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殡仪馆拉棺材的车上，抚摸着那口扁扁的纸棺材，手里拿着张喜上车前塞到我手里纸钱，让我在车行驶过程中，不间断地向车窗外抛洒，一直洒到殡仪馆。

    窗外的风清凉，吹拂着我的脸，我的脸像被刀割了一样，大概源于我哭的次数太多，脸被风吹过后，干了的泪痕，和还没有来得及干的泪痕，挂在皮肤上，盐渍渗入里面，凉风跟着扎进去，犹如炸裂了一样。

    我不止一次地研究这口纸棺材，外表粗糙简易，形状更是，扁如抽屉，人装进里面，就草草地完结了一生，这让我感到悲哀。当年姥爷丁三四去世的时候，还拥有一口木头的大棺材，现在已经变成这样一次性压模成型的纸棺材了。

    车子行驶飞快，我手里的纸钱还有厚厚的一沓子，张喜看到，喊了一声：“翠哈，快点洒，快到地方了！”

    我一听心开始恐慌，抛洒纸钱速度加快了。

    车子再过一个高岗，就到殡仪馆了，我的心有如死灰，在这里，我将亲手把丁红之送到人生的终点，此生都不再见面，只要一想到我的生活里再也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依靠，我就无法控制地难过。

    马路的对面突然冒出来一辆大货车，大货车从地平面窜上来以后，就迎面冲撞过来。

    “啊，天哪！”开车的那个男人绝望地嘶吼。

    “哦！不！向右打舵！快！”坐在副驾驶的男人站起身离开座位，两个手臂不停地摆动指挥着。

    也就是瞬间，两台车子电光火石般撞击到一起，金属撞击的碎片声和人们凄惨的尖叫声混为一起，我反倒冷静了，对着张喜和李小宝大喊一声：“抱住棺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这样做，只是潜意识里想到后脱口而出的，我的头脑里已经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了。

    我们三个人趴到棺材上，竭尽全力抱住棺材。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震得我魂魄都要飞出去了，耳膜嗡嗡作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了久，我睁开了眼睛，手里死死抓住的是纸棺材的盖，轻飘飘地，棺材盖已经不在棺材上了。

    “我没死？”我的脑袋里都是汽车的撞击声，坐起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掐了一下自己，感觉还疼，才确信自己还活着。

    我慌忙爬起来，发现自己已经被甩到车外，活动了一下，感觉四肢都没有不灵活。开始四处寻找，大声喊着：“小宝！张大爷！”

    “翠哈！在这儿呢！”

    我顺着声音走过去，是汽车的尾部，由于撞击，汽车尾部的门变形张开，张喜抱着没了盖儿的棺材躺在里面，他的头上面是李小宝，李小宝的脸上都是血迹。可是，张喜抱着棺材是空的，丁红之不见了。

    “张大爷！你怎么样？能动吗？”

    “好像没事儿，腿咋还动不了了？”

    我伸手拉张喜，他的腿被变形的门卡住了，手却没有松开棺材。我运了一下气，双手抓住变形的车门，向上抬起来，张喜的腿活动了，但是不能自己拿出来，我情急之下，用脚踹了上去，张喜卡住的腿抬了起来，他的身子也可以活动了。

    棺材还在张喜的身上，李小宝是坐在棺材的上面，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棺材抽出来，李小宝顺势也滑了出来。

    殡仪馆的车头插在相撞的车头上，尾部几乎是悬空翘起来的。司机和副驾驶的男人都在驾驶位，丁红之却不知所踪。

    “小宝！小宝！”我用衣袖给李小宝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才发现他的额头磕破了，伤口还在慢慢地流出血，我急得没办法，用手捂住李小宝的伤口。

    “莫慌！莫慌！”张喜不紧不慢地扯过身上的长衣襟，撕了一条，在李小宝的脑袋上缠了几圈。

    “你受伤了吗？”我这才想问问他。

    张喜把两条手臂伸起来，来回晃了几下，又活动了一下脖子说：“谢天谢地！没事儿！”

    “小宝伤着了，脑袋里面会不会有事啊？”我看李小宝没有醒过来，焦急地问张喜。

    “没事儿，就是有点头晕！”李小宝说话了，半睁着眼睛。

    “哎呀，醒了就好！”我松了一口气，至少李小宝的状态看着还好。

    我用力拉着李小宝坐了起来，李小宝活动着脖子，又晃了晃脑袋。张喜坐在旁边也不停地活动着身体。

    “张大爷，我妈没了，棺材里是空的！我刚刚看车里了，不在！你说，我妈能跑哪儿去了啊？”我带着哭音儿说。

    “别急！我起来，咱们去看看司机都怎么样了？这两台车撞得挺狠啊！”张喜皱着眉头，从地上爬起来，伸出手递给我，拉着我也站起来。

    “小宝，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和你妈去看看！”

    我和张喜一前一后向两车相撞的驾驶位走去，两台车的驾驶室已经交错相连，合在一起了，两个变形的驾驶室，撞击后扭曲了，风挡玻璃都荡然无存，两边的驾驶席位交叉到了一起。

    张喜用力拉拽车门，车门变形不能打开。两辆车的玻璃都碎了，玻璃碎渣崩得到处都是，张喜扒着着车窗户，一只脚蹬在车轮上，让整个人攀了上去。

    “师傅！师傅！你们还好吗？”张喜伸长脖子冲着驾驶室喊。

    一丁点回音儿都没有。

    我紧张得血往上涌，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可怎么办啊？”我脑门上急出豆大的汗珠。

    “太早了，也没有车经过，这样吧，殡仪馆离这儿不远，我跑着去找人打电话叫救护车，再来几个帮手，找找你妈跑哪儿去了。我干了一辈子白事先生，头回遇上殡仪馆拉尸体的车出车祸，这也真是奇了！你和小宝在这里等着！”张喜跳下来，搓了搓手无奈地说。

    我是不想让他去的，现在的场面，司机都有可能当场毙命了，丁红之尸体还不见了，张喜去殡仪馆报信，只剩下我和李小宝在这里等着，着实有些瘆人。可是不让张喜去，我们就在原地等着，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路过车辆，车辆是否愿意伸出援手，都是不确定的。

    让张喜去殡仪馆报信，也只能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不然让我一个人跑去殡仪馆报信，我是不敢的。

    我和李小宝在车下面席地而坐，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点什么。

    “妈！我困，我想睡一会儿！”李小宝使劲儿摇摇头，闭上眼睛喘了一大口气，睁开眼睛看着我说。

    “小宝，别睡！你睡着了，妈害怕！这个地方让人感觉背脊发凉呢！”我反对着，只感觉李小宝如果睡着了不会是好事情。

    李小宝指了指旁边的棺材盖，说：“妈，我答应你，不睡！可是，我好累啊！我躺这里歇一会儿总行吧？”

    我没有仔细听李小宝说话，忽地站起身，扯着李小宝，李小宝被我扯得也站起身，我拉着李小宝发疯似地朝车子的另一侧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