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被罢
蕲水县城里这回彻底炸了锅。
“鹿鸣山庄”一夜被端,在众人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竟然被一个小把总给做了,一时议论得沸沸扬扬如群鸭下河,参与议论人数之多惊奇程度之深不亚于经历了一场地震,这回大家也彻底明白了,这个小把总是个敢作敢为的角,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角。
听说,黄举人当日早上起来,正准备去茅房小解,听到“鹿鸣山庄”昨夜被查后,一时在原地惊呆了半天,以致裤子都湿了也浑然不觉。仆从喊了他几声后,他这才回过神来,随即晃着他的胖脑袋说道:“等着吧,等着吧,有好戏看啰!”
的确是“好戏”连台了。
先是应存初被黄州刘知府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回到蕲水县衙后气得一脚踢倒了一把座椅。
接着黄州守备赵文伟赶到了蕲水兵营,把向枫狠狠地批了一顿,说这么大个事竟然事先不向他禀报,如今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他想帮一把也无能为力了,估计还会受其牵连,还说他已向湖广汪参将禀报了此事,要向枫立即放人并停止治赌之举等候处理,说完后便不住地摇头叹气。
向枫自己倒像没事一般,每天还是来衙门点卯。这几天,营兵们没有上街抓赌,但巡逻还在继续,操练也没有耽误。
把总营里笼罩着一股压抑的氛围,军士们都知晓他们的把总这次闯了祸挨了训,但大家都没说什么,只是校场上的喊杀声更响亮了。
闻敏这几天都一直跟着向枫,每餐的菜也做得更用心了,晚饭时,她会陪向枫喝上几杯。
“你换了新酒?”
向枫喝着一口,感觉和原来的酒有不一样的味道。
闻敏道:“是呀!前些天小敏上街,见有上好的女儿红,便买了两坛,本想放着到过年的——比原先那老烧刀好喝吧?”
向枫笑道:“你现个倒会过日子了,好东西平日里还舍不得拿出来。”
闻敏也嘻嘻一笑:“天天吃你的喝你的,我还不得帮你省着点呀?再说我这不是拿出来了么?”
“别以为我不晓得,每月给你的银子你都没花,用的都是你自己的。”
“你给我那便是我的了,这银子都堆放在一起,你分得出哪块姓向?哪块姓闻?”
“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看来女子真不能多读书。”向枫摆着头说道。
“小枫哥,你又错了,要是与人吵架,小敏肯定骂不过村妇。你信不?”
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在营房的一处小屋里,柳兴生正拉着胡来在喝酒。
柳兴生边给胡来斟酒边说道:“老胡,今晚无事,你多喝点,这是我特意从‘十里香’买的,香吧?”
“十里香”是蕲水街上有名的酒坊,所酿之酒在整个黄蕲之地都有名气。
胡来闷着“嗯!”了一声,好像不为所动,要是平日,他早就抢着喝了。
柳兴生问道:“老胡,咋了?今日有心事?”
“俺有啥心事?不就是向头的事嘛!听人说这回俺们闹大了,向头有可能要被罢呢!”胡来瓮声瓮气的说道。
“嗯……不过对你我来说,这未必是坏事——我今日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事。”
柳兴生说完自个干了一杯。
“嗯?!”胡来有些愣着了,“柳头,你没喝多吧?咋这般说?”
柳兴生盯着胡来,说道:“老胡,实话跟你说吧,我要你与我一起向武昌汪参将上书,告他向枫之前如何滥用私刑,体罚虐待你和其他军士之事。”
“你疯了吧?!”胡来瞪着牛眼看着柳兴生,“啥滥用私刑?他是体罚俺了,可那也不是虐待呀,谁叫俺犯浑来着?再说后面还给俺送了药呢!”
柳兴生冷哼一声道:“一点小恩惠就让你忘记当众被辱了?那是他的心机而已。他那人向来是霸道得很的,今日是报应,谁叫他来蕲水当这把总!”
“哦——俺晓得了,你是想把他掰倒,然后你来做把总。”胡来这才弄明白了些。
“这把总之位本来就该是我的。”柳兴生咬牙狠声道,“原先吴把总离任后,我就托人找了赵守备,听说赵守备都答应了的,要不是他向枫来,我柳兴生不早就是把总了?!”
“那你和俺写封啥信就能把向头掰倒?俺不信!”胡来摇着头说道。
柳兴生道:“要是没‘鹿鸣山庄’的事,你我的告状信是没多大作用,可如今他闹出那么大动静,得罪了那么多人,人家正想方设法收集他的罪证呢,那你我的信就有大作用了——懂不?”
胡来闷声不语。
柳兴生接着道:“老胡,我柳兴生平日对你如何?应该不差吧?这次不仅是帮我的忙,对你也有好处的。”
“俺有啥好处?”胡来抬头问道。
柳兴生拍了一下胸脯说道:“我柳兴生今日向你保证,只要你随我写了告状信,我当了把总后,这个甲队队长便是你的了——这好处也不低吧?如何?”
胡来忽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柳头,俺胡来虽说是个粗人,但不蠢!向头来这里不到仨月,兄弟们所欠的军饷都发了,参与外勤还有赏钱,这吃的喝的用的都不知好了几多,如今谁不夸他人好有本事?再说,向头办事公道奖罚分明,遇事冲在最前面,赏钱不多拿一分,这样的头谁不服?兄弟们都服他,俺更服了!道上的朋友都喊俺‘胡大侠’,俺虽不是啥大侠,但人生在世,义字当先,俺老胡不会去做那害人的事。老柳,听俺一句劝,向头平日待你不差,你不要写那害人信了,你即便当了把总,能跟向头比么——这酒喝不下去了,俺走了!”
胡来说完转身大步出了门去,柳兴生一脸铁青坐在那里一时没缓过气来。
几日后,湖广参将府内。
汪参将将手里的一叠纸张重重地丢在桌上,对坐在一旁的儿子汪凡说道:“你看看,这些都是蕲州和蕲水两地的人写来的信,说那向枫在蕲州扰乱屯田事务、私办蒙馆,在蕲水就更厉害了,以治赌之名大肆搜刮钱财、滋事扰民、设私刑体罚军士,还私带女眷住入营房……这也太无法无天了,他就一个小把总,那来这胆量?!”
汪凡一笑,说道:“爹,我之前跟你说过,这向枫是有点本事,但也喜欢出风头,他这般不安分捅娄子是迟早的事——还说他私带女眷?去年底我们一起校试,没听说他有家室啊,这么快就娶了亲?”
汪参将道:“我哪晓得是怎么个事?信在桌上,你自己看吧。不过那蕲水营是固定驻军,又不是行军打仗,掌印官带女眷是允许的,那些人也是没话找话。”
汪凡翻看着手里的书信,随后问道:“爹,那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还能咋办?罢免回原籍呗!就是没有这些告状信,他这次得罪了荆王世子,能好得了么?就算我不处置他,那些人也会直接告到樊总兵那里去,结局还是一样。再说了,一个小把总,还用得着惊动总兵?”
汪参将说完轻哼了一声。
湖广在嘉靖年间曾设有镇守总兵一职,总管湖广辖内的营兵,驻地就在今日的参将衙门,后来在万历七年被罢裁撤销,由贵州总兵兼管,湖南湖北各设参将若干,分域管辖,武昌和黄蕲一带的营兵由汪参将统管。
汪凡问道:“爹,这么说,那‘鹿鸣山庄’真的是荆王世子在经营?”
汪参将“嗯!”了一声,说道:“我也是听说,说是世子去年从梁大富手里买来的,但明里他没有参与,委托蕲水一个当地人在打理。前日,世子专门来武昌见我,要我这回无论如何不能饶了那向枫,你说我能不答应么?”
“爹,向枫去年校试第一,赐武进士出身,他那蕲水把总可是兵部直接任命的,而且官阶也比别的把总高上一级,你能直接罢免他么?”
汪参将不以为然地说道:“如何不能?大不了事后向兵部禀报一声,要是放在战场上违反了军令,我都可以直接斩了他。”
汪凡“哦!”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差点忘了!爹,那向枫和首辅张居正大人有过接触,你可要慎重。”
“噢?还有这事?”汪参将听得一愣。
汪凡便把去年校试期间他和向枫几人去相府遇见张居正的事说了一遍,特意细说了他们后来出门时,张居正单独留下向枫说话的场景。
汪参将问道:“首辅与他谈了些什么?”
汪凡摇了摇头道:“不晓得。我们后来问他,他根本就含含糊糊的,说张大人只问了一些他老家的事,肯定是骗人的。”
“哦!”
汪参将摸着稀疏的胡须沉思了起来。
十多日后,参将府来了公文,说向枫身为把总,借治赌之名大肆敛财,插手民政,滋扰百姓,设私刑体罚军士,目无法纪,着即刻罢免向枫把总职务,勒令其本人即日回原籍,由柳兴生暂代把总一职,所查缴“鹿鸣山庄”的钱物一律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