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血残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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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出人命了

    秋叶泛黄,稻穗飘香,正是菊黄蟹肥的金秋时节。

    在江西乐安县境内的贺家村,秋收已毕,各农户刚刚打完当季的稻谷,难得清闲几天。虽然是个只有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快到晌午,各户人家都升起炊烟,这地处偏僻的小小村落也一片人间烟火的气象。

    忽然村子东头的土路上传来一阵喧哗,伴着大声吆喝,间杂着哭喊的声音。一些村户纷纷开门观看。

    只见三个衙门捕快在一个胥吏的带领下,拖着一个农夫向前走,一名妇人在后头拉拉扯扯,一边哭喊。那农夫衣衫破旧,打了几个补丁,双手被一副木枷锁住,裤管卷的老高,脚上一双草鞋。

    那妇人三十来岁,粗布裙衩,头发蓬乱。只听她哭叫道:“几位大爷,我家里老奶奶还躺在茅草屋里,娃娃又小,他身上还有旧伤,你们可不能抓走他!”一边哭喊一边用力拖拽农夫的胳膊。

    三个捕快之中,有一个年纪甚轻,约模二十来岁,长得胖乎乎的;一个身材瘦长,年纪略长;还有一个将近五十,面黑留须,模样精干。

    领头的胥吏三十左右岁,身穿青色长袍,腰系官带,宽鼻小眼,其貌不扬。

    那名瘦长捕快大声喝斥道:“你这妇人嚷嚷甚么?你家欠了税银不交,我们也是执行公务,再要叫嚷连你也抓了去!”

    那妇人仍是不依不饶,喊道:“你便连我也抓去罢!大不了全家老小一齐饿死。”

    这妇人蛮力发作,三名捕快一时也拿她没办法,不免手忙脚乱,七成的气力倒是用在对付她身上。

    那领头的胥吏一脸不耐烦,冲着捕快们喝道:“一帮饭桶,连个泼妇都对付不了。”径直上前一把揪住妇人的头发,猛向后拖。妇人吃痛,不由得松了抓住丈夫的手。那名老捕快一步赶来,帮他架住妇人,拖到了路边。

    这胥吏名叫刘峥,在县衙里担任户房经承一职,也就是掌管税捐徭役的小吏。他见围观的村户们指指点点,颇有不满,于是高声嚷道:“交税纳粮是朝廷摊派。我们做公人的,也都是奉命办事,乡邻们可要多担待些。”

    围观的一名汉子道:“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我们可就要活不下去了。他家里确是有难处,你们说抓人就抓人,也是欺人太甚!”

    刘峥一扭头,认得是农户贺三,知他一向脾气火爆,口无遮拦,道:“贺三,你要是不服气,就帮他把税交了。光是骂骂咧咧,又有什么鸟用?”

    贺三大声道:“哼,我们全村的皮都被你们扒了三遍了,我若有钱还跟你废话。我只是提点你一句,做事不要太绝,当心有报应!你的前任就是个提醒。”

    刘峥双眼一瞪,走上几步,道:“哎呀,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你话里有话,莫非我前任的吴经承失踪多年,你有什么知情不报的?”

    贺三连忙摇头道:“没有,我一概不知。只是那姓吴的横行乡里,自是得罪了什么人。依我看那是自找的!”

    刘峥叫道:“好哇,我这就锁了你回去问话。我疑你定然知道内情,说不准便是嫌犯!”说着一把揪住贺三的衣襟。

    这时一名年轻妇人慌忙跑来,叫道:“官爷,我丈夫吃了酒,胡说八道,你千万别怪罪!我们一家老实本分,哪会知道吴经承的事?”

    她边说边拉贺三,嗔怪道:“你这当家的,灌多了黄汤就来惹事,咱家又不欠税不欠粮,你管那门子闲事做甚?”说着便将丈夫往屋里拉。贺三还一边骂骂咧咧。

    刘峥知这贺三常爱胡说八道,也懒得理他,于是命捕快们带着那农夫继续向前走。过了一会,贺三的老婆又从家里赶了出来,拿了两只活鸡塞给了年轻捕快,口中连说好话,才又回屋去了。

    刘峥道:“这贺三家的婆娘倒还懂点事理。若不是她,那贺老三早进了衙门,屁股都开花好几回了。”

    那瘦长捕快笑道:“经承,贺三的婆娘若不是还有几分姿色,就凭这两只鸡怕不好打发吧?”

    刘峥道:“你这光杆儿想婆娘想疯了吧,见到女人就两眼发绿光。两只鸡不够还想怎样?是你小子想摸人家屁股吧?”说着几人哈哈大笑。

    这三名捕快经常跟着刘峥办差,几人早已混得烂熟。衙门班房里,大家都管这年轻的捕快叫小占,瘦高的叫大洪,年长的叫老郑,全名倒没几人记得。出来办差虽然常常都是刘峥领头,但捕快在编额上由捕头管辖,所以刘峥也要多少给他们点面子,有什么好处也都分些给他们。

    走没多远,又来到一户人家门口,正是另一户欠着税银的彭寡妇家。

    只见她家的土房子已经残破不堪,门前有一口大水缸,一口水井。房子的柴门开着,却不见有炊烟,不知有没有人在家。

    刘峥道:“小占,你进去看看。要是见到她那个傻儿子,不要跟他罗嗦。只管找彭寡妇要钱。你小子硬气点,我们是办公差,又不是上门提亲。”

    小占生涩的胖脸鼓了鼓,吐了口气,手持铁链走到门口,用力砸了砸半敞的柴门,叫道:“有人吗?彭大婶在吗?”

    叫了三遍没有动静,他回头看了看刘峥等人。同伴们干笑了几声。小占挺了挺胸,大喇喇地走进了屋,还传出来他一边叫嚷的声音。

    刘峥笑道:“这小占还要多历练历练,不然连只鸡也逮不住。”大洪附和称是,寡言的老郑只是似笑非笑。

    过了半晌不见小占出来,土屋里一片寂静。三人互相看看,都觉得有些奇怪。老郑突然冒了一句:“八成那寡妇听见我们抓人,先跑出去躲起来了。”

    大洪点头道:“老郑说的有理。”

    刘峥摸了摸下巴,突然叫道:“啊哟,可别是彭寡妇看到小占白皮嫩肉的,就趁着屋里黑把他按床上了。”说着几人都色迷迷的笑了。

    老郑道:“我进去看看。”

    刘峥道:“还是我去吧。”

    大洪笑道:“经承敲寡妇门那是最拿手的。”

    刘峥笑道:“去你的!看好犯人。”说着走到土屋外,只见门内一片暗黑,没有人影,于是缓缓走了进去,高声道:“小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仍是无人应答,忽地一股穿堂冷风吹过,刘峥不由打了个哆嗦,又叫:“小占!彭大婶!”

    黑沉沉的房内仍是一片寂静。

    刘峥慢慢往里走,暗淡的光线下勉强看见残破的灶台、架子和桌椅。地下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往内是两间里屋,更是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刘峥慢慢走向一间里屋,心跳莫名的开始加快。随着眼睛逐渐适应,屋内一张床一张桌子依稀可见,仍是不见人影。

    刘峥正要退出,突然觉得屋角好象躺着一个人。他心里一慌,随即定了定神,缓缓挪步向前,终于看见一个胖大的身体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刘峥大致认出是彭寡妇的儿子。她丈夫早亡,儿子自幼便生病成了傻子,多年来母子俩相依为命,算是村里最可怜的人家。按朝廷律法,她家田税可以减半,徭役免征,但就是这一半也欠着没交。

    刘峥认出了人,反而平静一些,心想:“他这儿子疯疯傻傻,莫不是又犯了什么癔症。”伸手推了推他,一动不动,又探他鼻息,猛地一惊:“怎么……怎么没气了?”他连退了几步,心里说不出的恐惧。

    就在此时,他觉得后颈处有人吹气,寂静之中背后还有喘气声,一瞬间他只觉得心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大气不敢出一声,动也不敢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