艄公唱起水上调子，悠扬歌声和小船一块儿绕进弯弯曲曲山间水道。苍石想起家中公鸡夜夜嘶鸣，啊啊呀呀的整晚沉吟，直到天色明亮，阳光从窗户，鸡舍的木头缝里钻进来，公鸡便同船夫这般放肆的叫嚷起来，只是气势不如艄公雄浑，声调不如艄公悠扬。

    艄公每每唱到高昂处就踮起脚用劲，船头便翘了翘，唱到低沉处就弯下腰使力，船头便沉了沉，过了一会苍石发觉声音停歇，转头看向艄公，艄公静静蹲在船尾，船身不起也不伏，只顺水而下沿河道前行。

    苍石心想“就算没有人掌舵，船也自会飘行吧。”

    苍石听见鸟儿的歌唱了，他心情愉悦，想着：“鸟儿的叫声如此动听，阳光的温度恰好合适。”有时身上被晒的稍稍有些热了，天上就飘来一片云遮住阳光，有时被山风吹得有点冷了，温暖的阳光又回到苍石肩头，他闭上眼睛微微眯了一会，船身摇晃使他想到了婴儿在摇篮中的惬意，苍石欣喜：“天地如此美好，我就知道出门远行没有长辈描述的那么难，但又或许不是天地美好，而是我有一颗发现美的心灵。”

    苍石沉醉于美妙中，船下幽深墨绿的涧水变成浅急的蓝白色，水声变大让人一惊，哗啦啦的水声躁动人心。

    苍石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河水变的浅急了，便扶住脑袋问艄公河水怎么浅了，艄公没有解释什么，而是提了提裤子说：“脑袋扶好喽，这里险喽。”

    船连过两个险滩，苍石倚在船舱里，手上冒汗，心里哆嗦。他不时回头看看艄公，本想问点什么，但见艄公表情沉静，嘴里那些害怕的话语也憋了回去，只得默默看着船前河道。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船翻了，我也会游泳，大不了抱住一块石头就没事了。”这时船忽的一颤，苍石头撞在船沿，顿时眼冒金星，双手乱摸不能自已，好一会才缓过来，他又紧紧怀抱包裹，害怕的想“翻船我大概要沉底了，希望我做水鬼不会害人。”

    苍石胆战心惊，却仍死死盯着河道里的礁石，心想就算出事了也得死个明白，至少得记住最后栽在哪块石头上吧？可眼前水流湍急，不知多少暗礁藏在水花里，他只觉得这船下一秒就要触礁而散。稍微愣神，一块巨石不知何时挡在跟前，他眼皮激动的狂眨，吓的急吸一口凉气，拳头攥紧，手上用力，怀中包裹被捏了个凹陷，此时身后又传来艄公一声高喝，视听之感顿时骇的他目眦欲裂，惶惧诧起。“糟了！要撞上了吗？竟命丧于此？！”可那船头在石前一扬，却鱼也似的游开了，船后又传来艄公声声啸叫。在这急流之中，艄公唱开他的水上调子，就像是每日清晨鸡鸣声将苍石从梦中唤醒，翻浪里苍石听见这水调歌声，胸中因惊吓而震颤压抑的气息悠悠浮起，眼前不再是恍惚一片，意识堪堪清醒过来。他在喘息中回望船公，船公目光炯炯，下唇微动目视前方，双手沉静的拨弄长杆，只不过此时手臂上的肌肉显得更为虬结，脸上也比先前多了一点得意。苍石见船身安然无恙，惊吓变成了劫后余生的惊喜，再回头看船公，长杆的末梢在空中挥舞，划开弥漫着细细水雾的湿润空气，他心想：“哈哈，哈哈哈，真是英姿飒爽，木头船怎能这么灵活？”这赞叹没能持续多久，紧接着凛凛水声又把他拉回叫人目瞪口呆的惊吓中了。

    木船不晓得苍石的心情如何，只要它还未沉没，就依旧顺水漂流，河水载着许多事物悠悠荡过弯弯曲曲山间水道，也包括与世界来说微不足道的小小苍石，待苍石发现水面已然祥和时再转头回看，礁石和激流早已远去了，这时木船少载了一点他的恐惧，多载了一点他的欣喜。

    途径一个小小落差，艄公说：“抓稳了。”这次苍石稳稳坐好，没再把头磕的眼冒金星，而是在晃动中感到一丝莫名的安详。船头昂起又拍下，溅起一层水幕遮住苍石的目光，短暂的飞扬水花使苍石忘掉了外物，而是想到“水是透明的，气也是透明的，怎么二者混合反而遮住视线呢？河水翻腾，不能视底，水面波纹，所以粼粼，大概是因为水在流动的缘故吧......”

    苍石就这么想着，直到艄公开口“嘿?嘿！嗨！”苍石恍然惊醒，“啊？哦！哈哈哈哈哈哈。”嘿嘿傻笑个不停，艄公也跟着哈哈大笑。

    过了好一会笑声停歇，苍石才发觉凛凛翻浪消失不见，取代之的是祥和水流，在这平静之间，他听见水波潺潺，头探出乌篷，发丝吹动挂着眉间，他才发觉山风瑟瑟，落叶翻飞。

    落叶飘在河心，无一不向岸边荡去，苍石心想“无人居住的房子很快便会倒塌，行船大概也是如此，看来还是得有船夫才行”

    他看见船舱中的被褥，问船公：“你在船里休息吗？”船公笑答：“哈哈哈，我就住在船里啊”苍石感到不可思议：“这样的地方能住人？这只能蜷缩着睡觉吧，下雨了怎么办？不漏雨吗？在哪里如厕呢？”船公不说话，只笑着。苍石又好奇的问：“你是哪里人啊？有家吗？”船公道：“你头一回出门？老是问这问那的，谁还能没个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