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马车上浑浑噩噩度过了几日。

    一路上十分颠簸，完全不似舒州和江宁的道路那般平整，以至于苏墨玖常年养尊处优的身体再次吃不消，前不久前往江宁的晕船经历在马车上重现。

    不过好在凉笙的这辆马车质量不错，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因道路不够平整而造成的颠簸。否则，以苏墨玖的身体状况，早已上吐下泻，失去意识。

    “我说，老女人，你要不就别吃了。”顾凌天一脸嫌弃的看着苏墨玖，“凉笙公子每天备下的饭菜那么好，结果你不仅吃不了几口，还用不了多一会又会吐掉一半。你还是只喝水好了，不光节约粮食，也能给凉笙公子省下些银钱。”

    “你小子出的是什么馊主意，你怎么不自己试试光喝水不吃饭？”苏墨玖冲着他的头就是一个爆栗，“还有，你再敢有一次叫我老女人，我就把你的嘴缝上！”

    顾凌天撇撇嘴，“怎么，你本来就是老女人。自己长得老，还不让我说了？这是什么道理。我就说了，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觉得你在这车上吐了这么多天，还能有多少力气去打我？”

    说着，顾凌天笑嘻嘻的把头凑了过去，指着自己的脸，“来来来，老女人，朝这打。”

    苏墨玖怒火中烧，直接伸出手用力捏住他的脸，“你当我不敢打是不是？！”苏墨玖边说边用力拉扯顾凌天的脸，“说，还敢不敢叫我老女人了？！”

    马车前方传来一声略显尴尬的咳嗽声，“莫姑娘，顾公子，就快到皙川了。皙川的风景很好，美食也是独具特色。在下觉得，二位还是保留一下体力，好好欣赏一下沿途的美景，待一会下车之时再好好品尝一下当地的美食，比较好。”

    苏墨玖与顾凌天互相“哼”了一声后，背过身去不再理睬对方。

    凉笙的语气中略显无奈，“莫姑娘，真的不打算看看这皙川的美景吗？”

    苏墨玖听到少年的这一番话，眉头稍微舒展了些许，拨开身旁的帘布。

    映入眼帘的风景是与苏墨玖先前看到的所有美景都不相同的。不似中原那般宏大，亦不似江南那般温婉。

    远处隐隐可见巍峨的雪山，山顶的积雪若隐若现。比起大昭各处别无二致的树林，皙川取而代之的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上，数不清的牛羊在其中自由的奔跑，构成了一幅极其富有生机的画卷。颇有异域风情的毡房星星点点，又使整个画面看起来更加具有烟火气。不是世外桃源，更似世外桃源。

    天边隐隐约约的传来牧民的歌谣，虽说并不是大昭的语言，但也能从中听出自由与快乐。是那种，不受世间之事束缚的快乐。

    苏墨玖看着窗外从未见过的风景，微微有些出神。

    “老女人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出神。”顾凌天得意的笑，“该不会是，从没见过草原吧？”

    苏墨玖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瞬间又燃了起来，“我没见过是不假，但是你这从没出过远门的小少爷难道就见过？”

    顾凌天翻了个白眼，“老女人，你怎么不光老还蠢。我是奉德人，奉德本就位于大昭的北部边境，在往北走一点就是燕然境内。你觉得，可能会没见过草原吗？只不过相较于皙川，奉德的草原会更少一些，因为奉德的气候要更湿润些。”

    言至此，少年的嘴角不知不觉的上扬，“什么时候有机会了，也带你去奉德看一看。省得你每天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嫌丢人。”

    凉笙轻笑，“马上就要进皙川城了，莫姑娘和顾公子真的还要继续拌嘴下去吗？皙川的手把肉天下闻名，二位真的不打算尝一尝吗？”

    苏墨玖刚想客套一下，肚子却立刻不争气的叫了一声。马车外传来少年熟悉的憋笑声，顿时令苏墨玖觉得尴尬不已。

    苏墨玖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如此，便麻烦凉公子了。”

    “谈不上麻烦，这些本就是在下应该做的。”凉笙回答的云淡风轻，“不知莫姑娘和顾公子是想去酒楼品尝手把肉，还是于在下的别院内尝尝侍女的手艺呢？”

    苏墨玖生怕再给他添许多麻烦，忙道。

    “不必那么麻烦的，在别院内就好。本来我二人这一趟便是在凉公子府上白吃白住，已然是给凉公子添了很大的麻烦了。明明是我要向凉公子学习武艺但却不曾为此去付出什么，反而还要在凉公子府上蹭吃蹭喝。凉公子没有将我二人赶出府去已是万幸，怎敢再去挑三拣四，不识抬举呢？”

    凉笙不以为然，“莫姑娘这话，便是与在下生分了。在下从不觉得莫姑娘给在下添了麻烦，莫姑娘又何必多虑呢？莫姑娘只管安心的在此住下便好，这一切，都是在下自愿的，莫姑娘是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的。”

    苏墨玖轻轻放下车窗的帘布，“那么，凉公子到底是所图什么呢？当真只是，出于好心，一时兴起么？”

    凉笙轻笑一声，不予答复。

    “莫姑娘，到了。”

    庭院内，却又是一番不同的风景。

    绿柳成荫，芳草连天，看起来与中原别无二致，并无太多的异域气息。就连房屋也是木质的，看上去颇有唐宋遗风。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清香，想必是此处的主人特意吩咐过不要使熏香的气味过于浓烈而掩盖了原本的青草的香气。令人感觉，一踏入这个庭院，就仿佛身处于仙境一般舒适，宛如隐居在山中的隐士一般逍遥自在。

    一名看上去年纪不大却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是个小美人胚子的少女看到庭院主人的归来，迎上前来。

    “公子，你回来了。这二位是……”

    凉笙冲她轻轻颔首，“这二位是莫姑娘莫玖与顾公子顾凌天。他们是我的朋友，会在皙川住上一段日子。用过午膳后，你就去收拾出来两间上好的客房。切记，不可怠慢。”

    少女轻笑，“是，宁宁领命。莫姑娘，顾公子，请随我来。”

    二人跟随这少女的脚步，在庭院中穿梭，竟意外的发现这座庭院不是一般的大。不仅一进门处便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后院更是大的出奇，甚至连池塘和假山都一应俱全。苏墨玖饶是在皇宫内长大，也鲜少见到除了王府之外会有如此大的庭院，着实也是吃了一惊。

    少女看到苏墨玖略显吃惊的表情，面带微笑，“莫姑娘在看什么，怎么是这样的表情？”

    苏墨玖瞬间掩盖住眼底惊讶的神色，“没有没有，我只是比较好奇，你们家公子有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那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宁宁摇了摇头，“莫姑娘这样，怕是要有失礼数了。而且，莫姑娘此举也是在为难我了。宁宁只是这别院里的一个下人，并且公子也不常在这里居住。我们这些下人都是被公子好心收留的因战乱而无家可归的人，公子能够为我们提供这样好的一个地方去居住、生活，我们已是感激不尽了，又怎好过多的去打探公子的私隐呢？”

    宁宁的眼中满是崇拜之色，“公子既是没有同我们提起，那便意味着是他不想去告诉我们太多的东西。公子既然不想让我们知道，那我们又为何要去问呢？”

    少女站定，神色认真的看向苏墨玖，“宁宁瞧着莫姑娘身上是大家闺秀的气质，莫问，莫窥，莫传，这样浅显的道理，想必莫姑娘也一定是懂得的。”

    苏墨玖干笑，“宁宁姑娘说的对呢，原是我唐突了。”

    宁宁朝苏墨玖施了一礼，“莫姑娘不必多礼，直呼我宁宁便好。莫姑娘与顾公子既是公子的朋友，那来到此处便是这里的座上宾。还请二位不要有太多顾虑，安心住下便好。稍后我会命人为二位打扫客房，还请二位稍安勿躁，午膳也很快就会烹制好，请姑娘放心。”

    宁宁说着，笑着为苏墨玖打开了面前的房门。

    苏墨玖怔住了，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宁宁姑娘，这么好的客房，真的是为我准备的？”

    宁宁轻笑着点了点头，“宁宁方才已经说了，莫姑娘与顾公子既然是公子的朋友，那便是这里的座上宾。一切安排，自然都是要按照最优来款待。姑娘不必有太多顾虑，这自然也是我们公子的意思。”宁宁顿了顿，“宁宁观姑娘似是有许多疑问，不妨问问我。宁宁虽说可能不能够完全解答，但一定也能做得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宁宁你是否知道这座宅子的来历？”苏墨玖问道。

    宁宁轻轻摇了摇头，“宁宁不知宅子的来历，只不过偶然有一次听公子说起他很喜欢这座宅子，于是公子的父亲就将他买下来了送给了公子。至于为什么而送，公子为什么会喜欢它，为什么公子会来到皙川，宁宁都不是很清楚。但是公子的确是很喜欢这座宅子，虽然他常年在洛城，但美妙都会回来住上一段日子。公子还给这座宅子取了名字，叫熙园。”

    苏墨玖陷入了沉思。

    宁宁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姑娘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我并未在想什么，宁宁姑娘多心了。”苏墨玖掩饰道，“许是一路上舟车劳顿有些倦怠，导致有些心不在焉，还请宁宁姑娘莫要责怪才是。”

    “宁宁怎会责怪于莫姑娘呢？”宁宁的神色有些异常，“莫姑娘须知，您身为熙园的座上宾，在我们心里的分量便是与公子相差无几的。宁宁在熙园也有些年头了，公子还是头一次带客人回来，我们这些下人也自然要尽心尽力才是。莫姑娘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了，宁宁便不打扰姑娘休息了，待午膳准备完毕后再来叨扰姑娘，可好。”

    苏墨玖颔首，“那便有劳了。”

    面前的少女微微施了一礼后将房门轻轻关上，留苏墨玖一人在房内发愣。

    “洛城……”

    苏墨玖自然十分清楚洛城是什么地方，就同长安在大昭的低位一样，洛城正是西凉的都城。

    西凉地处大昭西北部，气候干旱鲜有降水，却又冬冷夏热。而众多的山脉阻挡住了水汽的进入也使得西凉的气候条件相较于大昭北部的燕然要更加干旱。因此，西凉境内耕地极少，百姓多为牧民，农耕人口较少，粮食储量严重不足，每年都需从大昭购买大量粮食。长此以往，国库必定入不敷出，这也是西凉军队常来骚扰边境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之下，耕地少，树林少，河流自然就更少了。可唯独国都洛城有一条名为洛水的河流自南向北流淌，贯穿了西凉的所有重要城镇。虽说比不上大昭的那些大江大河，但也总是比没有要强。洛水养活了西凉的大多数人民，因而洛水也被西凉人民称为“母亲河”。西凉王为了纪念这条养育了无数西凉人的河流，故而在建都时，将国都取名为“洛城”。

    “他是洛城人，每年还都会回到皙川住上一段日子……”苏墨玖眉头微骤，心下虽有疑虑，但一想到宁宁方才说的一番话表面上是谦逊恭敬，实则是绵里藏针，只得作罢。

    不知是不是因为苏墨玖这些天来在马车上一直没有吃好睡好的缘故，待到她“闭目养神”结束后一醒来便已错过了日头西斜之时，直至夜色悄然降临。

    “我不是就躺了一会吗？怎么就这么晚了？！”苏墨玖抓狂，“宁宁姑娘呢？宁宁姑娘没有来叫我吗？还是说，是她叫了，但是我没听到？”

    “啊啊啊啊啊！”

    苏墨玖一脸懊恼的打算出门去寻觅些吃的来填饱肚子，却迎面对上了一双满含笑意的眸子。

    凉笙笑意盈盈，“莫姑娘，现下已是亥时了。这么晚了，为何不在房间内好好休息，反而是……‘偷偷摸摸’的跑出来了？”

    苏墨玖自知理亏，干笑两声，“啊哈哈哈，没有没有，没有偷偷摸摸的。我觉得我还挺……光明正大的。”

    苏墨玖这番话说的本就很没有底气，如果此时再出个什么小插曲，她简直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惜，老天就是这么的不开眼。

    话音刚落，苏墨玖的肚子便立刻不争气的又叫了一声。

    回想起白天在马车上的那一次肚子叫，又想到现在这个场面，苏墨玖顿时脸红到了耳朵根。忙避开他的视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终于支支吾吾地说出来一句话。

    “凉公子，我可能……可能是这一路上有点累，所以刚刚不小心睡着了，错过了午膳。我……我真的不是故意不起来，放凉公子鸽子的！”

    苏墨玖越说越小声，“凉公子中午特意为我准备了皙川特色的手把肉来接风洗尘，结果我居然没有去赴宴，凉公子一定很失望吧……”

    凉笙听到这，扑哧一声彻底笑了出来。

    “莫姑娘未免也把在下想得太过小气量。在下自以为并没有做过什么能够让莫姑娘觉得在下是如此小气量的一个人的事，不知莫姑娘是从何得来的结论呢？”

    苏墨玖听到他的这一番话，意识到他并不介意此事，长舒了一口气，“凉公子不介意，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谁料，凉笙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她心里刚落地的石头又狠狠砸在了脚上。

    “毕竟，顾公子，也没有起来。”

    “……顾凌天！”

    房顶上的鸟儿由于受到了惊吓，立刻成群结队的四散飞走。顿时，场面一片混乱。

    凉笙倒也不恼，仍是满脸笑意的看着苏墨玖，“莫姑娘何必如此大动肝火，须知气大伤身这个道理。虽说那周瑜并非心胸狭隘之人，但后人更多知晓的却是三气周瑜后其英年早逝的桥段。不管是后人肆意抹黑也好，杜撰也罢，但最终确实是让人们明白了气大伤身此言不虚。”

    苏墨玖努力平复住现在就想冲进顾凌天房里掐死他的冲动，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没有没有，我怎么会生气呢？凉公子你方才一定是看错了。”

    凉笙早已看透了她，却懒得揭穿，“其实，莫姑娘真的无须气恼。因为，没有叫二位起来用膳，是我的意思，也是我吩咐了宁宁不要去打扰你们休息。”

    凉笙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这些天在马车上看莫姑娘脸色很差，莫不是犯了晕眩之症？莫姑娘，若是晕眩大可告诉在下将马车驾驶得慢一点，反正我们也不赶时间。你其实，没有必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的，为什么不尝试着去和别人沟通一下呢？”

    苏墨玖愣住了。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很难受了却不肯去告诉他，从而让自己在路途中更加好过一点呢？明明这对他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为什么自己就是不愿意去开口呢？

    这些问题一股脑的涌上了苏墨玖的心头，让她久久不能平静。就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她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明明从前她是晚膳不合心意都会大发脾气的最受宠爱的天之骄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飞扬跋扈的小公主竟然连向别人求助去帮一个小小的忙都开不了口了？

    苏墨玖心中泛起一阵苦涩，避开他的问题，扯出一个微笑，“可是，我二人中午都未曾赴宴，岂不是辜负了凉公子的一番美意？”

    凉笙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许久，许久，试图从少女坚毅的眼神中寻察到一丝软弱。然而，却是一无所获。

    凉笙的眼神中似乎氤氲着什么，令人琢磨不透。二人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着，直至夜风渐起，令人想要赶快进入房内取暖。

    苏墨玖打了个哆嗦，她从来没想到塞外的深秋居然会如此之冷。

    凉笙浅笑，“莫姑娘，随我来。”

    苏墨玖跟随着凉笙的步伐在后院七转八转之后终于进入了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与整座熙园的风格大致相同，透露着一股内在的富贵气息，却并不富丽堂皇的让人厌烦，反而因着其装潢材料的贵而不显使得整座房间更多了几分避世之感。表面上看起来与普通的房间别无二致，可这些都瞒不过苏墨玖的眼睛。看着那张由小叶紫檀打造的床，苏墨玖默默的咽了咽口水。

    紫檀木本就名贵，更何况是稀有的小叶紫檀，其价格完全可与黄金媲美。也就是说，苏墨玖面前的这张床，它的价值，就相当于等量的黄金。

    凉笙看着苏墨玖错愕的表情，微微一笑，“莫姑娘这是怎么了，莫非……是饿傻了？”

    “没有没有，凉公子你多虑了。”苏墨玖连忙收回了自己快要掉出的眼球，“我只不过是突然又有些好奇凉公子的身份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张床应该是由小叶紫檀所制。小叶紫檀从魏晋开始便为王公贵族所喜爱，甚至一度替代了金丝楠木而成为帝王打造灵柩的木材。又因其不易存活，产量稀少，故而价值可堪与黄金相媲美，一小块小叶紫檀的价格便足以让普通百姓生活上半辈子，更何况是凉公子的这张床呢？”

    凉笙脸上始终保持着标志性的微笑，静静地听完苏墨玖这一番长篇大论。听完后，面色仍是没有太多的波动，“在莫姑娘心里，知不知道在下的身份就那么重要么？还是说，莫姑娘就是打心底里的认为，在下这个人不可信，定要知道了全部才觉得妥帖？”

    “没有没有，凉公子，我绝无此意。”苏墨玖怕被他误会，慌乱的摆了摆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这个人……很神秘。让人不知不觉的想要更多一些的去了解你。”

    凉笙不置可否的一笑，将苏墨玖引至一张桌子前，“莫姑娘，不妨先看看这是什么？”

    苏墨玖半信半疑的走上前去，她的鼻子刚靠近桌子，便立刻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气，那味道闻起来鲜美无比，令人瞬间便能想象到那食物是有多么的美味。

    苏墨玖定睛一看，只见摆在桌子上的是一个小小的铜锅，里面的食材多得让人目不暇接。有西凉人甚爱的牛羊肉，亦有来自江南的新鲜的菌菇，青菜和藕片，甚至在铜锅的正中央还有一只肥硕的河蟹。

    西凉气候干旱，河流极其稀少，能吃得起寻常水产的已是大富大贵之家，更何况是如此大的一只河蟹。

    铜锅下面隐隐可以看到有一团小火苗在燃烧，在给里面的食材保持合适的温度，好让用餐者在如此寒冷的夜晚能够吃到热腾腾的食物以暖身。铜锅的汤中不时的冒出沸腾的气泡，煮的浑身通红的河蟹随着气泡的涌出不停的上下摆动，似乎在向人们宣示着它是多么的美味。河蟹的边缘甚至已经隐隐煮出了蟹膏，蟹膏的香气在房间里弥漫着，更加令人垂涎欲滴。

    凉笙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样子，脸上笑容更甚，“莫姑娘怎的不吃？难道是在下猜错了，这锅子并不合姑娘的口味么？在下可是听说了，昭国人民在深秋时节最爱吃锅子才特意为莫姑娘准备的。眼下正是深秋稻谷成熟的时节，徐渭曾在《题画蟹》中有云:稻熟江村蟹正肥，双鳌如哉挺青泥。想必描写的便是此时螃蟹的肥美吧。”

    凉笙将竹筷轻轻放入她的手中，“这些食材，是在下提前备下的，只是不知是否同莫姑娘在昭国时吃到的是同一个味道。如果口味欠佳，还请莫姑娘莫要嫌弃才是。”

    苏墨玖浑身颤抖，待意识过来时，却发现自己早已是泪流满面。猛地扑到了凉笙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仿佛亡国以来她所有的伪装在这一瞬间全部土崩瓦解。此时此刻，她紧紧的抱着面前的白衣少年，哭的宛如一个孩子。她想起了大昭，长安，父母，泪水肆意的在少年的身上流淌。

    此刻，天大地大，她却没有容身之处。而面前这位与她相识不久的少年却细心的注意到了她每一次逞强，每每都能戳中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令人觉得无比幸福，却又有些美好的不切实际。就好像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一份来之不易，独一无二的温暖便会瞬间失去，消弭如烟。而她此时心里早已是五味杂陈，但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着她--

    “抓紧他，不然下一瞬，他就会不见了。”

    凉笙愣了一瞬，不知为何忽然心里一阵刺痛。看着少女紧紧的抱着他在他怀里放声大哭的样子，一向运筹帷幄的他却忽然慌了神。

    良久，他终于伸出手，抱住了面前的红衣少女。

    同上次他带有动机的主动拥抱不同，在这个怀抱里，他却体会到了久违的心痛的感觉。

    怀中的少女，明明什么时候都是那样的要强，却在一道锅子面前方寸大乱，哭的像个孩子。而他也意外的发现少女竟是那样的瘦弱，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其吹走。看着那一抹纤弱的红色身影在自己怀中哭的瑟瑟发抖的样子，他的心猛的抽了一下。

    要问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他其实也不知道。担忧？同情？难过？还是……心疼？

    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想就这样静静的拥着她。

    哪怕，沉醉在这其中，亦无妨。

    二人就这样静静的拥在一起，心照不宣。

    不知过去了多久，少女的抽泣声渐渐微弱，在少年的怀中沉沉睡去。

    凉笙轻叹了一口气，将少女抱到了床上，轻柔的帮她盖上了被子。转身看向桌子，铜锅下面的那一团小小火苗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满满的一锅食材已经凉透，却并未被人动过一口。

    少年轻轻拿起一旁的竹筷，夹起一块牛肉在口中细细品味，却发现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滋味和口感。遂笑着摇了摇头，伏案沉沉睡去