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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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凭吊

    ……

    ……

    “陛下……陛下……吃一口吧……”

    清平皇帝一挥手,将焦评手中的羹汤直接扣在了地上。“滚!滚出去!都给朕滚!”清平皇帝大喝道。

    焦评长叹一声,转身离去了。

    “呼……”清平皇帝随意地坐在阶上,双手叉在头发中,双目猩红。“杀错人了?怎么可能……朕是天子……!天子……怎么会有错……”

    苏记茶馆,雅间。

    “你说什么?!”赵故潇惊讶地望着盛思涟,开口问道。盛思涟捧着个木匣,低声道:“嗯,是真的,盼期就在这里。”

    赵故潇难以置信地开口道:“这……这太不可思议了……这……这简直不可理喻!”盛思涟抱着木匣,道:“韵韬,你不见一见他?”赵故潇闻言一怔,道:“我见。”

    盛思涟缓缓将木匣打开,安沛涟的头颅就在那里,静静地望着赵故潇。“二……殿下……”赵故潇当即跪倒,行礼道。

    “赵詹事,好久不见了。”安沛涟微微一笑,道。待赵故潇冷静了下来,便开口问道:“负心,你和二殿下将来有什么打算?”盛思涟摸着自己下颔的短须,道:“等悠澜苑事毕,我便带着殿下西去。”

    “西去?去哪儿?”赵故潇疑惑地问道。盛思涟嘴角微勾,道:“昆仑。”赵故潇嗟叹不已,道:“也好,也好。就是冯胜昔和张砚栖没有见到这一幕,否则,他们也该高兴的。”

    ……

    ……

    “胜昔,你怎么样?”张轻寒推着一辆四轮车,轻声问道。

    车上的冯逾闻言沉默不语。

    张轻寒眸光一暗,道:“胜昔,是我对不住你。”冯逾依旧是一言不发。张轻寒心里慌乱,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胜昔!你不能不与我说话!你理理我!”张轻寒开口叫道。这下,冯逾满面怒容地回过了头,喝道:“张砚栖!”

    张轻寒身躯一颤,道:“在,我听着呢。”冯逾怒道:“你为什么要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张轻寒一愣,眼中重新有了光亮,欣喜若狂地说道:“胜昔!你信我!你是信我的!对不对?!”冯逾痛心道:“我当然是信你的。”

    “可你如今承担了罪责,日后定然清誉有损!宛如白莲入淤泥!张砚栖!”冯逾垂泣道。张轻寒快步走到冯逾面前,流泪道:“我害你失了双腿,我……我……”

    冯逾握了握张轻寒的手,道:“不要自责,咱们先回应天吧,回悠澜苑去。”

    ……

    ……

    “儿啊,今日朕来,不为别的,只为了求证一件事。”清平皇帝笑呵呵地坐到了安沛涟的对面,道。安沛涟拱手道:“还请父皇明言。”清平皇帝哈哈一笑,道:“不用那么严肃。”

    “你,不是朕的儿子?”

    清平皇帝的话虽是问句,却是以陈述的语气说出,安沛涟一瞬间宛若被雷劈过,呆愣了起来。清平皇帝微微一笑,起身道:“准备一下啊,朕马上就送你去见朕的父皇,你曾经的祖父。”

    说罢,清平皇帝缓缓走出了大殿。

    “陛下有旨,赐二殿下鸩酒一杯!”

    安沛涟跪在地上,望了望雁英殿的方向,惨然一笑。待安沛涟刚刚举起酒杯,便见赵故潇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二殿下!不可啊!”赵故潇大喊道。

    说着,赵故潇冲上前来,想要夺过酒杯。宦官道:“给咱家拦住了。”几名侍卫上前,拦住了飞奔而来的赵故潇。

    “这是乱命!乱命啊!你们这是要将杀子的恶名扣在陛下的头上!殿下,不要做傻事啊!”赵故潇一边奋力地推搡着阻拦他的侍卫,一边高声喊道。

    安沛涟端着酒杯,忽地问赵故潇道:“赵詹事,乘风他们呢?”赵故潇道:“小乘风去买书了!张砚栖和冯胜昔在雁英殿!”

    安沛涟焦急地问道:“雁英殿?!公公!让我再见一次父皇吧!”宦官眯着眼打量了安沛涟片刻,道:“也不是不能宽限,但你要先饮下这鸩……”

    话音未落,安沛涟已然将鸩酒一饮而尽。

    “殿下!啊啊啊!殿下啊!”赵故潇目眦欲裂,望着安沛涟惨呼道。

    “好,很好,但还要委屈殿下一番了。”宦官说完,道,“套上。”一根绳索便勒在了安沛涟的脖子上,两个宦官便拖着安沛涟向雁英殿走去。

    雁英殿内。

    清平皇帝冷冷地注视着阶下的二人。

    一个狼狈地趴在地上,一个则握着把匕首,向自己的双眼剜去。“砚栖砚栖!你别做傻事!陛下!陛下我求你!我求求你!”冯逾艰难地爬行着,高呼道。

    清平皇帝冷笑道:“他自挖双眼保你一命,有何不可?”冯逾流泪道:“陛下!有什么事您对我来,不要逼砚栖!不要逼他!”

    张轻寒双手微颤,趁此时机一下将匕首捅入了自己的眼眶。

    “不!!!!!”

    ……

    ……

    “你要见朕?”清平皇帝笑着看向阶下躺着的安沛涟,道。安沛涟费力地说道:“放……放过几位詹事……”清平皇帝哈哈大笑道:“你放心,朕已经放过他们了。”

    “来,给你看个东西。”清平皇帝起身,将一个木匣放到了安沛涟身边。安沛涟忍着腹中剧痛,缓缓地将木匣子打开了。

    “啊!”安沛涟惊呼一声,又扣上了木匣。“眼睛……这是谁的眼睛……”安沛涟颤声问道。清平皇帝呵呵一笑,道:“你最好的詹事,张轻寒的。”

    安沛涟难以置信地望着清平皇帝,道:“父皇……这是为什么?”清平皇帝冷笑道:“张轻寒愿意自剜双眼换冯逾一命,朕为什么不答应?君子成人之美嘛!”

    安沛涟痛苦地蜷缩成了一团,再也无力回答。清平皇帝拽着安沛涟脖颈上的绳索,将他向殿外拖去。每行一步,安沛涟嘴边都有鲜血涌出。

    高台之上,清平皇帝一脚将安沛涟踹下。

    这一踹,父子之情便烟消云散。

    ……

    ……

    “陛下,到时前往悠澜苑,要着谁跟随啊?”焦评低声问道。清平皇帝颓丧地坐在地上,道:“朕、内阁里的三个老家伙、太子,就够了。”

    焦评点了点头,道:“老奴这便去拟旨。”清平皇帝叫道:“等等,冯爱卿怎么样了?”焦评躬身道:“冯大夫穿了不少层的护甲,并无大碍。”清平皇帝点了点头,道:“让他也来吧。”

    “是。”

    “焦评,你等等。”清平皇帝开口道。焦评躬身道:“陛下还有何吩咐?”清平皇帝捋着胡须,疑惑地问道:“朕觉得,现在的自己很被动。朕,好像钻进了一个套子。”

    焦评思忖道:“这一切,就好像是安排好的。”

    清平皇帝点了点头,道:“是啊。”

    ……

    ……

    漫天大雪,远处起起伏伏的山脉都湮没在了一片白茫之中。有一叶扁舟正顺着蜿蜿蜒蜒的江水,缓缓前行。

    “老人家!老人家!我等是赶路的客商!想要过江!”岸边有人喊道。那老船夫便挥了船篙,转头行来。“多谢老人家!多谢老人家!”客商们千恩万谢,为首者摸出了一个酒壶,向前递去。

    可半日也不见船夫伸手来取,众人疑惑地看去。只见这船夫双眼处勒着个布条,明显是一位失明的盲人。客商轻轻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伸手将老船夫的手拉了过来。

    老船夫的手粗糙干燥,满是老茧,客商的手则细腻柔滑,两者对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来,老人家,喝点我们自家酿的酒。”客商笑道。

    “嗯,好酒,叫什么名字?”船夫尝了一口,也笑了起来,道。客商哈哈一笑,道:“这酒,叫‘胜昔酒’,寓意着今日远胜往昔,一日更比一日强啊!”

    “好寓意!”众人齐齐赞道。

    “老人家,您怎么了?”客商惊愕地望着面前的船夫,只见船夫的神色不知何时起忽然落寞了起来。“没什么,没什么,哈哈哈哈,这酒好啊!”船夫笑道。

    “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起来。

    ……

    ……

    送走了客商,老船夫缓缓划船回到了江心。

    “二十年了……胜昔……二十年了……”船夫一边喃喃地呼唤着一边取下了双眼处的布条,露出了空洞的眼眶。

    “我发过誓,只要我在这世间再听见有人提起你的名或字,我便下去陪你。”

    “今日之事,是天命吧……”

    船夫摇了摇头,用尖刀狠狠地船体上搠了个大洞。随着江水缓缓地灌入,船夫静静地盘坐在了水中。

    “胜昔……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后……很久……没人再来陪我了……”

    不过多时,船只缓缓沉没。

    大雪依旧纷纷扬扬,这世间,没人会关心一个老船夫的生死。

    更何况,这个老船夫没有家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