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慌不择路
姥爷丁三四就这样,死在了我们家门口。
他的儿女都在嚎哭着,而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他临死还担心我害怕,告诉我,他死了就像睡着了一样,不怕不怕。可是我还是怕得要死,我的手一下都没敢摸他,他的脸越来越灰,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手里的那半截烟袋锅还是死死的抠着。
我弯下腰,从地上拾起另外半截烟袋锅,这半截是放烟丝的那半,我摸着烟袋锅,就像是在摸着姥爷的手,这烟袋锅上,似乎还带着老爷的体温。姥爷就这样躺在我们家的大门外,静静地,真的像他说的,睡着了一样,只是睁着眼睛睡了。
“翠哈啊!快动一动!去把门板拆了,拿来抬姥爷!”母亲丁红之坐在地上,俨然已经起不来了。扬着脖子大叫着。他的哥哥丁红全,跪在地上,双手托着自己的父亲,想把老爷子抱起来。人活着的时候,即使是很瘦的人,死了以后,也变得很沉很沉,我听母亲说过,“死沉死沉”的词就是这样得来的。
我慌不择路,抬腿就跑,我的心里装进去一个信念,就是:“我要去拆门板,我要去拆门板!”
“翠哈啊!反了,往屋里去拆门板!”母亲丁红之哭咧咧的喊着,话语中透着无奈。
“反了!我跑反了!”我懵头苍蝇一样,调转方向就跑。“咣当”一声,结结实实撞到了一块板子上,仰面朝天躺了下去。一切都静下来了,我感觉我好像是睡着了。姥爷丁三四在不远处站着,笑眯眯的望着我。
“姥爷!你好了?我说你没事儿吧!这么快就好了!嘿嘿,我说话可准了吧!”我站起身往姥爷那个方向走,可是不知怎么的,我的身体软绵绵的,怎么走都不动地方。
“傻孩子!姥爷走了!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了!翠哈啊,我应该是明年到寿,可是这个妇人修炼了一些年,她用利器打中我的心口,我今儿如果不让她打中,那么日后她就会打中你妈,我这么一把年纪,早走一年有啥啊,还是让我闺女多活一年吧,我的一年寿命给了你妈。记住!千万不要和李家有瓜葛!听姥爷的话!”
姥爷说完就走了,他走路轻飘飘的,又像走又像飘。
“姥爷!姥爷不要走!姥爷!”我大声喊着,眼睁睁看着姥爷走远了,不见了。
原来,我是真的被撞晕了,是吴老六在屋里听见丁红之让我拆门板,就知道老爷子不好了,连忙扳起屋里的门,用力往下掰,左使劲右使劲,三下两下的就把门拆了下来,抱着门板就往外跑,正好和我撞个正着。
“翠哈!你怎么样啊?”吴老六看到我撞上了门板,扔下门板蹲下身子,用手扒了我。我煞白的一张脸把他吓坏了!我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看着就像突然死了一样。吴老六伸出手在我的鼻子下面探了一下,一丝气息都没有,吴老六顿时慌了神儿,大哭了起来。
“我的那个孩子啊!你怎么就死了啊?你要是死了啊!我也不活了啊!”吴老六肝肠寸断的嚎了起来。门口还在哭声不断,院子里又响起哭声,丁红之简直气急败坏了。
“你嚎什么嚎?哪儿那么好就死了?年纪轻轻的!你先把门板拿过来,把咱爸抬进去!”丁红之大叫,一张脸气的恨不得一下子把吴老六打死。
“哎呦!真的死了!你还骂我!孩子死了,我也不活了!”吴老六这一会儿还来了犟劲儿,丁红之的话完全听不进去了,坐在我的身旁就是哭。
“我他妈的还说不听你了!你个死人一样的玩意儿,你给我滚过来!”丁红之真的气急了,把父亲的头轻轻放在地上,站起身窜了过来,上去就狠狠踢了吴老六了一脚。
“哎呦!你个死婆娘,你踢死我得了!我和翠哈一起走了正好!我正好活腻了,天天受你的鸟气,老子早就受够了!妈的,你踢死我!快点踢死我吧!”吴老六疯了一样,不停地骂,不停地哭。
丁红之一愣,显然她没有想过,吴老六和自己过日子这么多年,心里居然这么委屈。但是门口自己的父亲躺着,院子里闺女躺着,院子外面早就围了不少人在看热闹。她要保持清醒,绝不能乱了阵脚。丁红之这个人就是那样,愈战愈勇,但凡遇到大事的时候,她的思维比男人还要缜密。
“翠哈!醒醒!快醒醒!”丁红之蹲在我的身边,手指在我的鼻孔下面试探着。我是真的没有气息。丁红之没有害怕,用大拇指的指甲在我的鼻子下面人中的位置,用力压下去,手指甲锋利的地方按到我的肉里,我闻见了血腥味儿。
“嗯…”的一声,我缓过来了。
“姥爷,姥爷别走!”我转转头,还在找姥爷。
吴老六瞪着眼睛看着我喘气了,还睁开了眼睛,当时就吓傻了。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恐万分地盯着丁红之。
“你给我闭嘴了?我现在没空和你算账,你赶紧给我死起来,拿着门板去和哥把我爸抬进屋!翠哈你也起来,进屋收拾一下,把带颜色的东西都收了,放到西屋,东屋里杂乱的东西一律拿到仓房里,再摆两个板凳在东屋地上!快!赶紧的!哈呀!妈现在要依靠你!”丁红之一句一句的安排,吴老六吓得脸都绿了,忙从地上连滚带爬的起来,抱着门板跑了。我的心里被震撼了,母亲的一句“妈现在要依靠你!”让我顿时充满力量,我现在要让母亲依靠,就得多做事,把所有事都做好,这样她就可以有依靠我的感觉了。
我坐起身,后脑勺嗡嗡的疼,我一摸,后面长出来一个馒头大小的包,软囔囔的,一碰钻心的痛。我顾不得疼痛了,费力的爬了起来,快步跑进屋,屋里带颜色的东西,我四处寻找,后来一想,管他有没有颜色,所有的能搬走的都搬走,炕上的东西让我一抱就都拿走了,拿到西屋,就是我睡的那屋,用力一甩,全都甩到小炕上了。又迅速搬起地上两个长条板凳,往东屋拿。
这个时候,丁红全和吴老六已经抬着姥爷进了外屋的门,我快速钻进东屋,把两个板凳摆在屋里地当间,伸手把门帘摘下,丁红全已经抬着门板进来,吴老六在后面。姥爷的脸已经被大舅的衣服盖住了。一只手耷了着,还拿着那半截烟袋锅。
“朝西!要朝西!”丁红之叫着,因为我的两条板凳摆放的方向不对了,我们当地是讲究的,人走了,摆放的时候要头朝西。
我蹲下身子,把板凳的位置重新调整后,门板摆在了板凳上。
“爸!爸呀!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你走了,女儿就再也没有爸了!”丁红之突然跪了下来,手摸着门板,哭得撕心裂肺。丁红全也跟着跪了下去,牙咬着嘴唇,忍着不出声的哭。吴老六见状,看了看丁红之,也悄悄地跪在一边,低着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妈!我去请张大爷,让他过来给看看,我们需要准备什么?”我弓着腰,在母亲的耳边轻声说。
“嗯,你去吧!别忘了进院门就给张大爷磕头拜谢!”母亲侧脸看了看我,眼睛里竟然有些欣慰。
我转身就往外跑,平日里都是趿着鞋子的我,在院子里跑了两步就掉了一只鞋,没办法,我蹲下身子,把脚上的鞋子后跟提起,把脚伸进去,再跑起来果然舒服了不少。从那一刻起,我再也没有趿着鞋子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