但是来之前,有人找了我。并且让我给您捎带一封书信。”说着,野里牙就从怀里掏出一封很厚实的信函,递给了铁木迭儿。
铁木迭儿接过来后,三下两下就休拆开来,然后在外甥野里牙特意拿过来的一盏烛火之下,开始仔细阅读。
他越看越惊诧,越看却越兴奋。
说的对啊。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不是还有最后一句嘛:敌国破,良将亡。
那些武宗旧臣一旦死走逃亡,或者臣服归顺,那么自己还有什么用呢?这话说到自己从不敢面对,却深藏在心中的恐惧之中了。
何不把这些人收入麾下,为己所用。到时候,上有答己太后对自己的信重,下有这些武宗旧臣对自己的拥戴。
而且这两点还是相辅相成的。因为有答己太后的信重,所以武宗旧臣必须拥戴自己。与此同时也正是因为有了众多朝臣的拥戴,答己太后也不得不信重自己。
自己岂不是立于不败之地?
敌人是谁?
铁木迭儿知道,任何一个集团必须有一个敌人。但是敌人是谁呢?他翻来覆去把长长的书信看了两遍,里面并没有说清楚。
他问野里牙:“就这些?似乎有话没说完吧。”
野里牙微笑着说:“正是。带话的人跟我说,有些话不方便写在纸上。所以只能口口相传。”
“他们说什么?”
“今上重用汉人,欲以汉人之法取代先祖成吉思汗的大扎撒训令。这是长生天不允许的。不过今上毕竟是今上。但是那些蛊惑今上的囊加歹(元代对于南方汉人的蔑称)们,他们才是最大的敌人。”
铁木迭儿眯着眼睛,捋着胡子问:“那他们想让我做什么呢?”
“什么也不做。”野里牙摇摇头说:“他们只希望舅父能认同他们的观点。那么他们必然会帮助舅父,并且将朝中同样有此想法的大臣们,都团结在舅父的身边,为舅父马首是瞻。”
铁木迭儿听完之后,伸手拉着野里牙的手,哈哈大笑,说道:“野里牙,我没有看错你啊。哈哈哈,你今天给我送来的寿礼,果然是我最满意,最喜欢的。”
说完,他牵着野里牙的手就往后堂走,边走边说:
“来来来。我带你去后堂拜见你婶婶。还有,让你跟班丹、锁南他们几个兄弟见见。哦对了,你也去看看你表妹塔里噶尔,她马上就要14岁了,是该出嫁的时候了哦。”铁木迭儿话中有话的暗示道。
野里牙眼睛都闪着光,他暗恋表妹塔里噶尔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