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人的年味始于腊月二十三祭拜灶王爷，终于正月二十三的“燎干节”，和南方有相同也有区别。

    相同的是锣鼓彩灯、狮子高跷，还有本地特色的杂耍，但这相同的里面也有不同之处，单以舞狮来说，北狮尚武南狮尚文，动作区别明显，自唐以来逐渐形成南北风格，在后世越发明显。

    杂耍主要有爬高梯、吞刀、吐火等表演，有明显的异域风格，围观者看得一惊一乍，不住的拍手叫好。

    大年三十这天，家家户户门口都放着一盆火，自家人或客人进出都要从火盆上跨过，寓以吉身驱邪，这个风俗一直延续到后世。

    所谓“燎干”，就是正月二十三晚上，家家户户要从外面搜集来柴草，堆放在自家门口点燃，全家老幼在火堆上跳来跳去，希翼消灾避祸。等到柴火燃尽，男人用锹将带有火星的灰烬轻轻扬起，借以祈求五谷收成好。此风俗不知起于何时，在三边之地最为盛行。

    这些风俗都是在当地汉人中流传，当地的回人和蒙人有自己本族的节日，不过由于此地各族杂居一起多年，难免没有互相影响。

    过年期间，向枫和魏朝一身便装，带着秦良玉和舒诚几人去了华亭县城和石拱寺等地看了一回热闹。

    石拱寺为北魏期间所开凿的石窟，位于华亭上关镇，窟群坐北向南，分布于四五十丈长的沙质石崖上，有四十多个窟龛、五百多座大小佛身造像，巧夺天工，栩栩如生，堪比云冈和龙门之宏伟。可惜由于年代久远，有些石窟风化明显，还有石像已毁。

    向枫等人均是第一次见到石窟佛像，不禁看得惊叹不已。

    秦良玉的女孩性子大发，沿路买了不少吃的，嘴巴吃得油光锃亮，惹得魏朝不住皱眉却又不好说——他只晓得此人是向枫的徒弟，却不晓得是个女的，不然估计会惊掉下巴。

    元宵节还未过完，魏朝就派跟随他一起来的几个东厂锦衣卫乔装出门了，说是出去公干，向枫也不便过问。

    十多天后，魏朝兴冲冲地过来见向枫。

    “老弟，有门啦！嘿嘿……”

    魏朝喜得合不拢嘴，将向枫拉到一旁。

    “有啥门了？”

    向枫看魏朝的表情，是一副典型的做了坏事得逞的样子，不禁暗笑一声。

    魏朝低声道：“厂卫们今日回来了，说他们去了趟宁夏城，散布了点消息，那哱承恩果然上当啦！”

    向枫听得一愣，问道：“他们散布了啥消息？又如何得知哱承恩上当了？”

    魏朝“嘿嘿”一笑道：“老弟，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我是要同进退的——咱家让厂卫冒充总督府里的人，去见了哱承恩，要宁夏卫在一月之内上供一千良马二百番女，不然将革职问罪。你说，咱家这法子妙不？”

    自从春节期间向枫跟魏朝喝了几次酒后，魏朝在私下就对向枫称兄道弟了。他是个聪明人，在向枫和各营队长面前不摆架子，相反还很亲和，这让他赢得了不少军士们的好感。

    这也是魏朝的过人之处，他在宫中身份低微，急需功劳来抬升自己，这是他第一次监军，自己不懂打仗，想要立功还得靠向枫他们，与其傲慢还不如谦逊一点更实惠。

    向枫听得直摆头：“那哱承恩去总督府一打听不就清楚了？倒查起来就会查到我们头上。”

    “嘿嘿，老弟，这你就不懂了吧……”

    魏朝还沉浸在自己的计划里，神情自得。

    “哱承恩乃头脑简单之人，定会唆使其父。倘若哱拜真想反，这便是最好的借口，根本不会去找魏学曾对质；他若不想反，那说明老弟你之前的判断是错的，我们要立功还得另想办法……不过你放心，他们绝不会晓得是我们所为，只要你我不说......嘿嘿！”

    向枫觉得魏朝说得也有道理，笑道：“嗯，那我估计，他哱拜这下肯定会反......”

    “啊哟老弟，这不是你我盼着的事嘛！”

    魏朝一拍双手，哈哈大笑起来。

    “你叫军士们快做准备，指不定改日就要打仗了。”

    ......

    二月的一天，太阳高悬，虽是三九之日，今天却暖如阳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总督府官邸里，过年的热闹还未消退，一片吹拉弹拨之音回响在曲廊庭榭中。

    在官邸大厅前的场地上，一群身着鲜丽异装的男女正在翩翩起舞，旁边几人正弹着“浑不似”和羊头弦子等乐器，这是当地有名的舞蹈，名叫“花儿舞”。

    大厅门口的走廊上摆着三张矮桌，桌上堆满了果酒菜肴，中间正坐着三边总督魏学曾，两边坐着的都是总督府里的各级佐官，他们一边喝着热酒，一边伸着脖子看着庭中的舞蹈。

    场上的舞者不论男女都露着白皙的胳膊，随着琴声跳跃旋转，长辫飘飘，花裙飞旋，让一帮官员看得合不拢嘴......

    “报——”

    突然，一声刺耳的报告声自外而来，只见一个军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歌舞声并未受此影响，依旧翩跹旋转不停。

    那军士也不顾旁人的惊讶，跑到魏学曾面前跪下大声道：“禀督帅，哱......哱拜他......他反啦！”

    “什么！你说谁？！”

    魏学曾惊得猛站起来，朝场下猛一挥手。

    有个武将冲着场下大喝一声：“别跳了，都退下！”

    二十来个舞者慌忙退去。

    魏学曾厉声问那传令兵道：“你方才说谁反了？起来说！”

    那传令兵连忙站了起来，大声道：“督帅，是哱拜反了。他们杀了巡抚党大人，吴总兵也自杀了，整个宁夏城已被他们占据......”

    “啊！这……这是几时的事？”

    “五日前……”

    魏学曾惊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差点摔倒，一众官员也是目瞪口呆。

    老半天后，魏学曾喃喃道：“哱拜......他......他为何要反？”

    “禀督帅，说是我们总督府的人找哱拜索要战马和番女，后来又有官兵索要军饷发生暴乱，他们跟哱拜勾结就一起反了……小的还打听到，蒙古著力兔部也准备出兵攻打平虏城......”

    一时间，整个总督府邸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哱拜原是蒙古鞑靼部的一个小酋长，因与部落大酋长有仇而率部投奔宁夏官军，后因作战勇敢屡建战功升至参将，并被朝廷授宁夏卫世袭都指挥使，在万历十七年以宁夏副总兵衔致仕，其子哱承恩袭职。

    这哱拜原本是为了逃命和报仇因而亡命而投靠明军，始终心有异志，居心叵测。在宁夏站稳脚跟后，便招降纳叛吸收地痞恶棍，在家中豢养号称“苍头军”的武装家丁三千余人，其子哱承恩更是目无法纪和上司，哱家父子一伙遂在当地为非作歹无人敢惹。

    地方官民避之不及，哱家军的实力日益膨胀，已形成塞上一股强横力量。当地官员对此是睁一眼闭一眼，他们有的是得了哱拜父子的好处，有的是怕朝廷问罪不敢管，哱家军遂成尾大不掉之势，成为影响宁夏军镇安全的一大隐患。

    之前洮河兵变，哱拜父子出兵协助朝廷平乱，趁机扩充影响，平乱后受到朝廷嘉奖，一时实力大长。

    魏学曾初来乍到，不太了解哱拜，见他父子出兵出力，还时有奉上孝敬之物，以为是忠臣良士，并没做任何防备。

    春节刚过，宁夏城里的哱承恩有些意外地见到几个自称是总督府的人过来，开口就索要上千良马和两百蒙女，顿时就火冒三丈。

    待总督府的人离开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哱承恩便去找父亲哱拜，直言受不了了要反。

    哱拜见自己如今兵强马壮，早已有反朝廷自立为王之心，当下也不去辨别真假，便要哱承恩一边联合河套蒙古部落著力兔等酋长，一边挑拨官军中头目刘东旸、许朝等人以讨饷为名发起暴乱。

    短短几日之内，宁夏城中的军士们纷纷参与暴乱，他们纵火焚烧公署，收符印，私发帑币释放囚犯，一时城中大乱。

    刘东旸在哱拜的支持下带人冲入巡抚衙门，杀死新任宁夏巡抚党馨及副使，逼死宁夏总兵张惟忠，刘东旸遂自称总兵，拜哱拜为尊主，哱拜父子遂占据了宁夏镇，杀牲而盟。

    魏学曾被哱拜父子的叛乱搅得手忙脚乱，他一面八百里加急奏报朝廷求援，一面急调延绥、甘州和固原等军镇的官兵出兵平乱。

    陕西三边总督下辖有九大总兵，每个总兵各管一军镇，军镇之下又划分若干路，每路设参将一员，路下面是堡，每堡设守备一员，堡下面是最基层的堡寨，每个堡寨设把总或操守一员。

    三边之地还有许多羁縻卫所，羁縻政策是朝廷为了加强边境管控的一个手段，主要以当地人来管当地人，类似于土司。那些人的心里原本只有乡土而无朝廷，如今见哱拜谋反，自然有人跟风而起，有人袖手旁观，没有几个卫所愿出兵抗乱。

    三边总督所辖军士定员时有变化，不算新加入的隐龙军，当前定员是十万人，宁夏城里就占了两万，而且是较为精锐的部队，这下全成了叛军。

    实际上，由于这些年兵员严重短缺，三边总督所辖之兵的实有数只有一半许，历任总督只顾着吃空饷，也不急于去补充兵员。就这五六万的兵力，还有不少是老弱病残之人，又要多处作战，难怪魏学曾如此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