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内。

    朱允炆一大早便来到东厂的御用监工坊视察，此地有上万名匠户，毫不夸张的说，乃是皇城皇族的衣食父母，他们制作的许多东西都是如今东厂的畅销品，也是货殖府重要的供货来源。

    既然叫做东厂，它看起来也跟东厂差不多。

    一排排低矮的平房内，匠户们衣衫褴褛，脸上乌漆嘛黑，拿着各种工具正在操作，地上脏水横流，到处都堆砌着散乱的原材料。

    郑和和王中，朱高煦跟随在朱允炆身侧。

    “此地是制作什么的？”

    路过一派平房，朱允炆闻到一股很浓重的腥臭气息，屋子里似乎在熬煮某些东西，臭气熏天。

    王中连忙道：“陛下，此地乃是东厂专为货殖府制作猪胰皂的地方。”

    “猪胰皂？”

    朱允炆也不嫌脏，迈步走了进去。

    里面到处烟雾弥漫，几口大锅被支起来，正在熬煮猪的胰脏，一边有工人将熬制好的胰脏用磨具和熟碱粉按照比例打进磨具，制成胰子。

    胰子，也就是肥皂。

    制作好的胰子，会被摆放在一边晾晒，在包装好后成箱成箱的给货殖府，运送到西北卫所，这种猪胰皂擦手洗手能够防止冻伤冻裂，有点像是蛇油膏。

    “北方卫所官兵，每到冬日手脚皲裂，冻疮流脓，此物可以治疗冻伤，每年冬日，此地都要制造许多，送去各地卫所。”

    “除了应天府，别的地方还有嘛？”

    朱允炆问道。

    王中说道：“陛下，除了应天府，开封，西安，兰州，太原等地，也有从应天府选派的匠人前去制造，但是供不应求。”

    “为何？”

    朱允炆皱起了眉头。

    王中苦笑道：“陛下，猪胰难得，我大明一年食猪几何？应天府因为达官贵人显贵较多，因此食肉多，胰子多，才能在此建厂，其他地方，除了藩王府邸有，哪有人天天都能吃的起猪肉，拿得出手猪胰子呢？”

    朱允炆摸了摸下巴，倒也是。

    这时，郑和听了小太监报信，上前来奏报道：“陛下，那施耐庵和罗贯中来了。”

    “哦？蜀王呢，叫他带着这两人过来见我。”

    朱允炆交代一番，继续视察东厂的工坊。

    东厂在成立之前，其实这里就有许多工坊，里面产出的很多物品都是供应全军，有且只有南京应天府有这个能力制造，比如说宫里烧制的琉璃瓦。

    这种琉璃瓦要用到很多珍惜的材料，就一个熟石灰，就难道多少民间商人，所以在应天府其实有匠人数万人，这些匠人用勤劳的双手支撑起了大明许多军需物资。

    不过，这里的环境的确有些脏乱……

    等到蜀王朱椿带着施耐庵，罗贯中到了东厂的工坊时。

    朱允炆穿着一件常服，挽着袖子，也不顾地上脏水横流，臭气熏天，正在一件给大明九边卫所官兵制作醋布的工坊，用棒子搅拌醋布。

    醋布，顾名思义，是将布条浸泡在醋缸里，每日晾晒，然后醋浸入布条里，此物乃是行军必备，大军在外煮军粮时，便将醋布条丢在锅里。

    这个工坊有二百余人，他们制作的醋布要供应将近十万大军。

    因此他们需要日夜开工，昼夜不停。

    除了醋布，还有醋膏。

    乃是醋液上面结成的膏状晶体，也有醋味。

    朱允炆犹如一个工人，跟着这些工人学了一下如何制作醋布，又尝试着切了一下醋膏。

    “陛下……”

    当蜀王朱椿见到这一幕时，眼眶都有些湿润。

    他上前拱手行礼。

    施耐庵和罗贯中本来跟在身侧，不知为何，见到朱允炆这般随和亲民，施耐庵沉默片刻，忽然大礼参拜，直接跪在地上。

    “草民施耐庵，拜见天子。”

    罗贯中那斗鸡眼见状，也只得跟着跪拜。

    “草民罗贯中，拜见天子。”

    周围的匠户工人们，之前本来都在认真做事，朱允炆来的时候，他们都拜见过了，但是朱允炆教他们各自做各自的，无需大礼。

    此刻有施耐庵和罗贯中带头，周围的工人面面相觑，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古往今来多少天子，虽说都将爱民如子挂在嘴边，又自诩圣贤，又有几个能做到朱允炆这般，真正的体察民情呢。

    在翻转着醋布的朱允炆抬起头来，他的脸颊有些花，见状笑道：“你们干嘛，快些起来，无须多礼。”

    “免礼平身！”

    郑和大声喝道。

    众人这才缓缓起身。

    朱允炆指着头发花白的施耐庵道：“你就是施耐庵吧，久仰大名，朕的皇爷爷可是屡次奉请你前来做官，你都不愿意出山啊。”

    施耐庵站起身来，恭敬地道：“天子在上，小民不过一介草民，有几分才学罢了。”

    “不过，天子需要小民写什么，小民便能写的。”

    “天子不让小民写的，小民绝不会写。”

    施耐庵不卑不亢。

    朱允炆哈哈大笑：“咦，你这老头说话朕怎么这么喜欢呢。”

    他又看向罗贯中。

    “你便是罗贯中？”

    罗贯中胖脸上露出惶恐，连忙道：“启禀天子，正是小民。”

    “不错不错，你二人都是当世大才，来，尝尝朕亲自搅拌的醋布，这醋布晒干之后，就要拿去九边给各地卫所官兵食用，朕亲自做了一大缸，料来吃到这缸的大明将兵，能多吃两碗黍饭。”

    朱允炆递出几根布条。

    蜀王朱椿，施耐庵，罗贯中一人接过一根，朱椿吃的嘴巴酸的龇牙咧嘴，他咧嘴道：“何以这般酸涩？”

    朱允炆却将布条放在了嘴里细细抿着，眯眼道：“蜀王殿下啊，就这般的醋布，边关的将士也不是日日都能吃得到啊……”

    施耐庵和罗贯中一愣。

    施耐庵默不作声地又将醋布放入了嘴中，细细咀嚼。

    ……

    穿好衣服，朱允炆在内阁旁边的会议室接待了施耐庵和罗贯中。

    朱允炆岔开双腿，一副老神在在模样，一边让旁边的宫女给自己揉捏胳膊，一边龇牙咧嘴地道：“哎，让施老师和罗老师见笑了，朕长久不运动，搅了一缸醋布，这胳膊酸的没法动。”

    施耐庵和罗贯中连忙摇头。

    “陛下真是爱民如子。”

    罗贯中说道。

    朱允炆咧嘴笑道：“还行吧，一般爱。”

    他哀叹一声：“可惜朝廷缺钱，不然能让这些工坊的工人们过得好一些，朕眼看着应天府的工人都过得这般艰难，想来九边卫所的戍兵更苦。”

    “话说施老师，听说你是江阴巨富徐麒的家庭教师，这徐麒家中可有余财？”

    朱允炆画风一转，忽然显得不那么对劲。

    施耐庵呃了一下，陛下您这個画风不对啊，刚刚还爱民如子呢。

    他犹豫了一番，道：“略有财货吧，江南普通财主罢了。”

    朱允炆哈哈笑道：“哦！？朕还真想和徐麒交个朋友，朕交朋友从不在乎他有没有钱，反正再有钱也不可能比我有钱。”

    “你说朕跟徐麒借点银子，他能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