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离开
阿枫哥:
小敏走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本应该当面跟你道别的,实在是全无半点勇气,还望原谅!
阿枫哥,小敏要感谢爷爷,感谢他让我和你相识了一场。真的好羡慕胡文如丘谦之二人,小敏无此福也!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直都记得你念过的这句诗。若真如此该有多好,你我萍水相逢,又可坦然相忘,可这如今,你叫小敏如何忘记得了?
三年了,感谢阿枫哥兄长般的照顾!你先前送给我的步摇,小敏已带走,聊作纪念。
提笔似有千言,最终也只是匆匆数语,实难达意。阿枫哥,照顾好菊子,照顾好自己!
小敏留笔
向枫看完手里的信,呆呆地出神。
他前天去黄安营巡视,今日一回来孙承宗就把闻敏留下的书信给他看了。
过了好一会儿,向枫问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孙承宗道:“昨日一大早吧。当时都过辰时了,她的门还关着,还以为她在睡觉,后来叫菊子过去叫她,没想到门都没栓,人不在,桌上留着这书信。”
向枫重重地叹了口气。
“二哥,小敏姐肯定是那天在湖边听到我俩的话了,所以就……你赶紧去找她回来吧!”
孟菊两眼通红的站在一旁,这时也说道:“向叔,你去找到小敏姐,她肯定会跟你回来的。”
向枫露出一丝苦笑,说道:“等等再看吧,双方冷静一下也好……闻老这会不在黄梅,小敏肯定是去外地找他去了。年底事又多,等过完年再说吧!”
孙承宗摆了摆头:“你可真沉得住气!”
向枫转身慢慢走向闻敏的房间,孟菊也要跟着过去,被孙承宗拉着了。
门是开着,里面收捡得干净整洁,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向枫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单手托着下巴发起呆来。
他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堵,呼吸变得不那么顺畅起来,脑海里空白一片,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做什么,是去衙门办差还是回屋睡大觉去,全然没个头绪,又好像一时什么事都不想做了,只想这么坐着。
这就是离愁别绪么?或许是的。
孙承宗问明了闻敏在黄梅西山的住址后,带着铁山去了一趟,回来后说闻敏果真不在那里,家里那位刘婶还以为闻敏在向枫这边,看来是直接出黄州了。
“二哥,小敏姐孤身一女子,路上不会有啥危险吧?”孙承宗问道。
向枫沉默片刻,说道:“她为人聪明,之前一直跟着闻老在外游历,也练了一些功夫……和闻老见了面就没事了。”
孙承宗又问道:“你晓得闻老如今在哪么?要不先跟他说一声?”
向枫摇了摇头:“不晓得。三个月前,小敏收到他的书信,只说在他南京一带——先不说这个了,高叔托人带信来,说孩子做满月要我们回去吃酒,过两天我们都回去。”
一个月前,潘氏产下一子,高疙瘩乐上了天,逢人便讲,亲自回三湖镇祭拜了祖先,又来信要向枫他们在孩子满月这天都回去。
向枫、孙承宗、铁山、孟菊和张胖坨几人匆匆赶回蕲州,孟明也回来了,兄弟三人见面分外喜悦。
小孩子胖乎乎的长得很可爱,大家都轮流抱着看。
高疙瘩问向枫闻敏怎么没来,向枫说闻敏找她爷爷去了,不在黄州。
高疙瘩看了看向枫,也没再问什么。
向枫在蕲州城的一家酒楼里定了几桌酒席。
满月这天,按当地风俗,向枫一大早就陪着高疙瘩给街坊邻居挨家送“红蛋”、“红长生果”(花生),晌午时又把大伙请到酒楼里吃酒。
高玲的舅舅刘百发夫妇也赶来了,刘百发拉着向枫说了半天的话,听说向枫还没成家,又想要给他保媒。
向枫只是笑着,请刘百发夫妇坐在首席上。刘百发感慨高疙瘩有福气,说这是高玲的娘在地下保佑,边说便抹着眼角。
刘百发的老婆坐在一旁,见向枫如今这般风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当年要是把女儿嫁给此人,那女儿如今便是夫人地位了。
提到高玲,向枫一时沉默了,不知道这丫头现在是否平安,几年了也没有个音信,要是知道她有了弟弟,肯定开心得很。
高疙瘩今天格外高兴,他喝了很多酒,脸色通红,要向枫给孩子起个大名。
向枫说这孩子的名字只能由爹娘或长辈取,他不能取。
高疙瘩想了半天,说这孩子是“盛”字辈,就叫他“高盛”如何?
孙承宗带头说这名字好,听着就是“高升”了,将来肯定福禄双全。
高疙瘩乐得咧着大嘴,说高盛以后全靠各位哥哥帮衬了,说完他敬了大伙一大杯酒。
客人来得多,家里住不下。只有几天就过年了,向枫要铁山和张胖坨都回去,等过了年再去黄州。
张胖坨起先还有些犹豫,后来还是答应了,出来两年了,他一直没回过家,他觉得自己如今混得还过得去,于是也就敢回去了。
向枫问孟菊回去不,孟菊很坚决地摇了摇头,向枫就让铁山回去时顺便给孟菊家里稍些东西过去。
孙承宗去孟明那里歇息,这下总算安排得过来了。
刘百发夫妇在第二天便回去了,临行前,刘百发托向枫在黄州城给他谋个好一点的店铺,他想去那里开一家茶叶店,向枫答应了。
向枫三兄弟在一家茶庄的包间里喝着茶,聊着时局,他们刚刚拜见了董冲。
孟明说董卫使这段日子有些不好过。
孙承宗问怎么回事,孟明说张居正大人去世后,朝廷上暗流涌动,万历皇帝的大伴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已被羁押在南直隶,言官纷纷弹劾,已是大势已去。
孙承宗问道:“这董卫使和冯保有瓜葛?”
孟明摇了摇头说:“董大人和冯保倒没瓜葛,当年他受汪斌陷害,是张大人给他伸冤复官职的,都晓得董大人是张大人这边的。现今有人已将矛头指向张大人,万一圣上对张大人有处置,董大人难免不被波及。”
向枫这会一声冷哼道:“不是万一,是肯定会!”
孟明和孙承宗听得一愣,一齐看着向枫。
孟明问道:“二弟,你可是听到了什么?”
向枫道:“大哥,有些事想也想得到。张大人主政十年,力图革新,这会损害很多人的利益,得罪很多人,加之这些年圣上虽亲政,但大小事却都得听张大人的,皇权旁落心里自然不痛快,这个时候只要有人点火,那势必将会烧得猛烈,所以说,圣上清算张大人是迟早的事。”
孟明和孙承宗听得直点头,承认向枫分析得有道理。
孟明道:“我是粗人,不懂得这些。不过我想,朝廷上总还有秉直之人在吧?不会由着那些人胡来的。”
孙承宗道:“大哥,这你就不懂了。何为秉直?如今那些跳起来挑事的人打着便是秉直的旗号,他们以正义之士自居,找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再加上有圣上在背后支持,你说,谁敢说他们不是为了朝廷——这都是那些人惯用的伎俩,没有人是真的出于公心。”
“就你懂!?”向枫白了孙承宗一眼,“说那么大声干嘛?怕外面的人听不到呀?”
孙承宗做了个鬼脸后将脑袋一缩,低头喝他的茶了。
孟明道:“三弟的书真是没白读,讲得有道理。董大人担心的,估计也是如此了。”
向枫道:“大哥,你还是要提醒董大人,要他早作谋划。”
孟明点了点头,随后又道:“董大人也不糊涂,有些事他看得明白。唉!只能听天由命了。”
向枫转动着手里的茶盏,一个想法在心里涌起。
铁山在年初八那天就过来了,第二天便跟着向枫一起回到了黄州守备衙门。
向枫对范茂山说他要外去几天办点事,衙门里的事请范茂山照管。
范茂山说这会都在放假,没什么事,让他只管去。
向枫带着铁山骑马出了黄州城,一直往江边而去。
铁山问向枫要去哪里,向枫也不说,只说跟着他走就行。
在一处渡口过了江后,两人向西疾驰而去。
赶到蒲圻县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向枫和铁山两人便打算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明日再赶路。
江边不远处有一家名为“临江仙”的客栈,向枫二人牵马过去,刚走到店门口,就看见店小二在拽着一个人往外拉。
“店家,你行行好,明日我家人就送钱来了,肯定不会少你一个子……”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身儒衫,看样子是个读书人,被人当众拖拽着,让他急得满脸通红。
“明个有钱后你再入住,今个可不行,客人太多了,你得把房间让出来,住后面柴房去。”
那店小二不依不饶,这会见到向枫二人后,又冲着那年轻人道:“你看,又来客人了,这回你是无论如何不能住了。”
年轻人急了,嚷道:“我家就在公安县,离这里不到一天的路程,你个开店的怎这般不讲道理?”
“么斯道理?有银子才是正理嘞!”店小二依旧不为所动,“我看你是个读书人,起先好言相劝,你丫厮又不听,那只能拉你去了。”
那年轻人不肯走,随手扳着门框,店小二拉不动,两人一时僵在那里。
向枫将马绳递给铁山,上前问店小二道:“伙计,他可是没钱住店?”
“可不是嘛!”店小二的一双眼睛飞快地打量着向枫,“昨个住下的,说今日有钱来,可这都天黑了,也没见他拿个麻屁来。”
那年轻人道:“我二弟一大早回公安拿钱去了,估计是有事耽误了,不然怎会少你店钱?”
向枫问道:“他差多少店钱?”
店小二道:“我临江仙是蒲圻县城最便宜的店,住一晚连吃带喝的才四钱银子,他昨个没给一分,今个也冒得半文……”
向枫也懒得理会店小二的啰嗦,掏出一点碎银角递了过去。
“这应该够了吧?我替这位公子补上,你别为难人家了。”
那青年人当即愣住了:“先生,这不好吧……”
向枫一笑道:“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不要在意就好!”
店小二顿时眉开眼笑,连忙道:“客官,钱够了,连你们两位住下都够……一看客官就是见过世面的人,耍溜得狠。”
店小二拿了银子笑眯眯的走了。
青年人过来朝向枫施了一礼,说道:“多谢了!明日家人送了钱来,一定奉还!”
向枫抱拳回了一礼,让他不要在意,便同铁山去要了房间。
晚饭时,向枫邀请那个青年人一起过来吃,这才知道这个年轻人名叫袁宗道,湖广公安县人,和二弟袁宏道一起去武昌求学备考,不想昨个钱财被盗,只得在此临时住下,袁宏道返回家中拿钱去了,他一人等在这里。
“公安三袁”?
向枫对此有印象,他应该还有个弟弟叫袁中道,估计这会年纪还小。兄弟三人反对复古拟古,主张“从学生理,从理生文”,文字率真自性,在文坛上掀起一股新流。向枫虽然没读过他们的文章,但在原先的考试中有时会遇到他们三兄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