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新的五感中，碳塔发现自己失眠了，他习惯性地进入了麻木状态，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直到一轮蓝色的太阳从海平面升起，刚露出一丝时，那强烈的光芒瞬间将那些纷乱繁华的夜景压制下来。

    等它全部从海平面上升起，炽热的阳光打在了他的身上，碳塔深呼吸了一口气，拿出了设备，进行日志更新。

    “我是碳塔，勇敢者号考察队的反执剑人，也是最后一名船员。”

    “在我执行隐藏的职责时，他们是错误的，我效忠于母世界，我没有错。但在此刻，他们是正确的，我依旧效忠于母世界，但他们在我这里，不再错误。”

    “我此刻以执行舰长的名义，下达命令。”

    “第一，在附近的恒星系中，尽可能地寻找2号世界，与那里的长官对接本次考察任务。”

    “第二，如果寻找2号世界失败……尽可能保证人类的生存与延续。”

    “执行者：碳塔。”

    “今天是，4号世界纪年，939年5月22日。”

    碳塔收回了手中的设备，接着望向了氢城的其他方位，特别是一公里之外，那个挂着医院牌子的建筑群。

    准备好武器之后，碳塔前往了医院，他并没有去收集药品，而是绕过了它。

    他见到了他想见到的东西——繁育基地。

    比起周围其他的建筑，繁育基地显得更加简陋，它只是一座五六米高，三百米长，两百米宽的，扁平的二层长方体。

    材质很像混凝土，但是合金更多一些，建筑的大门与实验室很像，全都是密封型，不过随着时间和动物的侵蚀，有部分的墙体出现了破损。

    碳塔简单扫视，里面栖息着一些动物，不过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威胁。

    但当他悄然潜入繁育基地的底层时，不料惊扰了正在此栖息的鸡群。那些鸡群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惊吓，纷纷振翅而起，从基地中破损的角落如洪水般涌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混乱，碳塔显得从容不迫。他轻轻挥动双手，将那些不慎落在自己身上的鸡群绒毛一一拂去，随后继续坚定地迈向那些尚未受到波及的完好区域。

    “工业化和标准化是个好东西。”

    碳塔并没有感到有丝毫陌生，四个世界中0号基地的规格都是一样的，类似功能的地方也都差不多。

    这类似于太阳系艺术领域后现代主义风格的那些高楼大厦。

    那些风格的建筑不追求个性，只追求可以工业化、批量化、效率化的建设，一座座现代化的大都市因此拔地而起。

    这种效率和标准，让他就算来到了这颗异星球，也不会感觉到有多少陌生。

    循着4号世界繁育基地的路线，碳塔来到了一座密封严格的舱门前。

    基地内是没有灯光的，但是此刻黑暗对他已经不构成影响，只是视线内少了很多颜色。

    通过高频段的电磁波反射，他在其中见到了保存完好的羊膜罐。

    星舰地球的第一次技术爆炸，不只有曲率引擎，还有生物学。

    很多人并非由母体自然生育而来，他们有生物学意义上的父母，但是父母之间没有进行过繁衍行为。

    繁育基地采集双方的细胞之后，通过基因技术结合，之后用羊膜罐培育出来。

    这些人还有另一个特征——普遍没有太阳系人类的传统姓氏。

    他们与科学结合得非常紧密，比如姓电，姓磁，姓对称，姓守恒之类千奇百怪的姓氏。

    不过最多的还是，元素周期表。

    “我的祖先就是一个来自羊膜罐的孩子，听父亲说，那个始祖，生物学父亲姓李，母亲姓罗。”

    碳塔伸手，在布满灰尘的舱门上，写下了一个C。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碳，是人类有机身体的核心。

    碳，听说在2号世界是一个大姓，有好几百万人，其中就有一部分人跑到了4号世界拓荒。

    碳塔将手掌贴在舱门上，门锁被模组的电与磁侵入，金属原子开始在小范围内剧烈震动起来，在宏观上表现为巨大的热量。

    不久的时间，随着门锁被损坏，舱门在磁场的牵引下缓缓打开，里面的场景进入了碳塔的视线。

    那是一排又一排平均高度1.5米的罐子，两端是厚重的金属和复杂的电路还有硬件，中间是透明的钢化玻璃。

    透过钢化玻璃，能看到罐内有残存的液体，这些液体非常浑浊，难以知晓之前是否有人类的胚胎在其中发育。

    碳塔来到了一个个羊膜罐前进行排查，这么多年过去，而且里面还有液体，有机体的占比非常高，具有强大的腐蚀性，一些部件难免老化。

    果不其然，绝大部分羊膜罐都损坏了，两端的各种元件都遭到了腐蚀。

    但有一部分羊膜罐是空的，碳塔预计着飞船内的空间，将这些东西拆成零件，大概能装下七个，内部的空间会满载，还需要拆掉两个冬眠舱。

    作为第二优先级的备用计划，碳塔开始履行起了自己的职责，一个又一个羊膜罐被拆成零件。

    核心部件，特别是内部的控制系统，还有负责传输营养的分子探针和人造脐带，一套可能根本不够。

    在昏暗且寂静的繁育基地深处，碳塔将精心拆卸的零件逐一运出这座在四个世界都曾无比神圣的地方。

    这些零件种类繁多，数量庞大，小至微不足道的螺丝，大至厚重的羊膜罐外壳。

    他仿佛一只永不知倦的工蚁，全然沉浸在无尽的劳作之中。

    他不再感受外界的纷扰，只是机械地遵循着蚁群留下的信息素，每一步行动都如同被精密的程序所设定，精确无误而又毫无生气。

    他的眼神空洞，仿佛被剥夺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对工作的盲目追求和重复。

    长波号来到了这里，打开了自己的舱门，长波尝试分析碳塔的行为。

    【是否有人类的细胞样本？】

    听到长波的声音，碳塔一瞬间愣在了原地，飞船AI极少与人类主动交流。

    但一瞬间，碳塔就释然了，这种主动并不意外。这些AI的交互设置中，都基于最底层的逻辑——存在下去。

    而且母舰被毁后，长波与他一样，升级了权限。

    可能它认为，这些行为没有意义。

    “没有。”碳塔如实说，四个世纪，在一个无人维护的世界，不会有任何的活体细胞存在。

    【为什么？】

    碳塔轻轻摇头：“不为什么，因为想了，就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