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狂歌一下冷静了，轻轻推着燕儿，柔声说：“燕儿姐……”

    燕儿已不生气了，却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说：“滚滚滚！你这没良心的小鬼别来跟我讲话！”

    步狂歌却偏偏给她揉起肩膀，揉了会儿，悄悄去看她的脸。她眼里分明有一抹笑意。“你笑了！你再生气你就是小狗！”

    燕儿这下真正破涕为笑。她狠狠去拧步狂歌的胳膊，并张口作小狗去咬他。

    两人闹罢。燕儿说：“小鬼，你真不吃点么？”

    步狂歌说：“我不饿。再说了，咱们俩从来都是一起吃饱，一起挨饿。你不吃，我有什么心情吃？”

    这时候，问荆说：“燕儿说得对，三千户不是说管就管得了的。你就算要管，也要先吃些东西，才有力气管。”

    步狂歌问：“怎么管？”

    问荆说：“别磨叽，赶紧吃！”

    步狂歌瞧瞧他，半晌，只得把那小黑团倒进口中，迅速嚼烂了，咽下肚。他吃完，重重放下碗。

    小菱说：“问荆哥哥，你能不能施法下阵雨？或是让抽不出穗的谷子稻子直接抽出穗来？”

    问荆皱眉说：“能是能……”

    小菱面上一喜：“你既然有这样的法术，怎么不讲？”

    问荆说：“只因我施那法术是犯天条的。”

    众人叹了口气。

    良久，问荆收掌，缓缓吐出一口清气，说：“咱们去田里瞧瞧。”

    他下了榻，拍醒麒麟。

    麒麟问：“去哪儿，舅舅？”

    问荆说：“去田里。”

    大家同他一块儿去了。

    到了田埂上，头顶那轮月亮格外明亮，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麦浪，皆散发着腐烂的麦秆味儿。

    问荆身后跟着麒麟。他抓来一支麦秆，叶片根根倒垂，叶鞘空荡，如同干草。

    田野里的麦浪声软软弱弱。风吹过来，麦秆之间本应像两个壮汉肩膀相撞那样，结结实实地发出一声沉响，整片麦浪便是巨大的沉响。此时立在田中的麦秆却像是软脚的老弱病残，你扶我一下，我搀你一把，黏黏糊糊地碰撞着，生怕使自己跌倒。这麦浪声一点也不沉，一点也不响，使人感觉天地之间太寂静了。

    小菱蹲下身，去瞧麦秆下的土地。一只蟋蟀越过枯竭的田沟扑了出来，蹲在干硬的田埂上。她惊了下，扒开麦秆，只见麦子行行并行，种得极整齐，可惜天公不作美，田地里净是些土坷垃，裂缝中露出里面麦子的根须。

    步狂歌和燕儿听见一声轻叹。

    远远有位老伯立在田边，眼中噙着泪，向田中张望。他的目光像瞧孩娃一样悲悯，却只是久久地立在那儿，胆怯地不敢上前，似乎再靠近些，眼中的泪就要止不住落下了。

    老伯没发出什么声响。田野之上的苍穹无比寂静。只有那软软的麦浪声像野鬼哀嚎似的飘荡着。

    两人对视了眼，都不敢作声。

    问荆说：“狂歌，燕儿，你们留下再看看别处的田。我们去县衙打探打探。”

    于是大家分头行事。

    问荆等人来到县衙外，还是用老办法，先隐身，而后各凭本事飞过院墙。院墙后看门狗闻到他们身上的生人气息，起身要吠。问荆抛出一颗石子，点中狗的睡穴。狗便睡下了。

    他们穿过几重院子，来到一间点着油灯的房外。房中米香四溢。问荆在窗上戳开一个洞，只见屋中有个穿官服的人，端着碗白米饭，且配有几道小菜，正用筷子夹起米饭送进口中。

    麒麟忍不住说：“舅舅，灾民还在吃霉米，这当官的却有饭有菜，气死人了！”

    问荆一脚踹开房门。

    那人惊得站起，瞧瞧门口，什么人都没有。忽然，那门又自己合上了。他一回头，却见房中出现两男一女，三个陌生人。

    那人虽然受惊，面色却不着慌，问：“你们是何人，敢擅闯县衙？”

    问荆目光扫了下那人膝盖。

    那人忽然半跪下来，膝盖如同被胶沾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那人抬头瞧瞧问荆，知道问荆不是一般人，扶风又离清洛甚近，时常有懂得法术的清洛弟子路过，便说：“阁下可是清洛的仙人？”

    问荆笑而不语，厉声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回话：“本官是这扶风的县令上官裕如。阁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本官认识你们清洛的人。”

    问荆三年未回清洛，早已不知门中增加了多少弟子，哪里知道他认识的是哪个。便说：“我找的就是你这扶风县令！扶风大旱，你治下竟有三千户百姓挨饿，说！你是不是私吞了粮仓中的粮食？”

    上官裕如说：“原来阁下是为此事而来。粮仓中的粮食，本官颗粒未盗，阁下不信便搜搜这县衙，哪里有三千户的粮食？阁下分明是凭白诬陷本官。”

    问荆半信半疑，又问：“那你怎么还有心思吃饭？”

    上官裕如说：“本官是一县之长，若不吃饭，哪还有力气救助灾民？”

    问荆这才说：“你起来说话吧。也不知你这扶风县令是怎么当的，粮仓这般寒酸。”

    上官裕如犹疑地动了动膝盖，果然能够站起身。

    问荆又问：“你打算如何赈灾？”

    上官裕如叹息说：“如今粮仓已不剩一粒谷，本官也是无可奈何。阁下可有良策？”

    问荆说：“我问你，你反倒问起我来。”

    上官裕如连连用左手背垫右手背，末了双手摊开，直直望着问荆，说：“要怪就怪老天不下雨。阁下是神仙都没办法，本官一介凡人又能如何？”

    问荆怔了怔，竟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三人讪讪地离开衙门。

    小菱说：“问荆哥哥，咱们岂非白来一趟？问了这县老爷与没问一样。倒是我们多事了。”

    问荆不作声。

    麒麟说：“舅舅，您莫非被这县老爷气成哑巴了？”

    这时候，远处忽然敲锣打鼓地大喊：“着火啦！着火啦……”与此同时，声音传来的方向升起一股浓烟，火势连成长龙，将半边天映得血红。

    小菱惊说：“不好，是那婆婆的住处！”

    问荆望见那火光，便知这场火非同小可。“坏了！”

    几人连忙向火光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